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他聽到,蘇清風嘲諷他沒有媳婦的時候,龅牙一下子就炸了。
陰陽怪氣歸陰陽怪氣,但是,沒這麽侮辱人的!
龅牙一時之間,氣得臉頰通紅,但是腦子裏卻因爲忿怒沖昏了頭腦,根本來不及反應,自己究竟要如何反駁蘇清風的話。
許中山站在一邊,目光有些飄忽,俨然是在裝聾作啞。
這個黃老二,是農場裏有名的潑皮二賴子,下地幹活的時候,那是一個賽一個的偷懶。
每幹十分鍾,就必須去一趟廁所,去一趟廁所,就又得花十分鍾的時間,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擔心他可能掉進茅房裏了。
但等一天的活幹下來,農場裏的人,都面色寡淡慘白,就這個黃老二,還一副氣色紅潤,留有餘力的樣子。
這下子,大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按理來說,黃老二這麽混下去,應該連飯都吃不飽。
但是這家夥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愣是在這個鳥不生蛋的農場裏,活了這麽長時間,看他的面色,倒是比一般人家,還要滋潤一點。
許中山原先拿這個滑不留手的家夥沒辦法,如今乍一見到他吃虧的模樣,他的眉尖挑了挑,雖然沒有說什麽,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是内心卻感到一陣舒爽。
農場裏的大多數是文化人,拉不下臉皮。
黃老二以前在這裏混得如魚得水,結果碰上蘇清風這個軟硬不吃的硬茬子,愣是把他碰的滿頭包。
黃老二啊黃老二,你也有今天。
許中山心底暗笑。
黃老二憤怒過後,眯起眼睛,冷靜下來,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許中山,咽下口中要噴出來的髒話,氣得鼻子裏直哼哼。
剛好在這個點,隔壁有個皮膚微黑,紮着兩股麻花辮,五官俏麗,約莫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從屋子裏鑽出來。
她手裏還提着喂雞的木桶,見到黃老二和一張陌生的面孔,她下意識地就忽略站在後面,因爲個頭稍矮,顯得不怎麽起眼的許中山。
“咣當!”
小丫頭手上差點一松,然後就把手裏的木桶一放,撒腳丫子就往屋裏面跑,跟野丫頭似的,脆亮的嗓子,就這麽在附近響徹雲霄:
“娘!娘!不好了!黃二癞子又在欺負人了!”
得!
都别睡了。
蘇清風張了張嘴,想要攔住那小姑娘,卻見她已經像是風一般的刮走了。
這飛毛腿……厲害了!
小姑娘甩了這麽句話出來,周圍的人家,差不多都該醒了。
沒過多久,屋子裏就出來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女人,蘇清風看到這個女人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那濃密、眉峰微挑,顯得有些濃密的黛眉。
黛眉下,是一雙微微上勾的眼睛,但是在這個年紀,她的皮膚已經粗糙不堪,眼尾甚至有了一條條的細紋。
但蘇清風也不得不承認,在農場這個環境中,這個女人算是一抹不可多得的豔色。
隻是下一秒,蘇清風就猛地反應過來。
就見那個女人,手裏揮舞這一個鍋勺,風一般地刮到院子裏來,單手插着腰,“黃二癞子,你想幹啥?人家小同志長得這麽白淨,你可别看着人家長相,就起了歪心思……”
黃老二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這都什麽跟什麽!
他黃老二就算平時再怎麽好色,再怎麽喜歡揩那些寡婦的油,也不至于看上蘇清風吧?!
這小子雖然眉清目秀的,但他娘的……是個男人啊!
黃老二當即就不服氣了,之前在蘇清風面前裝鹌鹑,現在看到這個女人,也不管許中山還在現場,當即就抖起來了:
“老子做事,關你屁事?咋滴,你這寡婦還想要插一腳?你是我誰啊?”
說完,黃老二眯眼看向女人,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那排焦黃的牙齒,也随之露了出來:“要是你願意做我姘頭,那你說兩句,我倒是不太在意。雖然年級大了點,但是你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許中山就猛地一聲爆喝,緊接着,一腳踹向黃老二的屁股,把他身子踢了個趔趄,搖搖晃晃了好幾下,幾次差點倒在雪堆裏。
蘇清風看不過眼,熱心腸伸出腳,隐蔽地在他的腳踝處一勾。
頓時,黃老二立刻中心不穩,向前一個大馬趴,直接臉朝地,摔在了雪堆裏。
蘇清風見狀,還有點遺憾。
剛好是下雪天……剛好地上有一層厚厚的雪……
要是放在夏天,這樣摔在地上,少說也得摔得龇牙咧嘴。
不過像黃老二嘴這麽臭的人,也是該吃點雪,把牙刷刷幹淨。
就連被人踩在腳底下的雪,恐怕都比他的嘴巴要幹淨!
想着,蘇清風忍不住再次伸出一隻腳,将黃老二的腦袋又往下壓了壓,直到他整個人都掙紮起來,蘇清風才又施施然地收回腿,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許中山原本還滿心的怒氣,但是看到這一幕,怒氣頓時變爲一種古怪的心情。
他看了躺在地上,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的黃二癞子,眼神遊離了一下,最終還是撇過頭去,裝作沒有看到。
能有個人治治黃二癞子也好。
那邊的雙股麻花辮的小丫頭,看到這一幕,眼眸中出現了一抹痛快的神色。
她清脆明亮的嗓音,像是瓦片下,凝成的冰晶一樣,透徹明亮。
就聽到她一邊笑,一邊說話,“娘,待會咱們把這一堆的雪都鏟幹淨吧?這黃二癞子趴下去以後,這雪地都變髒了呢!”
蘇清風聽到這話,眉頭不由得抽動了一下,轉過頭,多看了一眼麻花辮丫頭。
這黑丫頭……嘴巴可毒!
黑丫頭見到蘇清風看過來的目光,倒是頗爲開朗地一笑,就像是一顆煤炭,黑乎乎的,但是燒起來的時候,還挺暖和的。
也許是因爲蘇清風之前對黃老二也下手了,甯早早對于這個陌生的大哥哥,倒是頗有好感。
趁蘇清風不注意的時候,她使勁瞅了蘇清風幾眼,那眼光大膽直白,但卻沒有别的心思,更多的是直白的好奇。
黃二癞子隻是陷在了雪堆裏,又不是死了,這黑丫頭的話,他當然是聽進耳朵裏了。
聽到這裏,就算是泥人也有兩三分脾氣,更何況是黃二癞子這樣的地痞流氓?
他暗暗磨了磨牙,但是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神色中卻多了一抹谄媚和讨好。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欺軟怕硬的軟蛋一樣。
黑丫頭瞅了他一樣,輕輕地嘟囔了一句,“孬種。”
這個黃二癞子,她可是好幾次都在暗地裏看見,這家夥趁家裏隻有娘在的時候,偷偷在她家的茅草屋外徘徊,對着窗戶抻脖子瞪眼的,俨然是一副猥瑣的偷窺模樣。
甯早早見他這家夥,心底就直犯惡心,偏偏這事說出去,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引來是非。
畢竟有句話說得好,寡婦門前——是非多。
黃老二不着痕迹地瞪了眼甯早早,接着又給蘇清風和許中山賠笑臉:
“許場長,那啥……我家裏竈上還有水開着,我回去先洗把臉,把衣服換了,有什麽話,咱們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今天的事情,純屬就是誤會。”
誤會個頭。
就這種破爛借口,在場的人,誰都沒有相信。
但是無論是蘇清風這一方,還是黃老二本人,都選擇就這麽搪塞過去了。
反倒是黑丫頭甯早早還想要說什麽話,但是這一次,她一把就被身邊的女人拽住了。
等看到黃老二一瘸一拐走遠了以後,那個女人才一個爆栗扣在了甯早早的頭上。
聽到這一聲脆響,蘇清風下意識就想要擡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這老娘們……下手那是真狠啊!
“你這孩子,就說你是不是虎吧?誰讓你總是對上黃二癞子的?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能不能稍微文靜點。别成天搗鼓你那張破嘴,多嚷嚷兩句,你能多吃兩口饅頭,還是多拿一塊肉啊!屁!你連塊骨頭渣子都沒有!”
說着,湯蕙蘭就皺了皺眉頭,風風火火的做派中,顯露出一絲猶疑和擔心。
她總覺得,黃二癞子不是這麽好說話的人,這人說得難聽點,就是屬于賴皮蛇,睚眦必報,誰沾上一點,就跟黏上牛皮糖似的,輕易擺脫不了。
她怕……黃二癞子憋着壞呢。
許中山那邊,她倒是不害怕。
但是這個陌生的小同志……
湯蕙蘭歎了口氣,對蘇清風提點了幾句,“小同志,你可要當心黃二癞子。你恐怕也聽說過一句話,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黃二癞子那邊,就怕使什麽陰招……”
蘇清風點點頭,微笑道,“大姐,我曉得。還有句話,放在這裏也合适——會咬人的狗,不叫。”
蘇清風這句話剛說完,不知道在旁邊,默默看了多長時間的白浩然,臉上才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個笑容和他昨晚的樣子,有些迥異,使得他看上去,似乎并沒有表面上那麽憨直。
更像是……粗中有細。
隻聽見他扯着嗓子開頭,“小外甥!小清風!你姥姥姥爺,喊你回家吃飯啦!”
這個稱呼,讓蘇清風臉上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活動了一下手腕,捏了捏拳頭,“舅舅,我讓你先跑十秒。”
白浩然瞪大了眼睛:“好啊,你還小瞧我!”
看着兩人像是嬉笑打鬧的身影,許中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白浩然也是,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做這些事情,也不怕被人笑話。果然,還是得結了婚,人才會成熟起來。你看人家小蘇……”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爲許中山突然發現,蘇清風雖然年紀比白浩然小,但是他卻已經結婚了,最關鍵的是,他媳婦肚子都揣上了!
這是蘇清風在談話中,無意間告訴他的。
千真萬确!
另一邊,湯蕙蘭則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蘇清風在說那句“會咬人的狗,不叫”的時候,是不是同時也意味着,在他眼裏,黃二癞子那種流氓混混,就像是一條狗似的?
雖然蘇清風沒說,但是湯蕙蘭總覺得……蘇清風就是這個意思。
……
白家。
屋裏仍然在滴滴答答的漏水,但是這也無法阻擋一家人的好心情。
雖然知道,蘇清風難得來一趟,下次再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很可能又要過上大半年,而且他們自己忖度着,蘇清風自己能力有限,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寄個大包裹回來,所以家裏的情況雖然改善了,但是想要達到平均線以上,還是很難。
可……即便是這樣,這一頓豬油鹹菜、醬黃瓜,就着玉米碴子粥,大家還是喝的香甜。
其中動靜最大的,莫過于大舅白浩然了。
他唏哩呼噜一頓喝,也不怕燙,就這麽囫囵咽下去,再夾上一大塊鹹菜和醬黃瓜,一點也不講究的,在嘴裏混合咀嚼起來,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白浩宇看了他一眼,雖然神情沒有怎麽變化,但是蘇清風愣是微妙地從他的眼神細微變化中,看出了一星半點的嫌棄。
蘇清風把自己的大碴子粥喝完,随後就正色,“姥,姥爺,大舅,二舅,我有事情要說……”
白浩然吸溜喝完最後的湯水,有些不解,“清風,啥事非得拿到桌面上說,難道還有事情……”比吃的更重要嗎?
剩下的話沒說完,白浩然就被白嶽打斷了。
但就他那個性子,即便什麽都沒說,大家也都知道,這貨嘴巴裏說不出什麽好話。
好在大舅脾氣好,不在意這些。
蘇清風也沒在意這個插曲。
他正色,輕輕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才嚴肅着一張臉,緩緩道:
“姥,姥爺,大舅,二舅,我媳婦——懷孕了!”
嗯……
白嶽下意識地點點頭,反應平靜。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啥???
懷孕了?
他要當曾姥爺那一輩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