郭琇一擊得中,令索額圖暴怒。
是夜,他緊急把李光地,叫到了自己家裏。
作爲一個福建人,李光地很怕京城的秋風,快要入冬了,他穿着件秋香色的絲棉錦緞袍子,快步走進了索額圖的書房。
“哎喲,好冷好冷,可是到時候了呢。”
索額圖心急如焚,不僅不冷,反而嫌熱,聽見他這麽感慨,愈發暴躁。可惜,他手底下能窺測聖意的,隻有李光地一個人,正是用着他的時候,不能發火,于是叫仆人攏了炭盆,端手爐、腳爐過來。
“厚庵,高士奇被罷職,你聽說了吧。”
“嗯。這事蹊跷。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現在還不清楚,要等一等。可恨,叫郭琇在太子殿下面前大大露了一次臉。管家!”
遠遠地,可以聽見外面立刻有人應聲。
“老爺,奴才在。”
“讓請馬爾漢過來,怎麽還沒到?”
“奴才這就去催。”
索額圖扔掉正在手中盤弄的一塊雞血紅古玉,重重地坐下。
“一群沒用的東西。偏我今日被太子殿下派出去,不在南書房,詳細一概不能知。梁九功那群閹奴,我又懶得結交。”
李光地喝了一口茶,發現裏頭兌了牛奶,他不喜歡,又擱回桌上。
“馬爾漢,又是哪一位?他怎麽知道裏頭的情形?”
“說了你也不大懂,他是軍營出身。現在在戶部領個閑職,皇上還沒想好,怎麽用他。”
哼,不過是信不過我,不願說而已。
李光地抱緊手爐,惜字如金。
“大人不要對我期望過高。五月裏我才被皇上申饬,逐出翰林院,攆到通政司反省。細細算來,總有三月不曾見過龍顔。”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謙虛什麽?我若是有旁的人可以問,哪裏會勞動你?”
“不是還有這位,新來的……”
說曹操,曹操到。外頭通傳,說馬爾漢大人到了,索額圖親自走到門口,迎了進來。
兩邊都急着通傳消息,胡亂行過禮,一邊往書房裏頭走,一邊就說起來。
“郭琇是一大早來,晚上我們走了,他也沒走。起先參的什麽,我沒聽見。後來臨散,才隐約聽見,王鴻緒也一起被革了職,發回原籍,罪名定的是,勒索官員。”
馬爾漢忽然見李光地這麽個生面孔,下意識住嘴不說。索額圖給他們二人互相引見了,三人重新分賓主坐下。
“四公主那裏,有沒有消息?”
李光地這才正眼看了馬爾漢一眼。
這人怎麽爬得這樣快,連後宮都有門路。
“小女剛才回家說了些,我忙着盤問,所以來遲。她說急切間,四公主打聽到的也不多,隻知道高士奇當時,在陪皇上下棋。郭琇的折子遞上去,皇上很生氣,把梁九功他們都遣出去,單獨問着他。再後來,高士奇出宮,郭琇又被叫過去,似乎皇上要他,把折子給重寫一遍。”
李光地知道皇上信賴高士奇,輕易不會降罪。鬧出這麽大動靜,連王鴻緒都被革職,郭琇一定是參了個重罪。
會是什麽呢?
李光地再次後悔,一時疏忽,被徐乾學抓到把柄,失了天子近臣的便利。
如今的他,隻是個極普通的臣工而已。
得趕緊想辦法,重回翰林院。
三人正絞盡腦汁,思索其中由來時,管家突然拿了一封信進來,說是左都禦史郭琇送來。索額圖迫不及待地拆開,迅速看過一遍,捶胸頓足,破口大罵。
“好個高士奇,忘恩負義!當年不過一個窮酸文人,賣字糊口,成天在我府上尋覓生計。若不是我可憐他,給了個面聖的機會,他指不定現在怎樣吃糠咽菜呢!好啊!事到如今,竟然往我背後捅刀子!”
李光地生怕他不小心把信紙掉在炭盆裏燒着,急忙奪過來看了,礙于情面,又遞給馬爾漢看。
“罪名是,植黨營私,勾連王鴻緒,勒索各級官員,收取賄賂四十餘萬兩。依我看,這罪名很貼切,高士奇這勾當,十多年了,皇上早知道,明裏暗裏護着。大人怎麽……”
“罪是這個罪,錢不是這個錢。高士奇窮得,都開始借印子錢,哪有四十萬兩?他是借着這個由頭,給國庫添進項。用的,怕不是明珠的錢!你倆看着吧,明珠不日就要官複原職了!”
馬爾漢腦子不大聰明,愣在那裏半天。好在他嘴巴嚴,想不明白,幹脆三緘其口。
怎麽又把明珠,扯進來了呢?
這事,四公主知道嗎?要說不知道,郭琇總不能告訴索額圖,反而不對四公主說;要說知道,剛才女兒回家,沒提起啊!
書房裏三個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時僵住。偏偏管家沒有眼色,又跑進來通傳,這次竟然是高士奇,自己找上門來了。
索額圖咬牙切齒,花白的胡須劇烈地抖動。
“我不見他,豬狗不如的東西!髒了我的屋子!”
李光地沉着冷靜,先攔住要出去傳話的管家,苦口婆心地勸解。
“好歹聽聽他要幹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他既然敢來,大人不見,反而顯得您怕了他。”
索額圖說不出個‘請’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管家小跑着出去請高士奇。李光地順勢躲在屏風後面,馬爾漢靈機一動,也跟着躲進去。李光地瞪了他一眼,終究不敢提醒索額圖這裏還有一個外人,怕連自己也被清出去,于是沒有出聲。
高士奇回家探望過妻子一趟,見她今天也有好轉,才安心出門,來見索額圖。
“久未問候,大人别來無恙。”
索額圖怒氣未平,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高士奇,卻被一句話攔下了。
“明珠這次複出,您到底要不要攔着?”
“還敢提起,不都是你搞的鬼?”
“來而不往非禮也。在下既然借明珠大人應了一次急,那自然也要拉他一把;索額圖大人當年于在下有知遇之恩,如今在下即将歸鄉,也該爲大人籌劃一番。”
“好大的口氣。你以爲你是誰?”
“在下知道,大人視我,如同草芥。可偏偏皇上就是信我,無可奈何啊。大人,當年三藩之亂,明珠力排衆議,支持皇上對南方用兵,從此平步青雲;如今,皇上要打噶爾丹了,他又借我手,獻四十萬兩軍饷。”
說到這裏,高士奇瞄一眼屏風,确信那裏有人。
“皇上即将在南書房召集群臣問詢,攻打蒙古,是否可行。徐乾學與李光地交惡,大人又與李光地交好。如此良機,萬不可失啊。”
說罷,高士奇也不等索額圖回答,自行揚長而去。
馬爾漢不知道文臣之間的過節,聽得雲裏霧裏,幹脆死記硬背起來,打算回頭報告給四公主。他扭臉一看,發現李光地握緊拳頭,眼中隐隐,有跟自己身上,相似的殺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