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在路上幾度想開口催,最後還是咽回去。
她好歹得了顆珠子做補償。
這些天爲了打通關系、收買人心,她當宮女時攢下的積蓄幾乎全用光,後頭回宮,可就指望這顆珠子花銷。
梁九功作爲一同幫着設局的人,打算有冤報冤,已經把水仙的後事都安排好了。
一領草席子,山坡下邊埋人的風水寶地,元寶紙錢管夠。
當然他現在還是得盡力演一演。
“葉常在吉祥。奴才專門在這兒候您也快一個時辰了。主子快請吧!皇上知道您要來,催問過好幾遍了。”
水仙端坐在車廂裏,居高臨下地蔑視禦前大總管。
這群閹貨,知道她不好惹了吧!
“起來吧。我路上一直坐着,腳麻,梁公公過來給墊個腳吧!”
梁九功手下的徒弟們又好氣又好笑,想着這人都快死了,就算積點陰德好了,示意一個小太監去馬車前蹲着,當墊腳。
可水仙絲毫沒有順坡下驢的意思。
“梁公公,我讓你來。”
大阿哥嫌她磨蹭,把馬交待給手下的親随,自己過來扶她下車。
“葉常在,别叫汗阿瑪等急了,看我的面子吧。”
水仙這才拿捏着分寸下了車,又檢查一遍衣裳首飾,抿一抿紅唇,揚眉吐氣地往康熙的帳篷方向走。
梁九功便使眼色問大阿哥情況如何。
二人對了暗号。
一切順利。
繼續分頭行事。
康熙留喀喇沁的杜棱郡王紮什用過午膳,又說了會兒閑話,等着梁九功把人帶過來。
話題,自然是兒女的婚事。
紮什四十上下,面膛紫紅,本來說話聲音很洪亮,但每次提及王妃囑咐他說的那些話時,嗓音就會不自覺地變低。
“噶爾臧以前确實荒唐過,年紀小,未免輕狂些。外面傳的也離譜,王府裏頭沒那麽多姬妾,也就三十個左右,好些他後來不喜歡,就轉送旁人了。公主殿下嫁過來的時候,肯定是一個不剩,都收拾幹淨。”
康熙早就知道他懼内,淡淡地笑着,語氣中略帶幾分戲谑。
“裏頭收拾幹淨了,外頭未必吧。”
“皇上,您就别取笑臣了。”
“朕瞧着塞棱也不錯,騎射都好,就是膽子小了點,不愛說話,也不敢正眼看人。”
提起外室生的小兒子,紮什困窘不堪,臉上更紅了。
“孩子是很聽話,也知道上進。等他到了年紀,我分點财産出來,再給他說門好親事。”
“到時候,朕賞個差事吧,都統如何?”
“皇上皇恩浩蕩!”
紮什一大篇謝恩的話還沒說出口,梁九功就趁機進來禀告。
“皇上恕罪,葉常在剛剛到了。”
“叫她略等等,别着急,朕馬上就見她。”
康熙對這位‘葉常在’的那種優容和寵溺的态度,紮什很熟悉。
平日裏,他也是這樣對待王妃的。
紮什趕緊起身告退。
“晚上喝酒,咱們再好好說會兒話。你前番求的賜婚旨意,朕已經寫好了,還沒用印而已。這群奴才,辦差越發不經心,印信也敢亂放,要用的時候又找不着。”
梁九功便引着紮什往外走,正好跟水仙碰了個對面。
她的年輕妖豔,讓紮什印象深刻。
“梁公公,這位就是葉常在嗎?”
“可不是,皇上前幾日剛召幸的,正新鮮着呢!”
他刻意壓低嗓子同紮什密語。
“前幾天不敢請來,幾位妃子娘娘還有貴妃、皇貴妃都在,倒讓個常在伴駕,不合規矩。可皇上又惦念放不下,就先斬後奏,讓大阿哥悄悄送來了。王爺可别往外傳。”
“知道,知道,多謝公公提點。”
這種偷摸摸的勾當,哪兒能叫人知道。
知道了反而無趣。
送走杜棱郡王,梁九功又把事先準備好的寶石步搖、金銀綢緞之類的賞賜,送進屋裏去。
康熙跟水仙無話可說,這些還是大阿哥的主意。
總得有個話題。
“外頭不比宮裏,東西難得齊全,等回去,朕再叫人開了庫,好好挑幾件東西賞你。先去歇着吧。朕還有些折子要批。”
水仙很想再跟康熙說上兩句話,但一來她不敢抗旨,二來也急于清點賞賜價值幾何,也就乖乖告退了。
梁九功見聖上眉頭緊皺,便叫徒弟點一爐檀香。
這俗氣的脂粉味兒可真夠重的。
聞着淡雅的香氣,康熙慢慢松弛下來。
怪不得太後要處置了這個人。
嫔妃怎麽能如此低俗、毫無婦德。
“杜棱郡王見着她了?”
“是,盯着看來着。臉一定是記住了。”
“嗯,晚上的安排别出岔子。”
“奴才有幾條命,敢把差事辦砸。大阿哥那邊,也已經跟噶爾臧搭上線兒了。”
“好。把奏折拿來吧。”
這一批,就是兩個時辰過去,天都黑了。
梁九功服侍着,康熙換好禮服,去和蒙古諸王公宴飲。
科爾沁的達爾罕王、新晉巴林王納木達克等人早已恭候多時。
康熙接受完朝賀,在當中坐下,示意他們平身。
噶爾臧心中有事,哪兒管宴席上那些應酬,隻把眼瞧着大阿哥,見他片刻不離康熙左右,不免焦躁起來,也不用旁人勸,自己連喝了七八碗酒。
杜棱郡王府在宮中自然有門路,但他不敢用,怕父王知道,另叫手下花三十兩黃金買通個小太監,幫忙傳話。
瞧父王紮什跟旁邊的達爾罕王爺聊得起勁兒,噶爾臧借口解手,離開座位。
“去給大阿哥傳信,就說,我在馬廄那裏等他。”
“主子,剛得的口信兒,大阿哥說皇上在前頭,大帳那邊就幾個小太監看管東西,清靜。請您去那邊。”
“哦?”
噶爾臧雖然向來膽子大,也不敢随便去康熙的住處。
無旨擅入,最嚴重可株連九族。
禦前侍衛砍他的腦袋,他父王都得叩頭謝恩,說砍得好,此等亂臣賊子,合該正法雲雲。
仔細一想,他忽然明白過來。
合着,弄個圈套,等他往裏跳呢?
“去告訴大阿哥,今兒晚上先不見了吧。得空我去趟京城,正式登門拜會。”
家裏在京城又不是沒人脈,何苦冒這麽大風險。
噶爾臧不無得意地,慢慢溜達着,醒醒酒,又回了原位。
桌上,一切如故。
隻是席上少了一個人。
他父王紮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