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忌憚地看了一眼盧俊,又看了看他那知青媳婦,還有炕上的倆個孩子。
兩個孩子大的都七八歲了,但是看上去,頂多隻有六歲,更别說小的那個妹妹了。
再加上被鮮血染紅的紗布,看上去更加可憐巴巴了。
到底是爲了兩個孩子着想,屠邵元生怕自己和盧俊吵起來,最後盧俊又把火氣撒在兩個孩子和一個女人身上。
再說了,現在大晚上的,别的人家都過年呢,誰好端端,沒病沒災的,會跑到赤腳大夫這裏來。
他一個糟老頭子,要是真和盧俊一個壯勞力對上,就算是有向蔓蔓拉偏架,隻怕最後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思來想去,他最後還是冷哼一聲,甩手進入裏屋,自己嘬着一杯小酒,再就點炒過的花生米,隻是吃的時候,他的注意力還在外邊,生怕盧俊對自己媳婦孩子,做出啥事情來。
一想到這裏,屠邵元就忍不住搖了搖腦袋,要說他最看不起誰,不是村子裏的流氓混混,而是盧俊這種打老婆孩子的人。
他屠邵元當年也是讀過書,認過字,還算半個文化人,當然那聽說過一句話,那就是虎毒不食子。
盧俊這人,就連山裏的大蟲都不如!
等會。
屠邵元喝酒的動作一頓,腦海中浮現出盧俊剛剛的模樣。
他似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盧俊剛剛走進來的時候,似乎一瘸一拐的,就好像……被人揍了一頓似的。
聯想到盧俊的性格,要說他是爲了媳婦和孩子,大雪天的,走到這裏來,親自接人回家,屠邵元那是萬萬不敢相信的。
所以說……他這是真被人揍了,想到這裏來,擦點藥水?
隻可惜,他這個當赤腳大夫的人……已經被氣跑了。
一想到這裏,屠邵元頓時就樂了。
聽着外邊沒有什麽動靜傳來,屠邵元更是幹脆裝聾做啞,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就這麽過了年三十,來到了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
蘇清風照例起得很早。
他一起身,黎冉也睡眼朦胧的,跟着起身了。
她看到蘇清風,張開嘴,想要說什麽,但是蘇清風卻跟變戲法似的,從兜裏掏出一顆奶糖,迅速剝開,塞進黎冉的嘴裏後,才笑眯眯地說了一句,“甜不甜?”
甜個頭。
大早上的,牙還沒刷就吃奶糖,膩得慌。
黎冉嚼吧嚼吧,把糖咽下,略帶幽怨地回了一句,“甜。”
蘇清風滿意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笑呵呵地開口,“行了,新的一年,肯定甜甜蜜蜜。”
他把這話一說,黎冉倒是沒有那麽幽怨了,隻是還是免不了下床,準備刷牙。
小老太太這個時候,還在廚房裏忙活,看到蘇清風來了以後,就掀開大竈,從裏面拿出倆個大包子,塞到蘇清風手上,蘇清風咬了口。
還是酸豆角肉沫餡的!
微微酸辣的豆角,成功調和了肥肉的膩味,再配合上軟乎的白面包子皮,一口咬下去,就可以咬下一大半,同時,滿滿當當的餡料裏,還會溢出油水來。
老太太看着蘇清風這樣,還有點得意,跟個老小孩似的,揚了揚下巴,“好吃吧?你們總說我做的菜不好吃,那是我沒放油,我要是放油了,那還不迷死你們!”
蘇清風聽到最後,瞅了瞅小老太太跟風幹橘子皮似的臉蛋,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在那點頭。
小老太太見他這樣,哪裏不知道這個孫子究竟在想什麽,頓時就沒好氣地趕人了,“走走走!沒看到我還在忙活嗎?”
眼瞅着今天總算可以不做菜了,蘇清風就差連蹦帶跳的跑出廚房了。
等到一上午過去,村子的人陸陸續續地開始拜年,黎瑞光和樓芳,作爲省城來的大領導,在别人的眼裏,簡直就像是金光閃閃的金疙瘩一般。
因爲這兩個“城裏人”的存在,别說是老書記和大隊長了,就連村子裏輩分最大的七叔公,都被驚動了。
隻是七叔公年紀大,很多時候,都是不吭聲的存在,大隊長作爲村幹部裏年輕的存在,與黎瑞光和樓芳年紀相差不大,剛開始聊天的時候,還有些拘謹,好在黎瑞光也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對于農村裏的這些事,不說門清吧,但至少還有所了解。
蘇清風則是在另一邊,和老書記聊村裏下半年捉林蛙,和養殖家豬的事。
他遞給老書記一根煙,又劃亮了一根火柴,給他點上煙後,順便把自己的煙也給點燃了。
老書記以前最多抽卷煙,卷煙嗆人的很,雖然這年頭,不管是卷煙還是大前門,都是沒有濾嘴的,但是抽上去的感覺,到底是不同的。
就見老書記深深地吸了口氣,随後眉頭都舒展開來。
蘇清風考慮到媳婦在裏屋,特地把裏屋的門給帶上了,防止一群大爺們在堂屋吞雲吐霧,把煙氣都帶到裏屋去了。
做完這一切,老書記見蘇清風重新坐到他跟前,臉上不由得帶出幾分笑意來,“清風,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關系,咱們現在走出去,都倍有面子。”
蘇清風笑了笑,“哪有什麽面子不面子的,都是大家給我一個面子而已。”
老書記搖搖頭,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你都不知道,聽說你去縣城裏當一把手以後,我上次去國營飯店的時候,裏面的大師傅,聽到我是蘇家村的書記,還多給了我倆大白饅頭。”
老書記有些感慨,“以前咱們去國營飯店,不被翻白眼,那待遇就算頂好的了,哪裏有機會,能多拿兩個大白饅頭。雖然最後我沒要,但是耐不住心裏舒坦啊。”
說起這茬,蘇清風倒是有點懷念以前在國營飯店,和自己共事的李根和林明亮了。
他笑了笑,把這茬揭過,轉而問起了豬廠的事情。
“叔,咱們豬廠現在情況中咋樣,明年這些豬,能銷出去不?”
老書記說起這個的時候,笑得牙花子都快要露出來了,“我還以爲,咱們這頭一次養豬,總會出點差錯。沒想到你爹平時候看起來混不吝的,但是辦起正事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他不僅把那些在豬廠賺工分的人安排妥當,還把豬仔養大後的銷售路子都給找好了。”
老書記說到這個,也忍不住啧啧稱奇,不禁贊歎道,“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嘛……
怎麽說蘇四衛也曾經是投機倒把的頭号分子,黑市中攪弄風雲的活躍人物,要是連這點人脈路子都沒有,那蘇四衛真是白混那麽多年了。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因爲老蘇家現在日子過得好了,也不在乎給上門來的孩子,多一點糖果,于是這件事情,就在一群鼻涕娃中,一傳十,十傳百,蘇家倒是成爲了村子裏,孩子最多,最熱鬧的地方。
就連幾個村幹部,也因爲蘇清風幾個的關系,停留在老蘇家,想要趁着過年走親戚的時候,多拉會關系。
不說黎瑞光兩夫妻了,就是蘇清風,現在也算是縣城裏的人物,平時難得回來一趟,此時不拉拉關系,難道還要等下次有啥事,求上門去的時候,再開始重新拉關系?
正當衆人談的熱鬧的時候,不知道屋子裏是誰說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我剛剛在外邊走路的時候,剛好看到了盧俊。”
有人不以爲然,“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見到他有什麽好說的?”
“見到他當然沒啥好說,我是看他鼻青臉腫,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好像是被人揍了一頓,這才覺得有點意思。”
還别說,不說女人喜歡八卦,男人在有的時候,也喜歡八卦。
聽到這句話,不少人紛紛湊了過來,“他這是啥情況?被媳婦揍了?”
“哈?”
聽到這話,有知曉内情的人,忍不住站出來了,“盧俊還會被他那個媳婦揍?他媳婦不被盧俊揍,都已經算好了。你們怕是不知道吧?昨天大年三十的時候,盧俊把他媳婦和倆孩子,都打到頭破血流。”
“我在家幹活的時候,往外透了口氣,剛好看見他那個知青媳婦,抱着倆孩子,急匆匆地往外走。你們知道我看到啥?”
眼看着大家夥都被吊起胃口後,那人也不故弄玄虛了,直接說道,“我看見盧俊他兒子的額頭上,破了一個老大的口子,還有他那個小女兒,看上去也病歪歪的,好像胸口發疼,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本來是别人家裏的家事,但是聽到倆孩子都被打了,原本一直眯縫着眼的七叔公,也忍不住睜開雙眼,有些不悅和鄙夷,“對着小孩婆娘動手,這盧俊真是越活越活越回去了。”
旁邊有人也忍不住插話,“還别說,盧俊被打了,那還真是活該……咳咳咳咳咳……”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那人就猛烈地咳嗽起來。
不爲别的,就是爲了身後突然出現的盧俊。
鬼知道他進來的時候,也不在院子裏說一聲,鬧得大家夥還在說他的壞話,就被抓了個正着。
衆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盧俊掃了他們一眼,沒吭聲,而是轉頭看向蘇清風,因爲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你滿意了吧?”
蘇清風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皺了皺眉頭,“盧俊,你要找人撒氣,非得找我撒是吧?我看着好欺負嗎?”
盧俊呵呵笑了一聲,“我哪敢欺負你啊!村子裏那麽多人,爲啥我被揍了,不去找軟柿子捏,非得找你這塊石頭碰一碰?要不是因爲就是你下的手,你覺得我能來找你嗎?”
盧俊昨天被揍了,因爲喝了酒的原因,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
但是經過一晚上的思考,他的腦袋也逐漸清醒了,左思右想下,尋思着自己最近在村裏也沒有得罪誰,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就隻有前幾天嘴巴欠的時候,撩撥過蘇清風,說過他媳婦的玩笑話。
但是誰家男人沒有說過這種黃色的玩笑話?
偏偏蘇清風把這話當回事,還特地挑着除夕這個喜慶的日子,摸黑到他家裏來揍人。
一想到這個,再想到自己在赤腳大夫屠邵元的家裏,坐了一晚上的冷闆凳,盧俊就覺得心中有股火氣噌噌噌往上漲,再看蘇清風,他端坐在長凳上的樣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盧俊歪了歪嘴,嘲諷意味濃重,雙手抱胸的樣子,像是準備看蘇清風會露出什麽馬腳來。
蘇清風不動聲色,乜了盧俊一眼,也學着他陰陽怪氣的樣子,淡淡回道,“我确實不是最好捏的軟柿子,但這不是我身上能撈到的好處最多嗎?你跑來空口白牙的,就說我揍了一頓,咋了?這是看我人傻錢多?”
這樣一說,倒是也有道理……
畢竟從明面上來看,蘇清風确實是和盧俊有過沖突,而且當時盧俊開的玩笑,也确實挺難聽的。
要是真證實了蘇清風打了盧俊,隻怕盧俊能撈不少賠償。
但是與周圍這些吃瓜群衆不同的是,盧俊徹底惱了。
“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會拿這件事情,故意來訛你嗎?他媽的,蘇清風,你啥意思啊……”
話還沒說完,盧俊剛想要上前,旁邊的蘇四衛就抽出一根扁擔,猛地掃在盧俊身前,語氣不善,“會好好說話不?你他娘的,一口一個他媽的,啥意思啊?”
盧俊看到那扁擔抽下來後,還在地面上回彈了好幾下,臉皮子微微抽動。
這蘇家人,都是瘋子嗎?
要是剛剛那一下真砸實了,腦袋上少說會多出一個大包。
再說了,他一口一個他媽的,蘇家人一口一個他娘的,他怎麽不多說呢?!
盧俊的臉色不佳,再次意識到,蘇家人的不好惹。
他意識到,自己來蘇家,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尤其是現在,蘇清風的老爹、大伯二伯,都虎視眈眈的看着他,仿佛他會吃人一樣。
但是!
此時此刻,他才是受害者和弱勢群體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