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瑞光和樓芳對視一眼，都從雙方的眼神中，看出一抹茫然。
最後還是黎瑞光先行一步，來到電話前，接響了電話。
“哪位……小冉啊……過年……這不好吧……”
看着黎瑞光臉上的猶豫之色，樓芳心底越發好奇，自家這姑娘到底說了什麽，能讓老黎那麽糾結。
明明他的臉上都是意動之色，卻偏偏又猶豫不決，也不知道究竟在猶豫什麽。
最後，黎瑞光好像是被說服了似的，點了點頭，“行行行，你就放心吧。你媽那邊，我會去說的。别來接我們，到時候我們自己回來的，你就安心待在家裏吧。這大雪天的，路上滑，萬一摔一跤，那就完犢子了。”
樓芳有些無語。
呸呸呸！
這說的都是什麽話！
盡挑不好聽的來說。
等挂了電話，她就看到黎瑞光簡直就是滿臉喜色，一副恨不得眉飛色舞的樣子，就連先前的那種蕭索之感，也因爲這通電話，不翼而飛了。
樓芳忍不住開口，“你這是走在路上，撿到錢了？”
黎瑞光瞅了她一眼，有些得意，“我這消息要是說出來，你肯定比撿到錢還高興。沒比我好到哪去！”
喲。
樓芳轉過身來，将碗中的糊糊一飲而盡，随後擦了擦嘴巴，“那你跟我說說啥消息？”
“閨女叫咱們去鄉下過年！她可是跟我說了，在鄉下，他們都安排好計劃了，住的地方，就是他們那裏剛起的屋子，又幹淨，又敞亮。”
黎瑞光平時不苟言笑，但是當打完這個電話後，他眉峰間的褶皺都忍不住舒展開來，看起來沖淡了他身上嚴肅的氣質。
樓芳聽到了，忍不住想得更多。
蘇清風那邊……會願意咱們去嗎？
黎瑞光和老妻相濡以沫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不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麽。
他拍了拍樓芳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那邊的心胸，可比咱們這邊開闊多了。”
就算是黎瑞光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家裏的氛圍，還真不一定有親家那邊的和睦融洽。
不說别的，單說二女兒黎雅，她就是一個争強好勝的性格。
明明小時候這種性格也沒有這麽明顯，但是自從嫁到了許政，給人做了後媽，那性格就愈發古怪起來了。
偶爾回一趟家裏，還特喜歡和姐妹幾個拌嘴，之前蘇清風和黎冉的時間，黎雅可是沒少拱火，私底下更是一口一個泥腿子，還是黎瑞光聽着，覺得太難聽了些，警告了二閨女一番，黎雅這才有些許收斂。
想到這裏，黎瑞光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孩子們大了，他們的路也該自己走了。
當然，除了想要見一見女兒外，黎瑞光和樓芳并沒有厚此薄彼，忘記還待在蘇家村的兒子。
想到這裏，樓芳臉上也露出欣慰的表情。
“咱們上次見到小景，還是在小冉結婚的時候。這次下鄉過年，也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瞅瞅小景。”
說完，她忍不住感歎了一句，“說到底，還是咱閨女貼心啊，知道我們挂念着，就想出這麽個辦法過年。哪像那個臭小子，一下鄉，那就跟兔子竄回林子裏似的，一點消息都沒了，平時也不記得寫信……”
說起兒女，樓芳哪裏還有當領導的架式，啰啰嗦嗦，唠唠叨叨的，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
黎瑞光就這麽聽着，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甚至偶爾還能附和幾聲，這讓樓芳更加來勁了，最後倆人就坐在凳子上，就着鹹菜和糊糊，唠了倆個鍾頭。
等到倆人躺在床上，都有些睡眼朦胧的時候，樓芳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老黎你說咱們要是去鄉下過年，那老二老大應該怎麽辦？”
黎瑞光仔細琢磨了一下，發現琢磨不出什麽頭緒，幹脆一閉眼，同時還拍了拍老妻的肩膀，含糊地安慰一句，“明天再打個電話問問吧。”
說完這句話，沒過多久，炕上就有細微的鼾聲響起。
……
除夕的前一天。
幹完最後一天，後廚裏的人，就可以放假了。
因爲放假這件事情，大家夥一整天都很激動，就連幹活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還有幾個學徒工被菜刀刮到了手指。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傷口，還是忍不住樂呵。
今年真是一個好年。
自從來到了泰和飯店，他們就覺得這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順風順水。
在後廚裏打下手，他們不僅學到了真東西，還賺到了工資。
放到外邊去打聽打聽，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兒？
等到下班的時候，蘇清風剛想走，就看見一堆學徒手裏大包小包的，向他走過來。
這堆人中，打頭的就是賀年。
就見他們看到蘇清風後，紛紛迎上來，将手裏的東西，都塞到蘇清風的手中。
眼見蘇清風手中都塞不下東西了，他們又靈機一動，來到自行車後邊，把東西捆在自行車的後座上，這麻繩繞了三五圈，就算是路邊的小偷想要搶東西，一時半會也解不開這繩子。
蘇清風有些懵逼，“你們這是幹啥呢？這還沒到拜年的時候，咋就開始送禮了？再說了，我是賀年的師傅，又不是你們的師傅，你們可别害我嗷。”
最後一句話，純屬就是蘇清風的玩笑話。
那些學徒工，聽到他的話後也善意一笑。
“蘇師傅。，你就放心吧，師傅那邊我們都送過東西了。您怎麽說都是後廚的大師傅，少了誰，也不能少了您的啊。還有……這麽久以來，您也沒嫌棄咱們，有的時候，還會教我們幾道菜色，咱們手裏也沒什麽好東西，袋子裏的那些東西，您就收下吧。”
說完，他們像是怕蘇清風拒絕一樣，甩下一句話，“對了，還有郝經理那邊沒有去送過。蘇師傅，我們先走了啊！”
這群人呼啦啦的來，又呼啦啦的散去。
打的就是一個猝不及防。
蘇清風看了看最後剩下的一個人——賀年，揚了揚眉毛，“這都是你出的主意？”
賀年頓時就笑了，“師傅，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能耐。而且……你也太低估你自己教他們的東西了。你随口說的那些話，對他們來說，那都是秘訣。他們白天聽了你說的這麽多好東西，這個時候再不送你什麽，自己心裏就先過意不去了。”
蘇清風看了一眼這些袋子，根本不用翻，他就知道，裏面裝的都是好東西，甚至他還聞到了一股臘腸的味道。
這時候的臘腸，可不是什麽機器做的，而是純手工制作而成，仿佛不用打開，就能看到晶瑩剔透、油光水滑的臘腸，以及吃進嘴裏的那種沙沙的、綿密的口感。
還别說，這些家夥雖然不會做飯，但是在做其他東西的時候，還是很有一手的。
聽到賀年的話，蘇清風仔細想一想，發現也是這麽回事。
升米恩，鬥米仇。
他雖然可以把做過的事情不當回事，不求别人的回報，但是如果别人因此将這視爲理所當然，未免有點拿蘇清風當冤大頭的感覺了。
他掂量了一下自行車上的東西，轉念一想，也就放下接受了。
賀年俨然也是看出了蘇清風的想法，他笑嘻嘻地開口，“師傅，明年見！等我來給你拜年！”
蘇清風輕笑一聲。
這小子還挺前衛的，連明年見都說出來了。
他揮了揮手，也沖着賀年說了一句，“明年見。”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成功讓賀年那小子笑得眉飛色舞，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子後邊去了。
蘇清風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搖頭失笑。
轉過身，他看到那邊的樹底下，剛好有一道穿着淺綠衣裳的女人，那女人也是跟蘇清風一樣，大包小包的，眉眼中帶了幾分熟悉的色彩。
仔細一看，蘇清風登時就發現，這個女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大姐蘇映春。
先前就在他去膠東那邊的時候，黎冉還提到過，蘇映春來他們家拜訪過，隻是因爲身上的工作太多，實在抽不開身，帶着滿滿當當的東西過來，最後愣是兩袖清風地離開。
蘇清風和大姐，硬生生到現在爲止，才算是正式見上一面。
他看向大姐燦爛的笑容，那是以前在蘇家村，根本就無法看到的自信與光彩。
……
蘇家村。
村頭。
大榕樹旁邊的小學教室裏。
這個時候，小學早就放假了，隻不過這可不意味着，這裏的教室就這麽空閑下來了。
恰恰相反，因爲小學的教室，都是村子裏難得的磚瓦房，比大部分人家的土房要結實暖和多了。
所以這個時候，以前夏天在大榕樹底下唠嗑的一群人老太太大小媳婦，此刻都圍着蜂窩爐，烤着火，手裏要麽打着毛線，要麽就在縫縫補補。
而另一邊村子裏大老爺們，都坐在位置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煙。
在雜亂的說話聲中，不知道是誰先提起一個話頭來：
“正國，你們家現在是出息了。清風都在縣裏面工作了，映春也在劇院，四衛也有了正經營生，還有你們家的那幾個兒媳婦，尤其是老二媳婦，現在也不鬧幺蛾子了。眼瞅着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啊……”
說話那人，在提到這裏的時候，言語中，有着掩蓋不去的羨慕。
以前的老蘇家那日子過的，村子裏誰不知道啊，家裏有一個傻子，老四兩口子，一個是混子、一個是病秧子，妯娌之間吵吵鬧鬧的，老二媳婦更是成天想着，把東西搬回娘家去，恨不得把老蘇家一整個都貼補過去。
真要說起來，除了不知道生死的老三，也就老大家看起來靠譜點。
平時走在路上，兜裏窮的叮咣響，有幾毛錢，村子裏的人都清楚。
可是後來，當蘇清風清醒過來以後，老蘇家就跟吃了火藥似的，那小日子過得水平，可謂是突飛猛進。
真是應了一句話，風水輪流轉啊。
蘇正國這些日子以來，這些話都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了。
但即便是這樣，他每次聽到的時候，心情還是不由得明媚了幾分，連帶着嘴角的笑容也越來越明顯。
看見他這樣子，人群中就有人不舒坦了。
這種感覺就相當于……看見别人日子過得好了，比自己日子過得差了還難受。
當即就有人忍不住開口了：“這日子雖然過得好了，但是人家在縣城裏，過年也不知道回來一趟，要我說，這哪怕錢賺的再多，過年的時候還不能聚在一起，這日子過得也沒啥意思。錢嘛，夠用就行。賺的再多，過了年家裏沒人，冷冷清清，圖啥呢？”
說話的是村裏以前的一個老鳏夫。
今年的時候，因爲知青點一個女知青，忍受不了這裏的日子，嫁給了一個三十歲的老鳏夫，這個所謂的老鳏夫，正是眼前說話的男人。
聽到他說的話，蘇正國的臉色微微冷了下來，但卻又不能多說什麽。
人家說的話，乍一聽确實沒啥毛病，隻是聽起來不怎麽好聽而已。
那邊的小老太太聽到這話，忍不住冷哼一聲，“盧俊，你小子少給我放屁。你又不是我大孫子，你咋知道他回不回來？”
盧俊，也就是那個新婚老鳏夫，聽到老太太的話後，先是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兇光，旋即又懶洋洋地開口，“能待在縣城裏，誰願意待在鄉下啊？要不然那麽多人，擠破腦袋，都想去城裏，這是爲了啥？”
“咱們鄉下走在路上都是臭烘烘的，有沒有供銷社，買東西也不方便，更别提什麽電影院了。對了，電影院你們知道不？你們恐怕隻看過那種露天的電影，根本就沒有在電影院裏，拿着一包瓜子看電影吧？”
“……”
小老太太皺了皺眉頭。
啥電影院？
啥瓜子？
她一個老太太的，整那麽多的花活做啥！
想着，不知道是誰透過窗戶，看到了什麽，突然驚叫起來。
“诶！正國家的，你看那邊是不是清風和映春的身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