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恰恰相反,蘇清風想要成爲國宴大廚,實在是太年輕了,希望也太過渺茫。
他說這話的感覺,就像是在驢前面,吊了根胡蘿蔔,驅使他不斷向前。
而此時此刻,蘇清風就是那一頭驢。
但還真别說,蘇清風确實有些蠢蠢欲動。
他可沒忘記,自己的終極目标,就是成爲國宴大廚。
到現在爲止,他終于看到了完成目标的路徑。
郝經理就那麽随口一說,随後他勉勵了蘇清風幾句,又溜蹓跶達走到另外地方去視察了。
他作爲飯店經理,平常需要關注的,不隻是後廚這一塊,其他的前廳、招待包廂,都是他需要負責的地方。
所以有的時候,郝經理還真有點羨慕蘇清風這樣的後廚一把手,平時隻需要做菜就夠了,其餘的根本就不需要費心,但是仔細一想,想要達到蘇清風這樣的水準,指不定還要吃多少的苦頭。
所以想着想着,他心裏倒也平衡了。
個人都有個人的緣法,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需要太過羨慕别人。
懂得知足,日子才能過得長久。
回到後廚裏,蘇清風就聞到一股子油炸的香味。
湊近一瞧,他的臉上,忍不住帶出些許笑意。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你們居然還會想到做油炸蘿蔔丸子。好香啊……”
魯大頭聽到最後一句感喟,禁不住有些好笑,跟長輩似的,從碗裏撈起一顆炸得酥脆的蘿蔔丸子,塞到蘇清風的嘴巴裏。
蘿蔔丸子微微有些燙,蘇清風被燙的不斷吸氣,魯大頭見狀,沒心沒肺地笑出聲來。
就連薛和平的嘴角,都忍不住出現一絲笑意。
這蘿蔔丸子裏面,當然不止是蘿蔔了,還有夾雜着面粉、雞蛋一樣的東西,吃進嘴裏的時候,更加有一種香噴噴的感覺。
至少對于賀年來說,是這樣的。
他看着蘇清風被燙的,把那蘿蔔丸子放在嘴裏滾了三個來回,這才咽下,等蘇清風咽下的時候,賀年也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
真香。
蘇清風默默地給出了一個極高的評價。
這個時候,魯大頭才對蘇清風說道:“冬吃蘿蔔夏吃姜,蘿蔔也被稱作是小人參。我尋思着,這過年的時候,大家大魚大肉也都吃膩了,吃點蘿蔔解解膩也不錯。偶爾也得來頓清粥小菜嘛。”
蘇清風對此不置可否。
油榨蘿蔔丸子,那得用多少油啊。
就這……也叫作清粥小菜?
不過蘇清風沒想着和魯大頭去争辯這些,他豎了個大拇指,見魯大頭臉上的笑意更濃,就轉過身,研究今天中午要招待什麽飯菜。
等蘇清風轉過身去,魯大頭隻覺得有一道幽幽的視線,停駐在他的身上。
他覺得後背有些發涼,轉過身,卻看到薛和平有些複雜的目光,他愣了愣,“幹啥?”
“你……不打算去拜師了?“
如果要拜師的話,蘇清風和魯大頭,就應該是競争關系了。
如果真要是這樣了,雖然不至于反目成仇,但是關系總會變得微妙起來。
但是看魯大頭的态度,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别的什麽,居然态度寬和,對待蘇清風的時候,甚至比對待薛和平這個老夥計,還要和悅。
魯大頭笑了笑,“我都這年紀了,有媳婦有孩子,再過幾年,說不定連孫子都要有了,就不去湊這熱鬧了。有的時候,平平淡淡過日子,也挺好。又不是說,非得成爲什麽大人物,這輩子才算是過得成功。說到底,啥是成功,啥是失敗,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
薛和平看着老朋友在那裏侃侃而談,簡直都驚呆了。
就魯大頭這麽一個憨子,居然也能說出這樣的大道理?
究竟是因爲他以前在扮豬吃老虎,還是說……他根本就是大智若愚?
就連以前被葉文星打壓,說不定都是魯大頭有意爲之,自願選擇蟄伏……
這一腦補,薛和平看向魯大頭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起來了。
魯大頭隻覺得他的眼神有點怪異,但是摸摸後腦勺,卻又摸不透,薛和平爲啥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賀年作爲一個小學徒,雖然有的時候,做出的事情還是挺缺心眼的,但是看人眉眼高低這事,他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
就比如說現在,魯大頭和薛師傅之間的氣氛,有些莫名,來自于類似小動物一般的直覺,使得賀年悄咪咪的朝蘇清風的手邊走去。
賀年看到蘇清風手邊的食材,腦中立馬就蹦出一道菜來了。
“師父,你這是打算做闆栗焖雞嗎?”
還别說,居然真被他猜對了。
蘇清風轉過頭,看到賀年,有些詫異和驚喜,“你居然還認出來了?”
啥時候賀年還有這水平了?
似乎是看出了蘇清風眼裏赤裸裸的不相信,賀年有些傲嬌地哼了一聲,就差叉腰了。
他的下巴微微昂起,略有些小嘚瑟,“師父,你可别小瞧人。闆栗燒雞這道菜,可是我媽的拿手好菜。我雖然其它菜做的不好吃,但是這道菜,我還是有幾分心得的。”
蘇清風看着他,要是賀年身後有尾巴的話,都可以搖出殘影來了。
他眯了眯眼,突然笑呵呵的開口,“行啊,既然是你的拿手菜,那幹脆你來做。”
聽到這話,賀年哆嗦了一下,看起來沒有多高興,反倒是臉色煞白,有些不安,“師父,我說錯話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蘇清風起先還有點蒙圈,但是再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還是那個老道理,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這個時候,讓賀年提前來掌勺,對于他來說,不像是什麽考驗獎勵,倒更像是蘇清風惱怒之後的做法。
可是天知道……他根本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蘇清風冷臉,“行了,收起貓尿。讓你做個菜,比死了還難受。要你有啥用,一邊去!”
賀年琢磨着話中意思,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同,不像是蘇清風因爲自己的那幾句話而惱了。
他二十來歲的人了,跟小孩一個樣,等想明白事情的用意,就立刻破涕爲笑,換上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
“我來我來!師父,讓我來!你再幫我去旁邊好好看着,幫我嘗嘗味呗。”
二十來歲的人了,偏偏還是這麽不穩重,蘇清風甚至還可以看見他鼻子底下的鼻涕。
他略有些嫌棄,“别給我整這死出!”
嫌棄歸嫌棄,但是蘇清風還是站在一邊,看起賀年的操作來。
賀年的話,倒也不算是假話,他做這道菜,不說是登峰造極、行雲流水,但是顯然已經是小有心得了。
隻見賀年先是将切塊的雞肉腌制,然後拿出一大把的栗子,在外殼上面,用刀劃開一個十字,放入水中,蒸煮闆栗,緊接着就是油炸闆栗和雞肉,最後這一步,才是加入調味料爆炒。
基本上步驟和程序都沒有出錯,蘇清風站在旁邊,還嘗了嘗闆栗的味道,又糯又香,吃進嘴裏,泛着一股子鹹甜的味道,比一般的糖炒栗子更耐吃,不會覺得甜的膩味。
嘿。
賀年這小子,還藏着這一手呢。
蘇清風有些刮目相看,但是面上,他卻依然維持着平靜的模樣,微微點頭,“還可以。就是有些地方,還是可以做的再好一點。”
“就比如說油炸那一步的時候,你炸的時間過長,有的時候,就會影響肉質和口感。如果是擔心炸得時間不夠,可以在最後焖的時候,焖的再久一點……”
蘇清風的聲音平和,講話的時候,沒有一般師父帶徒弟那樣,罵罵咧咧,恨不得沖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别說是賀年本人了,就連後廚的一些學徒工,也是一邊嫉妒賀年傻人有傻福,一邊豎起耳朵,偷聽起闆栗燒雞的秘訣。
賀年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小動作,轉過頭,狠狠地瞪了這些人一眼。
當初抱大腿的時候,這些人還猶猶豫豫,不敢下手,生怕蘇清風這個新來的一把手,年紀太小,坐不穩位置。
還好他賀年慧眼識英雄,憑着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抱上了蘇清風的大腿。
現在蘇清風坐穩了一把手的位置後,這些人倒是湊上來,想要巴結了。
哼!
沒門!
蘇清風的弟子,隻能是他!
想着,賀年聽得更加認真了,蘇清風每說一句話,他都暗暗在心底複述一遍,力求做到盡善盡美。
等這道闆栗燒雞做完的時候,蘇清風從鍋裏剩下的邊角料中,撈起一塊闆栗,放入嘴中咀嚼,覺得還成,也不介意給賀年一點甜頭,當即就誇了他幾句。
賀年聽到蘇清風的表揚,激動的臉都紅了。
他要回去告訴他爹!
今天師父誇他了!
他還得謝謝他娘!
要不是他娘小時候逼着他做闆栗燒雞,他肯定沒有現在的水準!
賀年心中美的冒泡,蘇清風瞅着他那個樣子,不禁生出一種錯覺。
賀年要是身後有一根尾巴的話,隻怕現在都能在身後搖的螺旋升天了。
下午的時間,是最清閑不過的。
尤其是幾個大師傅,根本就不需要幹洗洗刷刷的活計。
魯大頭就站在後廚的後門處,手裏點燃一根煙,靠在門框上,在那吞雲吐霧。
他見到蘇清風過來,遞出一根煙,蘇清風接了,但是沒有抽。
魯大頭眯起眼睛,曬着太陽,頗有些懶洋洋的意味,開口道,“老郝找你說了豐澤園那個大師傅的事情了吧?”
“找了。咋了,魯師傅也準備摻和一腳?”
魯大頭瞅了蘇清風一眼,“你少來試探我。我可沒想着跟你比。我年紀比你大,做菜沒你好吃,真要去拼一把,隻怕我連你都拼不過。”
蘇清風聽得有點奇怪,“哎哎哎!啥意思啊你。什麽叫作連我都比不過!”
魯大頭不動聲色地撇過頭。
說錯話了。
但是他是不會承認的。
這是一個老菜幫子最後的倔強。
魯大頭吸了幾口煙,因爲心緒浮動,稍微急了一點,嗆喉了,咳嗽了一聲。
等再度擡眼的時候,他好像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見魯大頭皺了皺眉頭,伸出手,在半空中揮散空中的煙霧,等煙霧徹底從眼前散去後,原本朦胧的身影面容,也逐漸清晰起來。
“你怎麽來了?”
蘇清風撇過頭,發現來者不是别人,正是葉文星。
一種果然是他的情緒,油然而生。
聽到魯大頭的質問,葉文星笑了笑,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碰了出去,“你管我是怎麽來的?反正不是爲你來的。從你不願意摻和拜師這件事情開始,咱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蘇清風咧了咧嘴角。
這話還真有點狂。
打翻了以往蘇清風對于葉文星的認識。
不過仔細想想,作爲後來人,葉文星能把魯大頭從國營飯店裏排擠出去,也許眼下的樣子,才是葉文星的真實模樣。
魯大頭聽到他的話,居然沒有生氣,叼着一根煙,雙手插兜,似笑非笑地開口,“八字還沒一撇,你信心挺足啊。人蘇清風都沒說這話,你倒是先抖起來了。”
葉文星淡淡一笑,沒吭聲,沒有說出他自己的依仗。
“蘇清風,我知道你一定會去的。我來這裏,就一個目的,作爲泰和縣的人,咱們從小地方出去,比起省城或者其他地方的人,肯定要更加不容易。我覺得,趁着這段時間,我們完全可以在廚藝上探讨一下,互通有無。至于之後成爲競争對手的原因,咱們到時候再真真正正地較量一場。”
蘇清風笑了笑,“葉師傅這話說的倒是不對了。我是蘇家村,紅星大隊的人,可不是什麽泰和縣的人。”
蘇清風能答應這件事情就怪了。
他有挂!
他還跟葉文星一塊玩做什麽?
真要是這樣,葉文星隻會拖慢他的進度,甚至蘇清風還得反向輸出自己的經驗,這根本就是虧本買賣。
蘇清風能答應就怪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