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啥事兒啊?大過年的你還打專門打電話過來,這不是浪費你時間嗎?你當兵辛苦,就在那兒安心呆着吧,家裏邊有咱們在呢,就算你爸不在了,有咱們幾個兄弟在,沒人敢欺負你媽他們!”
大隊長本來在一邊抽煙,聽到這話,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冷笑。
真是希罕了!
就戴家那個德性,不是他們欺負别人已經算好了,哪輪得到别人來欺負他們。
不過……今天倒是個例外。
想着,大隊長又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煙來了。
那邊的通話還在繼續,隻聽得戴家老大開口說完了以後,電話那邊又傳來戴遙的聲音。
戴遙的聲音聽起來冷淡而鎮定,但仔細琢磨一下,仿佛又讓人覺得,這聲音裏包含着其他的情緒在。
隻是因爲電話裏,聲音傳輸過來的時候,微微有些失真,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大博,麻煩你跟我媽說一聲。正月初七的時候,我給我媳婦買好了火車票,讓她準備一下,來我們軍區随軍。”
戴家大伯聽到這話,他的手都有點發抖,要是黎歡真去随軍了,那麽戴遙的那些津貼,豈不是沒有理由再留在他們手裏了?
雖然說戴遙的那些津貼,有一部分需要貼補給戴家老婆子作爲養老費,但是且不說能不能從戴家老婆子手裏摳出養老費來,單就養老費這些三瓜兩棗的,又怎麽能夠喂得飽已經撐大胃口的戴家兄弟?
且黎歡在的時候,她的手裏不隻有戴遙的津貼,還有娘家時不時的補貼,這些錢加在一起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可以說有黎歡在的時候,她的存在就相當于一個錢簍子,有她在,戴家的荷包隻有鼓起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癟下去的時候。
所以在聽到戴遙這番話以後,戴家老大的心裏幾乎是大驚失色,隻是礙于大隊長在旁邊,他的面上還要維持基本的平靜。
大冬天的,不知道爲什麽,戴家老大的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毛汗。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讪讪笑道,“大侄子,你咋突然想起來要讓你媳婦去随軍啊?随軍那苦。你媳婦可不一定吃得了!你知道的,她原先可是大領導家的女兒,說句不應該說的,人家那就是大家小姐,能吃得了這苦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像是陷入了沉思。
戴家老大以爲自己說服了戴遙,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隻要黎歡還在,那麽戴家的錢簍子還在,他們家的好日子就不會斷。
至于黎歡和戴遙是什麽心情,那就不是他們所在乎的。
正當戴家老大還保持着臉上的笑容的時候,電話那頭的聲音再次傳來,那聲音很平靜,但這一次卻壓抑着明顯的怒火。
“我媳婦吃不了随軍的苦,但卻可以忍受了在婆家的做牛做馬的苦嗎?呵,這筆賬,我們慢慢算。”
戴家老大聽到這話的時候,隻覺得好似有一個晴天霹靂,正中他的身體,把他整個人都給劈懵了。
戴遙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
明明以前瞞得挺嚴實的呀。
戴家老大飛快的舉起話筒,想要解釋什麽。
但是下一秒,電話那頭就傳來忙音。
電話,挂斷了。
這下子,之前擦去的細毛汗又瞬間冒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遠比之前的還要多。
大冷天的,戴家老大發現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這下可糟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開口。
要是由他來把這這事給說出來,戴家老婆子一定會遷怒他,指不定就會把他給撕了。
但這還是小事,戴家老婆子雖然厲害,但也就厲害在嘴巴上,真想要她幹點啥事,她還真幹不出來。
也就一個窩裏橫的角色。
現在的關鍵是……錢要飛走了!
要是沒了津貼,戴家還怎麽過好日子?
他孫子明年還準備去公社那裏讀初中呢,這一年到頭的學雜費,都不是小數目。
以前是想着,家裏放着津貼,反正不是自己的錢,不用白不用。
家裏小子淘氣,花點錢送到公社初中那裏去讀書,一來可以混個文憑,以後方便找工作,二來嘛,也省得大人費心。
但要是黎歡走了,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他們哪來那麽多錢把家裏一二三四五六個小子全送到公社初中裏去啊,用腦子想想,也覺得這錢不可能是天上掉下來的。
戴家老大又是皺眉又是擠眼的,抓耳撓腮的樣子,就像是山上的猴子似的,隻差臉紅成了猴子屁股了。
大隊長站在旁邊,鳥悄着不出聲,但是實際上,早就把電話裏面的交談聽得一幹二淨了。
戴家老大那樣子,心裏暗笑不已。
在家自從戴遙當兵以後,就得瑟的不行,有的時候就連他這個大隊長的,都壓不住他們家。
作爲大隊長,他早看這群刺頭不爽了,現在剛好壓一壓他們的威風,也好讓他們知道,沒了戴遙,這戴家也就是一群原形畢露的猴子。
戴家老大的神情有些凝重,緩緩往戴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大隊長手裏滴溜着煙杆子,颠着小碎步,晃晃悠悠的跟在後邊,心情簡直不要太美。
大隊長這美麗的心情,持續到看到蘇清風在那揍人的時候,依舊美的冒泡。
連帶着看蘇清風這夥人,也順眼起來了。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這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指定跟蘇清風這些人脫不了幹系。
大隊長故意在人群裏站了一會兒,等屋子裏的東西都砸的差不多,兩家人也出了一口惡氣後,他這才慢悠悠的走出來和稀泥。
戴家人怎麽會不知道他這是有意在拉偏架。
但是人家大隊長一直都是笑吟吟的,就算被罵,态度也好的不行,他們愣是沒有明面上可以指摘的地方。
蘇清風看着屋子裏滿地的狼藉,放眼望去,幾乎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他轉過身,和黎景對視一眼,準備見好就收。
畢竟這不是在蘇家村,該給人家村幹部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戴家老婆子看到四周的樣子,這一次是真心實意的坐在地上撒潑打滾了,那眼淚掉的跟掉珍珠似的,嘩啦啦的,止不住的往下流。
但奇怪是面對這樣的一幕場景,周圍的村民卻沒有太多勸慰,反而都是站在一邊看笑話,還有些大娘,甚至口袋裏的松子都掏出來了,跟吃瓜子似的,湊個熱鬧。
隻能說戴家老婆子以前實在不做人,搞的村裏人都不大待見這家人。
也就是黎歡時常被人提起。
但每次提起的時候,黎歡都是作爲反面教材告誡自家的閨女,等以後嫁人了,千萬不能像黎歡那樣,跟面團子似的人,任由婆家人拿捏。
當牛做馬還不夠,幹了活還得挨罵,真當自己娘家是死人啊!
樓芳還有點氣不過,看着黎歡紅着眼眶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伸出食指,用力在黎歡的額頭上點了點,恨鐵不成鋼地開口道:
“你讓媽說你什麽好?這戴家是給了你下了什麽迷魂藥?甯可在婆家當牛做馬,都不想着回到娘家來訴一聲苦!你要是日子過得真不痛快,大不了就跟戴家的離婚,咱我和你爸又不是養不起你!”
蘇清風瞥了一眼她們那裏,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那裏,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又悄無聲息的走進房間内,輕聲敲敲打打,最終在炕下的一塊磚縫裏,發現了一大卷的大團結。
戴家隻有戴遙一個人有工資,另外都是在地裏抛食,看天吃飯的,一年到頭也就剩下幾百斤的糧食,就算年景好,有富餘的糧食,最後換成的錢更是少之又少,哪裏來的那麽多大團結。
更别說在這些錢裏面,又有多少屬于黎家的補貼。
所以蘇清風這個惡人當的絲毫不虧心,一揮手就把那一卷大團結全部拿走了。
他也不把事情做絕,因爲他明白就帶家人的性子,要是真一點錢都不留的話,到時候麻煩的還是黎歡。
留點三瓜兩棗勾着他們,讓他們不上不下的難受着,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了。
不然怎麽說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要是真把戴家人惹急了,蘇清風自己倒是不怕,就怕黎瑞光那裏出現一些問題。
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嘛。
等外面的架吵到一半後,蘇清風又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到了外面,隐藏在人群中,默默看着樓芳這個丈母娘的發揮。
還别說,丈母娘氣勢依舊,她平時做事爽利明快,如今火氣上頭,說出來的話,更像是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地往外蹦跶出字眼來,戴老婆子聽得那是一愣一愣的,有的時候樓芳在那借物喻人的罵她,她都聽不出來其中的意思。
村裏的大娘和小媳婦,聽着心中忍不住出了口惡氣,心中更是忍不住暗暗咋舌。
這城裏人,領導家的,就是不一樣哈!
戴家老婆子就說到底也隻是一個沒有讀過書。接受舊式思想的女人。
眼看着事情已經要下定論了,她當即就拿出不管不顧的撒潑架勢,想要把這件事情給攪渾,再混一點好處。
這個時候,戴家大伯心頭一緊,連忙走出來,攔住了老婆子。
現在可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了。
當務之急,是把黎歡留下,隻要她留在這裏,一切都還有回旋的餘地。
但要是黎歡跟戴遙跑了,真去随軍了,那他們算是雞飛蛋打,什麽也不剩,完了還落不着好處。
人家老婆子的死活他絲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自己。
那些津貼裏,也有他的一份!
蘇清風皺了皺眉頭,總覺得戴家大伯瞞着什麽事,聯想到剛剛那個電話,還有待在蘇家村的黎瑞光……
蘇清風總覺得,發生了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以至于戴家大伯這蠢貨,一副笑眯眯,準備算計人的樣子。
至于蘇清風爲什麽能這麽笃定地判斷……因爲他每次算計人的時候,臉上也喜歡帶着笑。
他仔細一想,換位思考,如果換做他是黎瑞光,自己的女兒,受到了這樣的待遇,他能在蘇家村做什麽?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打電話。
給戴遙打電話。
他得弄清楚,戴遙的态度究竟是怎麽樣的。
他要是偏向戴老婆子,那基本上這事已經沒得談了。
但隻要戴遙帶着點腦子,他就不會做出這種自毀前途的傻事。
所以很顯然,之前的那通電話,十有八九就是戴遙打過來的,至于電話裏面究竟說了什麽,是威脅,還是警告,那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這隻是蘇清風的推斷,隻是下一秒,耳邊傳來的聲音,就立刻證實了這種推斷。
隻見大隊長不知道什麽時候,挪到了蘇清風的身邊,狀似無意地開口,“剛剛戴遙打了個電話過來,我看戴老大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也不知道究竟說了啥。”
蘇清風看了大隊長一眼,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然後又慢慢挪開。
那邊就見黎歡紅着眼眶,“媽,我怕我給你和爸惹事!”
樓芳一瞪眼,“就你這軟包子性格,能惹出多大的事!你又不是你二妹,一個不注意,能捅出天大了簍子來,就算是你爸也兜不住。他戴家有多大的臉,敢這麽對你?你要是早跟媽說這事,媽不得扇這個老虞婆七八十個耳刮子?”
七八十個?
這也太誇張了。
先别說被打的人臉蛋咋回事了。
就算是作爲打人的那個,也會覺得打得手疼吧?
黎歡的情緒沒繃住,聽到她媽的話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帶着一時沒繃住,鼻涕泡都冒出來一個。
黎歡看着自己的鼻涕泡,窘的臉色微紅,但情緒明顯就好多了。
戴家老大暗道不妙,上前準備做好人,開始勸說起來:
“侄媳婦,咱們啥事要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有啥不高興的地方,跟我們說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