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風沒理會這個家夥。
魯大頭啥都好,隻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嘴上沒把門。
說得好聽點,那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心裏藏不住事兒。
魯大頭見他不吭聲,撓了撓後腦勺,像是感悟到了什麽,也沒吭聲了。
倒是等蘇清風來到棚子底下,也就是起鍋燒熱油的地方後,魯大頭倒是來興緻了。
他像是個跟屁蟲一樣,跟在蘇清風後面,好不容易逮到和方繼東私人相處的機會,探頭探腦的,還有點拘謹和不好意思,“方師傅……您……還記得我嗎?”
方繼東正在寬油下鍋,聽到這話,側過頭去,看向魯大頭。
他本以爲,說這話的,應該是個熟人,但是沒有想到,無論他再怎麽回憶,始終無法再腦海中,搜尋到有關魯大頭的記憶。
因着手下事情忙碌,他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凝神炒菜。
今天可是大領導到場,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魯大頭看看左邊:方繼東手中大勺翻飛,臘肉在油水的滋潤下,有一種晶瑩欲滴的感覺,再配上儲存好的幹豆角,一紅一綠相互搭配,看起來就讓人忍不住吞咽唾沫。
魯大頭又看向左邊,蘇清風已經完成了炒糖色。
毫無疑問,這道菜就是蘇清風的成名絕招——紅燒肉。
這一碗紅燒肉,就算是放到省城,那也是響當當的,可以排得上号。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相比起其它大師傅的紅燒肉,蘇清風在這道菜上的造詣和心得,可以說是一騎絕塵的。
等到切成正方體的五花肉塊,在肉塊中翻滾,沾染塗抹上了焦糖色的糖色,随着大火收汁,一股馥郁的甜香,就從鍋中逐漸向外湧出。
伴随着咕噜咕噜冒泡的聲音,不少人的目光,都朝蘇清風這邊看來。
當看清蘇清風的面容後,他們原本略帶驚異的眼神,又變成了理所當然。
他們還以爲,是誰能把紅燒肉做的這麽香。
原來是蘇清風啊。
那沒事了。
現在誰不知道,當初蘇清風被縣長挖牆腳,就是因爲那一盤紅燒肉。
伴随着蘇清風在泰和賓館的這段日子中,用手藝征服了那些外賓的味蕾的事情被同行知曉,他的招牌菜紅燒肉,似乎也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輝。
普通的菜就這麽好吃了。
那……招牌菜呢?
不過在場都是久經場面的大将,就算心底存着看熱鬧的思緒,但是同時也都不忘記正事,手下菜刀剁得飛快,瞧那樣子,生怕不切到自己的手指。
而就在這時候,人群中,一道視線尤爲炙熱,幾乎要将正在做糖醋鯉魚的魯大頭刺穿。
艹!
葉文星向來是個穩重的人,尤其是面對魯大頭那個傻子的時候,更有一種,玩弄于股掌之間的運籌帷幄之感。
不然當年,他也不可能把魯大頭這麽一個大廚,給排擠出國營飯店。
但是今天,他是真沒想到。
他娘的,這個老領導過壽辰,怎麽魯大頭都能參與進來?!
要說魯大頭是自己找路子,通關系進來的,葉文星是一百個不相信。
但偏偏魯大頭就站在這裏……
葉文星突然想到了什麽,看向蘇清風。
是蘇清風!
在場中,隻有蘇清風,有能力把魯大頭給帶進來。
這一刻,就算是平靜如葉文星,也忍不住升起嫉妒的情緒。
這情緒倒不是針對蘇清風的。
而是針對魯大頭的。
這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他這邊汲汲營營,好不容易托了關系,混進這個圈子,關鍵面對一堆省城出來的大師傅,還得瑟瑟發抖,好好一個國營飯店的大廚,愣是在旁邊給人打下手。
雖然這也算是學習和結交人脈,但終歸覺得受制于人,有些憋屈。
但是蘇清風那邊就不一樣了。
蘇清風明顯和方繼東和謝寶祿兩個大師傅,私底下有交情,幾人說話的時候,笑語晏晏,有的時候還會讨論這道菜的做法。
連帶着魯大頭也收獲了許多。
魯大頭其實并不笨,不然也不可能憑着家傳菜譜,就自學成才。
隻是他缺少别人的指點。
就比如現在,方繼東看着魯大頭做糖醋鯉魚,一邊忍不住出聲指點,“面糊要濃稠一點,不然挂不上去。”
“炸的時候,要熱油入鍋,别忘記大火複炸……”
“醬汁偏酸甜口,你做的時候,也可以自己嘗下味道,不是每一道菜,用量都是死的。你一斤的鯉魚和三斤半的鯉魚,用多少調料,你不試試,怎麽清楚?”
魯大頭平時也算是恃才傲物的代表,但是遇到方繼東,他絲毫不敢拿喬。
他又不是傻子。
他心裏巴不得方繼東把他訓成孫子,他說的越多,他剛好學得越多。
蘇清風瞅了一眼魯大頭,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看走眼了。
這魯大頭,怎麽可能是個憨子?
人家精明着呢。
該憨的時候憨,該聰明的時候,也挺機靈的。
果然,人到中年,都會圓滑起來。
……
大棚子底下,雖然寒風呼啦啦地吹着。
但即便是這樣,也無法掩蓋衆多大師傅臉上豆大的汗珠。
甚至有些大師傅,都把外套脫了,撸起袖子來,就在一片風雪飒飒聲中,颠鍋翻炒,這一系列的動作,都在頃刻間完成,一氣呵成,猶如行雲流水。
等酒席都擺好了,一些涼菜鹵味也端到屋子裏去了。
農村辦酒席的時候,有些地方,會給大師傅們,還有端菜打下手的親戚,單獨搬出一桌來,方便他們等會做完菜的時候,不至于餓着肚子回去。
真要算起來,這些大師傅也算是一方的人物,更别說像是方繼東這些人,要麽就是師承一派,要麽就有着家族源遠流長的悠久廚師世家的曆史。
可别小看這些人,事實上,每個行業做到極緻,都不會差到哪裏去。
今兒的酒席,自然是非同凡響。
除了蘇清風拿手的紅燒肉外,他還做了一道蒜爆肉。
取用的肉質,是剩下的瘦肉。
現在這個年代,因爲肚子裏缺少油水的原因,所以大家都尤其喜愛白花花的肥肉。
有的時候,那一塊亮晶晶的,透露着油脂的瑩白色肥肉這麽咬下去,蘇清風自己都看着膩得慌,結果食客都還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贊不絕口。
而受到後世追捧的豬瘦肉,雖然也是肉,但總是容易做得柴,相比起來,在同等價格的情況下,大家更願意吃肥肉。
而蒜爆肉的取材,剛好就是豬瘦肉和蒜片,還有雞蛋清。
蒜爆肉的做法并不難,難的是掌握時機,将豬肉包裹上雞蛋清,這樣加熱以後,再放入油鍋内,滑散至熟爲止,其中,尤爲注意的就是時間,切記不要讓肉片口感老韌。
等到最後一道大菜也上去的時候,方繼東擦了把汗,拉着蘇清風就往剩下的一個圓桌上走去。
魯大頭則是站在原地,複盤了一會方繼東的說的話,等到他發現兩人不在跟前了,又颠颠兒地跑上去。
起先,魯大頭還有些不自在,自己這下真成了蘇清風的跟班了。
他不要面子的嗎?
但是等到他看到站在一邊,沒人搭腔的葉文星後,他又咧嘴笑開了。
不要面子就不要面子呗。
總比葉文星融入不進群體要好。
一群人,就熱熱鬧鬧地做菜一起,開始夾菜吃。
按理來說,自己做過菜以後,在一定的時間内,是不怎麽原因吃東西的。
膩味的很。
但是今天許是因爲人多,氣氛好,大家竟也吃的很香。
隻是許是今天太過一帆風順了,就像是暴風雨前的甯靜一樣,等酒過三巡,衆人吃得酣暢淋漓後,村子口遙遙傳來喧嘩的聲音。
原本酒席上的客人,還沒反應過來,隻顧着吃喝,但是随着喧嘩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愕然的同時,也忍不住探出頭去,從門口張望,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麽人,好巧不巧,挑在這個時候鬧事。
結果放眼望去……
嚯。
這打頭的,不就是夏老領導的孫女嗎?
方繼東看到這一幕,臉色微微古怪,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叼着根牙簽,壓低嗓音,開始八卦起來了。
“清風,伱應該還不知道這夏家的關系吧?那叫一個……亂啊!你小子,可别随便摻和進去。”
蘇清風聽到這話,心裏明悟,家裏亂,隻怕和老領導的原配和現任妻子,有着分不開的關系。
都說家和萬事興,看這個老領導家裏……也不像是安分的樣子,這……能長遠嗎?
蘇清風想着,又啃了一隻紅燒鴨腿,同時,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傾聽周圍的動靜。
果不其然,那行鬧哄哄的人,等來到了夏老領導家裏的時候,頓時就停下來了。
一個頭發烏黑,年輕靓麗,穿着掐腰襖子的年輕女人,開口就是潑辣的腔調,“夏老領導,不是咱們家故意來找茬,實在是真沒法子了。您也瞧瞧,哪家姑娘像您家的一樣,這還沒結婚呢,就見天地往我弟弟這邊跑。”
“這也就算了,現在更是住在男方家裏。咱們這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沒得這麽讓人敗壞了名聲。”
聽到這話,屋子裏的一男一女,氣得臉色通紅,從脖子到耳後根,都漲成了豬肝色。
這話,放在這個年代,幾乎算是殺人誅心了。
可是……偏偏他們也不好反駁什麽。
因爲他們倆夫妻的女兒,此時此刻,就站在男方一群人中,正用仇視的眼神,看向前面一張嘴嘚啵嘚啵不停的年輕女人身上。
到底是老爺子的壽辰,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
真把人得罪狠了,倒也不好,那年輕女人說了一陣後,總算停了嘴。
蘇清風放下筷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這個時候知道要留面子了?但剛剛說那麽多,早就得罪死人了……”
這話放到這個年代,可不是像後世一樣,随便吵架拌嘴的性質,幾乎就把那個女孩給釘死在道德柱上。
那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也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到了這個時候,非但不想要挽救,反而張口就罵:“你這個臭女表子,你自己也是破鞋一個,天天住在娘家,有什麽資格管我?你算是什麽東西?信不信我讓我爹……”
“夏丹!”堂屋裏,夏丹的父親走了出來,怒聲呵斥,将她接下來的咒罵和威脅都吞回到喉嚨裏去。
被叫做夏丹的那個女孩,看到父親走出來以後,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一路走過來的委屈,以及别人對她異樣的目光,都是她沒有承受過的。
她就不明白了,她隻是追求自己喜歡的,爲啥好像在所有人眼裏,自己就是十惡不赦的存在?
夏丹看着父親,淚眼朦胧。
夏賀天肅着一張臉,看向帶頭的潑辣女人,“你們想要怎樣?”
“換個人,跟我弟弟結婚!這種女人,我們家可要不起!”
夏賀天當時就立刻開口,“不可能!”
他是瘋了,才會答應這個要求。
先不說,自己小女兒對于那個後生已經恨不得掏心掏肺了,單從名聲方面來看,小女兒能嫁入這家,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至于今天他們做的事情……夏賀天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等着吧。
遲早都要讓他們還回來。
隻是就在這時候,潑辣女人冷笑一聲,“不可能可不是你說了算的。要我說,敏敏比夏丹好太多了,不愧是上過高中的……”
圍觀賓客都不敢吱聲了。
這可是一場大戲啊。
敏敏是誰?
是夏老爺子的孫女。
但是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這個敏敏……又和夏丹勢不兩立,連着和夏賀天的關系也不大好,甚至……很有可能立場對立。
就在這桌面上的人,都像是瓜地裏,四處亂竄,找不到瓜吃的猹一樣,方繼東悄悄開口了。
“夏老爺子,真要說起來,是有兩個媳婦的。一個是解放前先娶的,一個是解放後才娶的。”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隻怕夏敏敏的奶奶,和夏丹的奶奶,不是一個人。
衆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今天狀态好點了,寫完先發了。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