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還在熱熱鬧鬧吃飯的時候,黃二癞子就在曬谷場的上,找了個背光的小角落。
這裏聚集了許多人。
但是仔細看去,就能發現,這些人都有個共同點。
那就是他們基本上,都是男人,而且要麽是年輕的二流子,要麽就是正值壯年,但卻以無所事事聞名閑漢。
總而言之,這些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農場裏偶爾有人經過曬谷場,但是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腳下又忍不住拐了彎,繞的遠遠的。
倒不是說怕他們,但是這群人,沾上了以後,就跟狗皮膏藥似的——怎麽甩,都甩不下來。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無緣無故,惹上這麽一群臭蟲。
曬谷場上。
黃二癞子坐在一個小闆凳上,嘴巴裏叼着一根煙,手中握着一副牌,桌子上還有一個骰子,在他正對面的小矮桌上,放了好幾張毛票。
等到一把打完,他手中的毛票都散完了,黃二癞子才将手中的牌一揮,散落在矮桌上,沒好氣道,“不打了不打了,他娘的,都是一些臭牌!再打下去,有什麽意思?”
他把毛票輸光了,攏共加起來,五毛錢左右,對于黃老二這種有“副業”的人來說,自然算不得什麽。
但是對于跟在他身邊的狗腿子,這可是一筆大錢啊。
豬肉才幾毛錢一斤呢!
這五毛大家分一分,還能買幾根散煙和水果糖吃一吃。
手裏拿到錢以後,其中一個小混混,就忍不住笑眯了眼,對黃老二,谄媚地奉承道:
“要麽還是說黃哥大氣呢!您就算拔根汗毛,也比我們的腰都要粗!”
黃老二聽到這話,雖然聽的都快老掉牙了,但是每一次聽,都忍不住有些飄飄然。
他瞥了周圍的那些混混一眼,一時之間得意沖昏了頭腦,他講話的時候,難得不過腦子,話語脫口而出,“行了,隻要跟着黃哥我,肯定有肉吃!”
話剛說出口,黃老二就有些後悔了。
有肉吃?
有個屁的肉?
他黃老二就算身上有錢有票,但是也不能天天吃肉,就算要吃肉,也得背着人吃。
要是請這麽多人吃肉,恐怕非得大出血一次不可。
黃老二心裏有點虛,想要收回這句話,但是看着周圍明亮的眼神,他卻怎麽也說不出駁回的話來。
倒不是說,他黃老二有多大的情操,要帶着兄弟們吃飽喝足,大塊吃肉,大塊喝酒的。
而是……因爲面子過不去。
今天他要是收回了這句話,豈不是說,他黃老二,就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
那他在這群酒肉朋友面前,豈不是面子裏子都沒有了?
就在這沉默的一瞬間,黃老二腦海中的念頭,千回百轉,最終,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靈機一動,“吃肉當然沒問題。不過在那之前,大家有沒有興趣跟我幹一票?”
幹一票?
這說法咋這麽像是土匪呢?
還别說,農場裏面,真有人,以前是當過土匪的。
之所以沒吃花生米,那還是因爲他隻是以前土匪窩裏,一個不起眼的端茶倒水,掃廁所的隐形人。
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上,還是不由得沾上了一股子匪氣。
這一點,用來對付正常人,已經足夠了。
聽到黃老二的話,胡麻子當即就咧嘴笑了。
“黃老二,你腦袋裏,又裝着什麽鬼點子呢?”
他是這麽一堆混混中,少數幾個,不喊黃哥的之一。
在他的眼中,黃老二頂多是發了點小财,有點賺錢門路的人而已。
但是放在以前動不動就是紅刀子進,白刀子出的土匪窩裏……就算胡麻子不是什麽山寨大王,但他打心底,還是瞧不起黃老二這樣的貨色。
隻是就算如此,胡麻子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仍然不敢放松絲毫,生怕就被黃二癞子帶進溝裏。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不起眼的人,才會出其不意地咬下一口肉來。
黃老二聽到胡麻子的笑聲,眯了眯眼,心底有些不得勁,從鼻孔中噴出一口氣,故意吊足了旁邊人的心思,這才緩緩道,“你們說……白家以前好歹也是資本家,白嶽那老家夥,更是留過洋,喝過洋墨水的。你們總說,從我身上拔根汗毛,比伱們腰還粗。但是真放到姓白的老家夥面前,我這些……又算些什麽?”
胡麻子聞言,訝異地挑了挑眉,牽動臉皮的時候,讓他臉上的麻子都動了動,“你想打白家的主意?”
黃老二頓時就笑了,“别把話說的那麽難聽。就白嶽那老家夥的背景,要不是許中山護着,他能活到現在嗎?咱們把他的東西,拿過來,平攤給兄弟們,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胡麻子定定了看了一會黃老二,他的眼神有些奇異,看向黃老二的目光,就好像在說:他胡麻子算是看見過不要臉的人了,但是能像黃老二這麽不要臉的人,那還是少數。
啥好事一樁?
不就是想要搶人家的東西嗎?
還整的這麽義正言辭。
呸。
不是個好東西。
胡麻子雖然對于黃老二這做派有些犯膈應,但是想到自己也不是好東西,也就釋然了,他靠在麥稭杆子堆上,雙手抱胸,淡淡地發問,“你打算怎麽搞?”
黃老二眼眸中,好似有精光閃過,他舔了舔有些掉皮發幹的嘴唇,冷笑一聲,“怎麽搞?還能怎麽搞?蘇清風那邊是搞不了,但是咱們可以先從他們家裏搜起來。老鼠洞,大樹根子,牆角,炕沿,我就不相信,就這樣掘地三尺,還找不出好東西來!”
胡麻子聽到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可别忘了,白嶽背後,還有許中山那家夥。他要是插手了,咱們怎麽辦?”
黃老二提起這個時,俨然是一副胸有溝壑的樣子。
他昂起頭,淡淡開口,“現成的靶子,不就在咱們農場嗎?白嶽的大外孫來了,到時候咱們一封信舉報上去,就算那小子有門路,有關系,但是至少也能讓許中山手忙腳亂一段時間,給姓蘇的收拾爛攤子,處理尾巴。到時候……咱們就趁這段時間,探一探白家的底!”
胡麻子看着他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心底冷笑一聲,有心想要挫一挫他的銳氣,他忍不住開口,“要是白家根本什麽也沒有呢?”
就見黃老二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向胡麻子,“怎麽可能?就白家的身家,就他們的精明勁,怎麽可能半點東西都不藏!”
胡麻子一聽,覺得倒也是。
都說無商不奸。
更何況像是白家這種大商人呢。
……
而就在黃老二一群人,正在商量着,怎麽挖地三尺,把白家的寶貝都挖出來時,蘇清風卻在廚房裏,滿頭大汗着揉捏摔打着面團。
等面團抻好以後,就放在盆裏,擺到炕上,任憑火炕烘烤,使得面團在合适的溫度下,快速發酵。
許中山就背着手,在屋子裏面溜溜達達,腳步也不停歇,蘇清風被他這麽轉悠來,轉悠去,看得腦袋有點發暈。
他倒了杯熱水,然後将印着大紅牡丹花的搪瓷杯,放到許中山的手裏,委婉地開口,“許叔,您剛剛機械零件那事,一定是有頭緒了吧,所以才會青天白日的,沒事幹,來我家轉悠。”
蘇清風覺得自己很忙。
真的很忙。
姥爺家在他眼裏,就跟廢墟似的,一切都需要百廢待興。
蘇清風還準備今天下午出去一趟,去廢品廠,淘換一些舊報紙,然後再糊到牆上。
不然這小破老的土屋,晚上睡覺,稍微震幾下,那土灰就紛紛揚揚的灑下來。
蘇清風甚至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在這裏,仰面躺一晚上,早上起來洗把臉,水都是黑色的。
當然,這隻是玩笑話,誇張了許多。
但是蘇清風還是覺得有些膈應。
許中山聽到蘇清風的話,就将目光飄到蘇清風的身上,幽幽道,“我總覺得,你這是在諷刺我……”
蘇清風望天望地,沒吭聲。
這可不是他自己說的嗷。
“你準備幹啥去。這麽一副着急忙慌的樣子?”
蘇清風想了想,還是開口,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說了,“我打算出去一趟,先是弄些舊報紙,到時候回來,先把炕上的那些牆壁給糊上報紙。而且我這麽一瞧,家裏還缺了不少東西,像是枕巾、搪瓷杯,甚至是碗,這些東西,要麽就是破了,要麽就是沒了。我看見我姥的枕巾,上面都破了好幾個大洞,她還在那用。”
“還有,我姥、我姥爺還有兩個舅舅,身上的衣服也都皺了,我尋思得扯幾尺布回來。最好能有那種成衣外套,不過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在農場太顯眼了,按照姥爺和姥姥的性子,估計不會要……”
蘇清風還在啰啰嗦嗦。
按理來說,以許中山的性子,是最不喜歡啰嗦的人。
但偏偏蘇清風說出來的那些話,卻讓他的心中,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明明……蘇清風着想的,也不是他,但他還是感覺心裏熨帖。
在這個農場待久了,他對于這裏人的過去,基本上也比較了解。
他見多了,因爲曾經的事情,父女父子之間,登報斷絕關系。
這其中,或許有迫不得已,許中山有的時候,也能理解。
但是看到蘇清風這樣的“另類”時,他還是不免會被觸動。
尤其是像現在這樣,蘇清風口中不斷碎碎念,爲家裏人考慮的時候,這種觸動,就更加明顯了。
于是,他大手一揮,當即就同意了蘇清風的出行計劃。
隻是……
當蘇清風坐在車上的時候,還有點茫然,“許場長,我隻是去一趟鎮上供銷社,你怎麽也來了?”
許中山撇過頭,“我也想出去一趟,咋啦,借你坐會車,免得你被風吹雪打的,這還不好?”
蘇清風有些懷疑。
許中山想出去一趟是假,特意載自己一趟才是真吧?
可是這個疑惑,他又不敢說出口。
因爲怎麽想,都會覺得,自己太不要臉了一點。
見蘇清風不吭聲了,他扭過頭看向外邊的茫茫雪景,這個時候,許中山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笑容極淺,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
小鎮上。
“诶,爸,這大雪天的,您又往外走幹啥?”
“爺爺,爺爺!我想吃國營飯店的大肉包子,我不想吃媽媽做的飯!媽做的飯,太難吃了!”
燕老爺子一聽到這話,也不管身後的兒媳婦怎麽阻攔了。
天大地大,孫子的肚子最大。
眼見老爺子披着一件薄薄的棉襖,就往外走去,花白的頭發,幾乎要和雪色融爲一體。
楚禾又氣又急,追在後面,也沒有當初在火車上,溫婉優雅的感覺,反而多了日常生活中,雞飛狗跳的鮮活氣。
隻聽得她開口:
“燕明明!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别人家的孩子,就算是糠咽菜,那也是能吃的香甜,哪像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大肉包子!再這樣吃下去,你姥爺就算是有金山銀山,都得吃沒了!”
燕明明,正是楚禾的兒子,燕老爺子的孫子。
他聽到老娘的話,兩隻跟蓮藕似的小胖胳膊,頓時就摟住了老爺子,用那種委屈巴巴,還水光粼粼的眸子,就這麽看着老爺子,“爺爺,我每天吃兩個肉包子,會把你吃窮嗎?要是……會、會的話,那我隻吃一個好不好?”
聽到孫子這麽說,老爺子哪管什麽一個兩個的,他恨不得現在就掏出錢票,把國營飯店的肉包子都買下來,給孫子一個人吃個夠。
頓時,燕老爺子豪氣萬丈地一拍口袋,“明明,你放心,爺爺口袋裏的糧票管夠,夠你吃的飽飽的。今天咱們就敞開肚子吃。”
那胖乎乎,一臉福氣的小胖孫子,就吧唧一口親在了燕老爺子的臉頰上,“哇!爺爺,明明最喜歡你了!”
燕老爺子的心都化了。
但他還不忘記,在大步流星向外走的同時,逗着孫子,“最喜歡是有多喜歡?”
小胖子伸出雙臂,将胖乎乎的胳膊用力舒展,努力道:
“有這麽這麽喜歡!”
四千字完成,明天見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