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藍色棉門簾被刷地一下撩起來,冷風立刻強橫地攻入這間宮女住的西側房。
“你們倆不要命了是不是!”
銀杏和青梅立刻從炕上溜下來,大氣也不敢出,直直跪在掌事佟嬷嬷面前。
“讓有心人聽見了,還以爲娘娘也是拈酸吃醋、容不下人的那起子不入流貨色呢。你倆還是國舅府出身,活打了嘴了。給我在這跪兩個時辰,開春前誰也不準近身服侍主子。”
罰得這麽輕,是因爲佟嬷嬷雖然不會這麽粗鄙地說出來,但内心對郭絡羅姐妹的看法卻也差不多。
問明禮器無誤,她又趕緊回了皇貴妃面前服侍。
“小丫頭們年輕氣盛,互相使喚不動吵嘴罷了。奴才已經罵過了。娘娘今天要戴什麽首飾?”
“随你吧。輕便些最好。”
佟佳頤娴明知道底下人互相包庇,卻也懶得疾言厲色。她剛失去唯一的女兒痛徹心扉,郭絡羅姐妹卻多子多福,不僅宜妃給皇上添了九阿哥聖眷正隆,郭貴人的四格格也奇迹般地僅用三天就打敗了天花惡疾,不能不教她嫉妒。隻是她幼承庭訓,謹守婦德,現在又幾乎是皇後的地位,決不能輕易失了威嚴。
“郭貴人,昨晚還是沒侍寝?”
佟嬷嬷酸溜溜的話在喉頭走了幾個彎兒,這才說出口。
“想是身子一直沒有全好。不過今天既是四格格的好日子,皇上也斷不能翻别人的牌子。”
其實她真正想說:‘拿喬做張,勾得皇上三天兩頭往翊坤宮跑。不是姐姐,就是妹妹,橫豎進了宮門,肥水不流外人田,算盤打得叮當響,好不要臉皮的一對騷貨。’
想起宜妃面若桃花的嬌俏模樣,頤娴不肯落了下風,叫嬷嬷找了件新做的鵝黃錦緞遍繡赤芍的旗袍出來,換下身上那件素淨的寶石藍對襟褂子,這才款款移步去見客。
見皇貴妃進來,暖閣裏一屋子主子奴才趕緊站起來行禮。
“都坐吧,是我怠慢了。沒想到你們姐妹這麽勤快。”
“一早就帶着四格格去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宮裏謝過恩了。想着皇貴妃爲了這孩子忙前忙後好些日子,于情于理,都得過來給您磕個頭。”
“宜妃口角還是這般爽利。”
對于磕頭這事兒,海楓已經穿越過來十多天,依舊非常抵觸。
她雖然别别扭扭地用着這個不到五周歲的小女孩身體,芯子可是二十一世紀B城某幼兒園威風凜凜的大班班主任,二十幾年的應試教育裏可不包含卑躬屈膝。
所幸她已經能學會純熟運用原身黑漆漆的大眼睛使勁兒眨巴,先叫這些封建統治階級心都融化了,再用半蹲半坐的方式蒙混過去。
“哎喲,瞧瞧四格格這小臉兒,竟是連個疤痕都沒有呢!怪不得皇上都連連稱奇,說是祖宗庇佑。嬷嬷快抱過來我細瞧瞧。”
佟皇貴妃雖然不喜歡郭絡羅姐妹,但稚子無辜,她又新近喪女,對這些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格外心疼些。
清冷白皙的雪膚,纖長微翹的睫毛,甚至笑起來時若隐若現的酒窩形狀都很像郭貴人。
頤娴忍不住打量起坐在最下面的濟蘭來。
她和郭絡羅姐妹進宮時間差不多,隻不過自己出身皇帝母家,皇上是親表哥,于是一進來便是妃位待遇,而她倆不過是太後宮裏新挑上來做細活的侍女,地位雲泥之别,頤娴從未在意。
直到她額涅借着請安的機會,吞吞吐吐地叫她小心皇上被宮女迷惑,她才後知後覺地打聽到,太後專門從盛京弄來一對姐妹花均有國色,已經伴駕數月,借着太後的名頭遮掩,和皇上在壽康宮的書房裏無所不至,有時甚至同時侍寝……
“郭貴人身子好全沒有?聽說你一直病着。”
濟蘭聽得懂皇貴妃在催促什麽。
“原也不打緊。不過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暈過去兩次。太醫院的藥吃着,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身爲嫔妃,最要緊的就是侍奉皇上,綿延子嗣。既然都好了,我便叫敬事房恢複你的綠頭牌。皇上已經囑咐過兩次了。”
頤娴喝下一口熱茶,試圖暖一暖凍得冰冷的心。
海楓雖然是個母胎單身在男女關系上一竅不通,但職場多少混了四五年,這波是大領導難爲小職員,看得明白。
好不容易有了個美人母親,她不想叫濟蘭在宮裏受排擠,決定主動出擊。
不準我硬碰硬,那來點糖衣炮彈呢總行吧。
“皇貴妃娘娘,您的耳環真好看,一閃一閃的,好像小星星~”
奶聲奶氣地說話算是幼兒教師一項基本技能,海楓尤其擅長這個。
頤娴爲了搭那件鮮亮的旗袍随手抓了一對赤金鑲紅寶石的耳環換上,出來的時候,還嫌棄有些輕佻了呢。
“妞妞喜歡嗎?”
“喜~歡~妞妞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首飾。宜娘娘,惠娘娘,德娘娘,誰都沒有~”
當領導格局真的麻煩你打開好不?
下面的小蝦米再怎麽蹦跶,也拿不到你的那份工資啊喂。
頤娴被逗得,禁不住笑起來,滿屋子的奴才也有些忍俊不禁。
“格格年紀太小了,沒見過也正常。”
佟嬷嬷得意洋洋,給自家主子遞了熱茶。
嫔妃的服飾都有嚴格的規制,這對耳環上面最大的寶石足有拇指蓋大小,便是最小的,也比黃豆略大些,即便貴妃是前頭皇後的親妹妹,也不能逾制用這麽好的珠寶。
頤娴突然覺得自己剛才那股子酸勁兒很愚蠢。
自己早晚會是皇後,這些包衣出身的妃嫔得寵又怎麽樣,生幾個孩子又如何,皇上聖明,絕不會讓她們越過自家表妹去。
剛生了十阿哥的貴妃才是她的對手呢。
郭絡羅姐妹是太後做主給皇上的,做兒媳婦,怎麽也要給婆婆三分顔面。
“妞妞喜歡,就送給你。”
佟嬷嬷立刻上前服侍着換下那對金耳環,使眼色叫皇貴妃的貼身宮女捧首飾匣子過來。
宜妃和郭貴人早跪在地上,連聲推卻。
“四格格福大命大,今兒又是好日子,我也算半個嫡母,這點東西應當的。”
正巧外頭太監回報,乾清宮那頭皇上業已起駕,三位嫔妃連忙重整钗環,主子奴才一行人浩浩蕩蕩,起身赴宴。
濟蘭不着痕迹地走在最後面。
想起這些天皇上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她不禁發愁。
今夜侍寝,恐怕是一刻也不得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