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堂屋裏。
氣氛沉默的吓人。
除了少數一部分人，在場的賓客，乃至大部分的夏家人，都沒有料到，在老爺子的六十大壽，居然還會鬧騰出這種事情。
感受着周圍看熱鬧的眼神，他們都覺得臉上像是被揍了一拳似的，火辣辣地疼。
這丢的，不止是老爺子的臉，更是把夏家的臉都丢幹淨了。
夏軍就坐在首位，看着兩個兒子和兒媳的神色變幻，面上不顯，心中卻不由得歎了口氣。
座位下方，一個呢子大衣，面色白嫩中帶着一抹粉紅，看起來甜美矜持的姑娘，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當她聽到外面的聲音說是要她來替代夏丹，嫁到姚家去，到底是年紀小，不由得洩露出一絲笑意和驕傲。
夏丹那個蠢貨，不顧自己的名聲，還沒結婚，就跟在姚家那小子屁股後面打轉。
殊不知，有些東西，太容易得到，反而不會被人珍惜。
再加上……
夏敏敏看向首座的夏老爺子，笑容越發燦爛。
老爺子一向以來，都偏心他們這一房。
每次他看到原配生的兒子，都會下意識地撇開目光。
這不是讨厭，是什麽？
夏敏敏坐在椅子上的姿勢，更加端正了。
就連周圍人，看着夏敏敏這模樣，再對比外邊夏丹潑婦一般的模樣，心中的天秤，就忍不住朝夏敏敏那邊便宜了。
夏敏敏心中得意，面上卻依舊從容淡定，有一種目不斜視的感覺。
然而就在這時候，首位的夏老爺子，突然開口，“不行。”
夏敏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皲裂，幾近要破碎了。
他看向夏敏敏，目光深邃銳利。
如果說，先前他就像是一隻打盹的雄獅，那麽此時此刻，這隻雄獅已經睜開了他鋒銳的眼眸。
這時候的夏老爺子，讓人忍不住驚覺。
這……才是從那段烽火歲月，刀山火海中走過來的峥嵘老者。
夏敏敏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和爸媽這些日子的算計，似乎都被爺爺看清了。
這讓她有一種，自己隻不過是跳梁小醜而已的錯覺。
眼見四面八方的目光，聚集在夏老爺子的身上。
夏老爺子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開口，“今天是我擺的壽辰，因爲持家不善，倒是讓大家看了笑話了。”
他朝周圍拱了拱手，不少村裏人都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大領導……居然也會這樣？
說完，夏老爺子一步踏出，一步一步，走得極穩，直至來到外面，正面與姚家人相對。
姚家人雖有一定的地位，但是面對夏老爺子來說，還是有些不夠看。
再加上夏老爺子身上那股無形的氣勢，讓打頭的年輕女人，都有些腿腳發軟。
夏老爺子徑直掠過她，連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夏丹看到老爺子的瞬間，眼眶頓時紅了，眼看淚水都要憋不出落下來了，老爺子卻冷着臉，伸出手。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在周圍空地上，顯得極爲響亮。
夏老爺子的面色冷淡，“我隻問你最後一遍，你真就這麽喜歡姚家那個小子，非他不嫁嗎？”
夏丹被打懵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
事實上，她此刻的内心也是亂糟糟的。
喜歡麽？
好像是喜歡的。
但是如果代價是被爺爺厭棄，好像……也沒那麽喜歡了吧？
說到底，她纏着姚家小子不放的原因，并不是因爲真有多喜歡。
其中更多的原因，隻怕是因爲……夏敏敏總是跟她搶……
有的時候，人就是這麽犯賤，搶着吃的東西，似乎總比一個人吃要香一點。
夏丹抿了抿嘴，有些戚戚然，“爺爺……”
夏老爺子隻是淡淡地看着她，“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嫁到姚家，從此以後，伱就不再是我夏軍的孫女，生死福禍都和我無關。”
“二、放棄姚家小子，你還是我夏軍的孫女。”
聽到這話，夏敏敏一下子就抓緊了膝蓋上的褲子，把那塊面料都抓皺了。
無論夏丹做哪個決定，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在她的設想中，經過今天壽宴上的鬧騰，夏丹應該被爺爺厭棄，最後也嫁不到姚家去。
但是現在……似乎不是這樣的。
夏敏敏一急，人就失了方寸，勉強扯起一絲笑容，“爺爺，姐姐也不是故意要跑到姚家去住的……您就……”
夏軍聽到這話，蓦然回頭，冷然看着夏敏敏，眯起眼。
心中卻忍不住歎了一聲氣。
當年的一時錯誤，如今竟攪得家宅不甯。
也正是如此，夏軍早早察覺家裏的氛圍，趁自己在這個家裏，還有威信的時候，早早從位置上退了下來。
夏敏敏原本還想要組織語言，卻剛好對上爺爺那雙恍若洞若觀火的眼睛，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居然就這麽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連帶着一顆心，都開始急速跳動起來。
旁邊的人，都琢磨出一絲不同的味道來了。
方繼東幾人更是抱成團，悄悄在那裏咬耳朵。
方繼東瞅着那裏，冷笑了一聲，“你們看事可别看表面，别以爲這就是幾個女人間狗屁倒竈的事情，我看啊，裏面的學問大着呢。”
魯大頭雙眼瞪直。
蘇清風狂掃飯菜，順帶聽八卦。
謝寶祿接着笑呵呵道，“你覺得姚家會這麽沒有腦子，在這個場合，到夏老爺子的壽辰來打臉？夏老爺子還沒死，有些人就盯着他身上的那些東西了。”
蘇清風聽了一耳朵，大概聽明白了。
無非是兩個娘生的兒子，雖然有同一個爹，但也不妨礙他們互相看不順眼，借着姚家的幌子，想要搞臭對方，順帶也試探一下老爺子的心，到底偏向哪一邊。
蘇清風聽到這裏，放下筷子，頗有些唏噓，“隻是他們算計了太多，卻算漏了人心。夏老爺子也是人，今天是他六十大壽，一輩子隻過這麽一次。結果兩個兒子，鬥得跟烏雞眼似的，爲了錢權，都牽扯到老爺子身上來了。”
說完，蘇清風心裏又補了一句。
要是蘇四衛過六十大壽，别說是蘇清風自己算計自己老子，就算是别人算計他老子，蘇清風就算不能當面杠回去，也得在小本本上，重重記一筆，隻等有朝一日，能夠報複回去。
蘇清風的話說完後，像是方繼東他們都有些沉默了。
魯大頭雙眸呆滞。
不是……爲什麽，他突然有些聽不懂了？
咋好端端的，突然扯到夏老爺子的兒子上來？
剛才不是他那兩個孫女鬧事嗎？
蘇清風看了他一眼，搖頭忽略。
這憨子，還是繼續吃飯吧。
而另一邊。
夏丹沉思很久。
這一刻，時間仿佛過得尤其漫長，她想了許多許多……
是嫁到姚家，沒有娘家做依靠，頭頂還有難纏的婆婆和小姑子好。
還是繼續待在家裏，雖然家裏的煩心事挺多，但是有爺爺在，自己在别人眼中，始終是根正苗紅的夏丹，借着爺爺的力，到時候挑婆家的時候，也能找個更好，更清淨的人家。
到底該選擇什麽呢？
等會……
夏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對嫁給姚家這個舉措，産生了猶豫。
而這就說明，他實際上，在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夏丹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和思維，就從來都沒有這麽清晰開闊過。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姚程，扭過頭，堅定道，“爺爺，我不嫁。他家不稀罕我，那我就不去了。”
說着，她還看向因爲她的回答，而處于震驚狀态的夏敏敏，有些傲嬌地一揚下巴，“夏敏敏不是喜歡嗎？她要是喜歡，她嫁不就行了？”
夏丹突然覺得，好像和姚程在一起，還沒有打夏敏敏的臉，來得開心舒爽。
夏軍不理會周圍，因着這個反差，夏丹幾乎驚掉了一大片人的眼球的事實，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笑意。
姚家愣住了。
夏敏敏也愣住了。
她……突然也不是很想嫁了……
姚程看着兩女看向他，都有點躲閃的眼神，心裏簡直跟日了狗一樣。
不是！
剛剛他還是香饽饽呢，結果現在……這兩個女人都開始嫌棄他了？
姚程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
女人就算善變，也不至于善變到這個地步吧？
方繼東在桌上，聽到夏丹的回答，突然笑了起來，“有意思了。”
蘇清風卻覺得沒啥意思，轉過頭去，感慨了一聲，“難怪老一輩總是念叨着家和萬事興……”
這要不是家裏人不争氣，天天窩裏鬥，這夏老爺子哪能就這麽退了下來？
蘇清風想了想自己家，頓時就感覺，幸福是對比出來的。
家裏爹娘明事理，就算老娘家庭背景成分有問題，隻要熬過這幾年，老娘的家庭背景，不但不是累贅，反而是很好的助力。
至于在農村的爺爺和奶奶，蘇清風也挺佩服的。
一家四個兒子，之前妯娌們聚在一起，雖然有矛盾，但還是穩穩地過起日子來，度過了災荒年。
由此可見，老太太和老爺子，絕對是有樸實的生活智慧的人。
經過了這麽一樁插曲，桌上的氛圍，不由得有些冷清。
但是等到夏老爺子過來的時候，桌面上的人都有些激動和拘束。
别的不說，單就夏老爺子戎馬一生的經曆，就值得讓人尊敬。
至于其他的事……不提也罷！
夏老爺子此時臉色緩和了很多，他看向四周，笑問，“今天的紅燒肉不錯，是誰做的？”
桌上的眼光，聚集在蘇清風身上。
在那些眼神中，夾雜着羨慕和嫉妒，但是蘇清風全然不在意。
他隻是疑惑。
五花肉再好吃，也不至于這樣吧？
難道說，他的這道招牌菜，又突破到另一個境界了？
随着夏老爺子的邀請，蘇清風随他一同來到堂屋。
堂屋中，有一個側門，老爺子找了個借口，帶蘇清風進去了。
等到屋裏沒人後，老爺子就轉過身來，表情很嚴肅，有些渾濁的雙眸，如同鷹隼一般，緊盯着蘇清風，看起來壓迫感十足。
蘇清風想了想，确認自己沒得罪過這老爺子，周圍人也從來都沒有和夏軍有過接觸，一想，反倒是放心了。
沒啥好擔心的，自然就不用怕了。
他坦坦蕩蕩地看着夏軍，直到他眼神中出現了一抹笑意，夏軍背負在身後的雙手，這才松開來，拍了拍蘇清風的肩膀。
夏老爺子看着蘇清風的臉，有些感慨道，“你是你爹親生的嗎？”
蘇清風：“嗯？？？”
夏老爺子撇了撇嘴，“也不大聰明。估計是随了你爹。臉倒不錯，一看就是白老哥家的種。”
蘇清風先是一愣，然後就反應過來了。
姥爺……不是一般的厲害啊。
雖然人不在江湖，但是江湖處處有他的傳說。
隻是有夏老爺子這樣厲害的人物在，姥爺咋還混得恁慘？
蘇清風心中疑惑，卻沒說出來。
但是他不說，夏老爺子卻說了。
“你知道老白下放的農場地點不，我把地址給你，你回家趕緊準備準備。”
說着，夏老爺子就突然哼了一聲，“别用那種眼神看我。你以爲我不想寄東西嗎？這些年風聲太大，我被人盯着，也隻能私底下鳥悄地送點東西，勉強餓不死。倒是你小子，沒那麽多忌諱，你小心點辦事就行。”
蘇清風無語，“我不是你下屬。”
夏老爺子沒好氣道，“你要是我手底下的兵，我态度更不好。你瞧瞧你，年紀輕輕的，就瘦了吧唧……”
話說到一半，夏老爺子突然頓住了。
因爲他看到了蘇清風露出來的肌肉線條，默默把嘴裏的話，又給吞了下去。
蘇清風……嗯……這小夥子内秀。
嗯……挺好，挺好……
蘇清風龇着大牙，笑得很開朗陽光，“老爺子，你看我要不要再練練肌肉塊頭？”
夏老爺子瞅了他一眼，隻覺得這小子氣人，但也是自己嘲諷在先，理虧。
他不吭聲了。
抽出衣袋子裏的紙條，塞到蘇清風手裏，半晌，歎了口氣，有點惆怅：
“要是有能力，就當幫我去看看他們吧。”
四千字完成，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