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他還是慧眼識英雄。
如果不是他當初吃到蘇清風做的紅燒肉,如今泰和賓館的掌勺人,還指不定是誰呢?
他心中一定,看向在那裏裝聾做啞,縮小存在感,生怕自己多吸一口空氣中的味道,就要流哈喇子的飯店經理,露出一個笑容:
“這次幹得不錯,最近鎮上食品廠多生産了一些副食品,這個月剛好趁着年關,都發放一批吧。”
這就是幹活幹得不錯,來發福利了。
别說是賀年臉色一喜,就連飯店經理眉眼間也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
這福利來的真是時候,剛好是年終,大家手頭都緊湊的、關頭,如今多了食品廠的一些副食品罐頭,又或是一些米面乃至高檔貨色,手裏一下子就寬裕許多。
再加上這些玩意,拿回家的時候,說出去也倍有面子,倒是比單純的錢票要打動人心。
沒辦法。
有的時候,就算有錢票,也不一定能買到東西。
就像是買豬肉一樣,想要買到豬肉,還要買到上好的肥膘五花肉,那得大清早就起來排隊。
飯店經理想到這茬,眼神一變再變,看向蘇清風和于縣長的眼神,簡直要柔和的滴出水來了。
如果說,于縣長是财神爺,那麽蘇清風就是讓财神爺開口散财的童子。
等到回去的時候,賀年手背在身後,要不是因爲外邊還有人在,高興的幾乎要蹦跶起來了。
他還有些夢幻一般的感覺,對着蘇清風開口,“師傅,于縣長人可真好啊……”
蘇清風微笑不語。
人好?
于向華要真的隻是一個和稀泥的老好人,也不至于剛上任就大刀闊斧,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不至于把葉文星給“請”出去,把人鬧了個沒臉。
不過賀年沒有察覺到蘇清風微妙的笑容,隻是又自顧自地嘀咕起來。
“今天坐在那裏的領導好多啊,省城鋼廠的廠長,機械廠的采購部,還有研究所的所長……”
蘇清風起先隻是聽着,等聽到他如數家珍的時候,他的目光就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了。
不是,這小子怎麽認識這麽多人?!
他轉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賀年,有些不解,“你都認識他們?”
賀年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和蘇清風類似的燦爛笑容,“略有知曉而已。”
蘇清風捶了他一下,“别學我笑。”
賀年笑容一收。
蘇清風又是一拳,“少給我拽這些腔調,聽不懂!”
賀年弱弱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師傅這手勁是真大。
蘇清風見他這委屈巴巴的樣子,頓時心裏就舒服多了。
等回到後廚的時候,葉文星等人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們來時趾高氣昂,走得時候,卻頗有種灰溜溜的感覺。
臨走前,葉文星轉過頭來,緊盯着蘇清風,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卻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該說什麽?
放狠話?
都多大的人了,不至于還和小孩子一樣幼稚。
但是論做菜的手藝,葉文星今日才發覺,蘇清風……确實比自己高了一點。
但是!
他堅信隻有一點而已!
隻要他夜以繼日地努力,一定會超越蘇清風的!
最終,葉文星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蘇清風,眼神堅定,随後猛地轉過頭,大步離去。
薛和平在一邊,看得明明白白,笑着調侃蘇清風,“清風,葉文星那老小子,這是要跟你較上勁了。這家夥,傻乎乎的,也不看看你多大,他多大,還好意思跟你杠上了。”
蘇清風笑笑,沒吱聲。
這話可不好接,要是稍微說得有點差池,在後廚這麽人多口雜的地方,一不小心被傳出去,反而壞了他自己的名聲。
薛和平是因爲和葉文星早就不對付,這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不在乎。
中午的這頓飯,吃了許久。
領導們講話,吃吃喝喝是其次,談事這才是正事。
但是後廚裏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氣氛,反而有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
就連郝經理的眼睛,也因爲高興,而眯成一條縫,恨不得笑成彌勒佛的樣子。
等到外邊傳來發動機的聲音後,後廚的人,手下動作更加歡快了。
像是賀年那幾個平日裏活潑話多的,已經悄咪咪地開始安排人,來到飯店外,接手今天縣長大手一揮,獎勵的各種補貼。
作爲後廚的大師傅,蘇清風自然得端一下,總不能和毛頭小子一樣,也跟着賀年屁颠屁颠出去搬米面。
等到賀年進來的時候,他手裏提着幾個大袋子,臉上的喜色流露無疑,看起來眉飛色舞的。
“師傅,你快來看,這次的補貼裏面,還有麻花這種稀罕物呢。這玩意費油費糖,誰家會自己做啊。沒想到這次縣長出手這麽大方!”
賀年看着袋子裏,妥帖包裝好的麻花,忍不住啧啧贊歎。
蘇清風幾個大師傅,以及後廚裏剩下的人,也紛紛湊了過來,準備瞧瞧這個稀罕物。
正巧這時候,外邊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
随着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所有人的耳邊,就傳來爽朗笑聲,“我之前去甬城的時候,也看過類似的東西,隻不過那東西比你們手上的麻花要小一号,分甜鹹兩種口味,其中鹹口的時候,還可以加一點海苔碎之類的東西,吃起來味道不錯。可惜……我忘記那個東西叫做什麽了。”
說這話的時候,來者的目光卻看在蘇清風身上。
他身形高大,穿着一件厚實的棉衣,外邊又裹着一層軍大衣,軍大衣上面,還落了一層薄薄的雪,随着男人的龍行虎步,仿佛都帶着外頭凜冽的寒氣,就連吹到臉上的風,都是生冷生冷的。
即使穿得厚實,但是從他的體格上來看,這個男人體型魁梧健壯,雖然經過連日的奔波,臉上胡子拉碴,看起來有些滄桑和不修邊幅,但依舊有着十足的威懾力。
賀年看着來者,目光呆呆的,下意識就想要後退一步。
媽呀。
哪來的大塊頭。
蘇清風見狀,嘴角卻忍不住洩露出一絲笑意,難得有些情緒外洩,高興地喊了一聲,“利民哥!”
張利民聽到蘇清風親熱的喊聲,卻突然鼻子一熱。
他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事情接連不斷地發生。
自己花費大力氣,把媳婦送到工農兵大學。
結果田蜜反手就給他一個嘴巴子——在外頭給自己找了個姘頭,一次又一次把他張利民當狗耍。
張利民爲了她的百般要求,搭進去了無數人情,田蜜卻甯願給外人好處,給姘頭好臉色,也不願意給張利民一個笑臉。
如今一刀兩斷,真離婚了以後,張利民突然有一種天高海闊任鳥飛,從前種種,宛若夢幻泡影的感覺。
就連曾經遇到田蜜,就渾渾噩噩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而這一切,得多謝蘇清風的那番話。
他張利民看似在外面混得如魚得水,酒桌場面上觥籌交錯,門前迎來送往不斷,但是真正遇到事,能說幾句真話的,居然隻有蘇清風一個人。
張利民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但是情緒到了,眼眶還是忍不住濕潤了一下,想着在人前,這才收斂起情緒來,裝作被風迷了眼,抹了一下眼角,露出一個笑容來,哈哈大笑道,“清風,你現在可比我都要威風了。這泰和賓館的整個後廚,現在都歸你管了。乖乖,你小子還真行啊!”
蘇清風幾乎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認識了張利民,對于他,蘇清風怎麽可能不熟悉?
知道他掉貓尿了,蘇清風也不說,隻是順着張利民的話,岔開話題,“你說得甬城那裏,類似麻花的東西,應該叫做油贊子。其中一種是純面粉做的,輕盈、薄脆;另一種,則是糯米粉與蒸熟的番薯揉在一起做的,墩實,醇厚。你要是下次想吃,來我家,我做給你吃。”
賀年看了看蘇清風,又瞅了瞅張利民,心中的疑惑不斷冒出來。
怎麽又是一個認識蘇清風的人!
關鍵他倆關系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事實上,豈止是還不錯的樣子!
賀年撓了撓後腦勺,轉而看向這些補貼中其它的東西。
“诶?蘇師傅,你快看,這裏面還有油茶面呢。咱們這縣裏的食品廠可真行。連這玩意都有的生産。”
張利民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有些驚奇,“這東西是陝西那邊的,不過咱們這兒也有,隻是我沒想到泰和縣居然也有人生産。這玩意就是花生面粉之類的弄到一起,我不是廚師,具體咋做也不知道,但是以前開長途的時候喝過,還算不錯。”
蘇清風見到油茶面後,臉上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
對他來說,看似不起眼的油茶面反而比麻花更有食用價值。
倒不是說蘇清風自己要吃油茶面,隻是他想到,這些油茶面,剛好可以送給遠在膠東的姥爺家。
他已經打聽過了,膠東那邊下放的農場,雖然地勢偏僻,遠離紛争,但這意味着,平時缺少生活物資,想要買一些米面糧油不必山坳坳裏的人家困難。
再加上平日還要上工,早上做飯的時間更是緊張。
但如果有油茶面的話,早上起來,用熱水熱乎乎沖泡一碗,熱量、營養都滿足了,也不至于餓着肚子幹活。
最重要的是,不好好吃早飯,會得胃病!
蘇清風前世讀書的時候,總是因爲趕時間,時常不吃早飯。
等到年紀大了,這報應就來了。
在他們說話的間隙,外面的東西還在一袋袋搬進來,除卻麻花和油茶面後,還有基本的米面和一壺菜籽油。
當然現實也沒有寬裕到這份上,米面作爲精細糧,也就來個幾斤,屬于給家裏打打牙祭的那種。
除了那些東西以外,倒是還有兩包水果糖,這玩意對普通人還挺稀罕的,蘇清風卻已經見怪不怪了。
剩下的東西中,讓蘇清風覺得還算不錯的,就是炒熟的芝麻了。
拿這玩意當芝麻糊喝,先不提能不能真的提高記憶力,讓頭發從白色轉變爲黑色,但至少比一般的玩意有營養多了。
尤其是這食品廠的大師傅,還獨具匠心,把核桃仁也加在芝麻中,老人吃這玩意正好。
蘇清風想着爺奶那邊,嶽父嶽母那邊,還有姥爺姥姥那邊都準備一份。
隻是每個人的核桃仁黑芝麻就這麽多,想要在一份中,分出三分來,屬實是有點爲難人了。
蘇清風幹脆以物換物,拿水果糖換了黑芝麻,還别說,這年頭甜嘴的東西稀罕,還真有人樂意拿黑芝麻換。
蘇清風換着換着,突然瞥到站在一邊的張利民,看到他這段時間以來,鬓角隐約的白發,以及自從相識以來,他幾乎每次出車或者跑長途,都不忘記給自己帶東西,蘇清風想了想,從兜裏掏出幾張錢票,愣是在别人看冤大頭的目光下,又換了一份核桃仁炒芝麻。
張利民起先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有些傻乎乎地開口,一臉一言難盡,“清風啊,過日子可不是這麽過的。這芝麻再好,也不能當飯吃。你現在結婚了,手裏還有錢不?沒錢哥這裏有,你先拿去用。”
賀年聽到這話,羨慕地看了一眼蘇清風。
要不是早就知道蘇清風和張利民沒啥血緣關系,他指定以爲,這兩人是兄弟,少說也得是堂表兄弟的那種。
這兩人是真應了那句話:
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哪像是他堂哥,見面都得損兩句,說到借錢,更是變身成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還美其名曰:“親兄弟,明算賬。”
蘇清風見張利民絮絮叨叨,把包裝好的黑芝麻往裏面一塞,“啰嗦!咱們的關系,你難道還拿不了一包黑芝麻?再說了,我又不差這點。憑啥隻有你給我買東西,我就不能給你買了!”
賀年聽的目瞪口呆。
這算啥?
用最兇的語氣,說最軟的話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