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雅見到一向和自己不怎麽對付的小弟,面對黎冉和蘇清風,擺出一副熱絡的樣子,心裏更加不平衡。
但她偏偏又不敢作妖,這心裏頭,就更加不痛快了。
胸腔中一股氣不上不下,倒是把她自己給憋的半死。
許政到底和黎雅相處了一段時間,一下子就看出來,黎雅這又是和自己過不去,在生悶氣了。
他經曆過二婚,才忽然有一種感覺。
婚姻在某種意義上,無論是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是一面照妖鏡。
原本婚前,在許政看來,活潑可愛,嬌憨善良的黎雅,卻在婚後,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眼前這個模樣。
許政有些陌生,他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尤其是再想到家裏面的一堆破事,就連許政這樣的好脾氣,都感到有些疲憊。
看着黎雅隐忍的模樣,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一句,“小雅,今天是你妹妹的好日子呢,你總得笑一笑。有什麽事,咱們回家再說?”
黎雅看了許政一眼,氣急,“到底誰才是你媳婦?伱向着誰講話呢?”
這話一說出口,黎雅就後悔了。
說出來的這話,太傷人了一點。
想到這些日子,本來就疏離了許多的夫妻關系,再加上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沒有過腦子,黎雅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果不其然,許政的臉色一點一點冰冷起來。
到最後,臉上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偏偏這笑意,不是對黎雅的,而是因爲今天這特殊的日子,所以才有的禮貌性笑容。
許政也是人。
出門在外,媳婦不給擡面子就算了,結果還三番五次地把他的臉面,放到地上踩。
更别說打理家裏關系的時候,也跟福祿壽三寶鬧得很僵。
許政這一刻,是真的寒心了。
他撇過頭,轉而跟蘇清風開始聊起來了。
蘇清風作爲新女婿上門來,看似拘謹地坐在座位上,實際上面對黎家人,可謂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自然也就聽到黎雅和許政私下的矛盾。
隻不過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在黎雅說出“誰是許政媳婦”那話的時候,在心底的小本本上,給黎雅記上了一筆。
他的心眼就是這麽小!
黎家因爲分了個小院,再加上又是個幹部,所以屋子裏還算寬敞,甚至能留出一塊地方,當作會客的地方。
這對于住筒子樓的那批人來說,簡直就是無法想象。
蘇清風坐在凳子上,脊背挺得筆直,神色自然,但是後背還是隐隐有點發汗的感覺。
任誰被兩個姐夫,一個大舅哥,還有一個嶽父盯着,身上恐怕都會冒汗吧……
尤其是黎景那厮,似乎故意想要看蘇清風的笑話,躲在黎瑞光後面,不停地龇牙咧嘴,在那裏做鬼臉,仿佛想要這樣,把蘇清風逗笑,讓他在黎瑞光面前出糗。
蘇清風淡淡地将目光移開。
幼稚。
倒是黎瑞光,他仿佛像是在背後長了雙眼睛似的,準确無誤地對着黎景的腦袋瓜子,來了一巴掌。
那清脆的聲音,頓時在客廳中響起,就連許政的眼神中,忍不住染上笑意。
這黎家的小舅子,确實是個活寶,偶爾逗樂起來,還是挺招人稀罕的。
别看黎父黎母嘴上嫌棄他,但是其實還是把他和家裏仨姑娘,一碗水端平。
蘇清風注意到,除了許政外,還有一個男人。
比起許政的斯文儒雅,這個男人皮膚黝黑粗糙,五官普通,但卻有着一股卓然的精氣神。
就見他雙手放在膝蓋上,後背猶如青松,筆直挺立,一雙虎目湛然有神,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蘇清風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軍裝,心中頓時了然。
他笑着點了點頭,“大姐夫。”
戴遙聽到這個稱呼,眉頭微微挑了一下,見黎瑞光并沒有反對的樣子,心中對于蘇清風倒是升起了好奇的心思。
如今婚約還沒有定下來,黎瑞光就默認蘇清風這麽稱呼,顯然,他對于這個女婿可謂是滿意至極。
戴遙是北方邊防,長年守衛在邊疆的團長。
因爲駐地環境惡劣,所以一直以來,他雖然資曆足夠,有了随軍的資格,但是還是讓媳婦帶着孩子,一直留在哈市。
今天也都是趕巧了,沒想到蘇清風上門來,黎景和戴遙居然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家。
對于蘇清風,他還是處于比較陌生的狀态。
他身爲大姐夫,斟酌了一下,先行開口:
“妹、妹夫是做什麽的?”
瞅着蘇清風這小白臉的模樣,肯定不是農村裏幹體力活的樣子,但是要說,他隻是普通的工人,也邁不進黎家的門檻,更别說,黎瑞光這個難搞的嶽父,對于蘇清風,還是這麽一副滿意的樣子。
要知道,當初他戴遙娶媳婦的時候,可是沒少受嶽父的刁難。
那時候年紀輕,還沒經曆過大風大浪,戴遙現在都記得,自己那時候面對嶽父的問話,準确的說……應該是盤問,他當時差點憋不住哭出來。
太吓人了!
隻是蘇清風……似乎完全沒有這個顧慮。
憑啥?
戴遙面上冷峻依舊,隻是心中已經默默有些酸澀了。
終究是錯付了……
憑啥?
黎瑞光敢對蘇清風露出冷臉,回過頭蘇清風寫幾封信,寄到京市,隻怕信件前腳剛到,後腳就有電話打到他黎瑞光那裏去了。
黎瑞光是有苦說不出啊。
更别說,這個女婿的三伯,也不是簡單的角色。
甚至黎瑞光感覺,蘇四衛也不簡單。
哪一個普通的鄉下漢子,能給兒子攢下那麽多老婆本的?
所以當聽到蘇清風的工作,居然是個廚子的時候,戴遙先是詫異,随後又很快反應過來,蘇清風所謂的“廚子”,隻怕沒有表面上聽起來那麽簡單。
見路遙皺眉沉思,蘇三陽卻在一邊打瞌睡。
他對于這種東西,最不耐煩了。
反正今天他就是來坐鎮的。
從某種性質上來說,他和韓副書記家的崔老太太,沒什麽區别。
按照蘇清風的話來說,那就是妥妥的工具人。
還别說,這小子偶爾蹦出來的幾個詞,還蠻有意思的。
黎瑞光倒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小蘇現在已經升職了,變成了泰和縣的泰和賓館主廚。”
嚯!
聽到這個消息,别說是戴遙,就連許政都有些吃驚。
戴遙吃驚,隻是因爲賓館這地方,一聽就知道,是用來接待外賓和大領導的地方。
而許政因爲是國營大廠的廠長,對省内的消息,更加了解。
隻聽見他在那說:“這泰和賓館,可了不得。聽說是最近新建好的,是縣長于向華鋪路海外銷售的計劃之一。”
黎瑞光微微點頭,顯然是也聽到了類似的消息:“于向華的底子硬,聽說準備開始搞數控機床這東西。凡是在工廠裏,流水線上待過的,都知道機床這東西有多重要。”
“這兩年呢,聽說國外數控機床發展的很快,但是咱們國内……唉,算了不提了。于向華也算是一個有野心的人物,就是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被他搞不出來。”
“要是研究出來,真能出口,那時候,恐怕小蘇手都掄廢,也招待不了那麽多客人啊。”
說到最後的時候,黎瑞光可能是當領導習慣了,又給蘇清風畫了一個大餅。
對此,蘇清風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另一邊,黎母的嗔怪聲音:“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們還在聊這種東西?吃飯了!”
黎瑞光面對别人的時候,都是一副冷臉,偏偏在媳婦面前,硬氣不起來。
明知道自家媳婦看不見自己的表情,還是下意識地換上笑臉:“來了!”
黎景見狀,覺得膩歪,朝蘇清風撇了撇嘴,“你瞅我爹那樣!”
話音剛落,隻聽得“啪”的一聲,一個蒲扇般的大掌,直接扇在黎景的後腦勺上。
黎景吃痛的同時,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
就看見黎瑞光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黎景後背的皮,一下子繃緊了,讪讪笑了一下,“爹……”
“今晚留下來吧,咱們爹和兒子好好聊聊。”
蘇清風笑看這一幕,終于知道黎景爲啥能長得那麽皮實了。
從小揍到大呗!
蘇清風一眼望向餐桌上。
嚯。
飯菜結結實實,八碗菜,有葷有素,其中葷菜,大都還是分量十足的硬菜。
就這樣,黎母還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小蘇,喜歡什麽,挑着吃吧。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随便做了點。不過手藝肯定沒有你好就是了。”
這還叫随便?
蘇清風知道,這是黎母有心在客氣。
他也識趣,猛吸了一口氣,感歎道,“好香!不用吃就知道,這飯菜味道肯定不錯。您要是不會做飯,怎麽能把家裏的孩子,一個個都喂養的這麽聰明伶俐。”
黎雅剛要走過來,聽到這話,默默翻了個白眼。
蘇清風這人就是狡猾。
論起溜須拍馬,一般人真沒他豁得出臉面。
但還别說,黎母就吃他這套。
都活到這個年紀了,錢不缺,房子不缺,還受人尊敬,一般的馬屁,她已經不在乎了。
唯一聽起來能高興的,就是誇她兒女有出息了。
蘇清風這句話,可以說,撓在了黎母的癢處。
兩家人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也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習慣,一邊吃,一邊說話。
蘇清風有的時候,下意識給黎冉夾菜,然後擡起頭來,就看到黎母和黎大姐,那種過來人一般的眼神。
蘇清風:……
他轉過頭看向黎冉,卻發現她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害羞或者臉紅,而是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菜,然後吃到一半,突然擡起頭,睜大眼睛,有些狐疑,“媽,今天的菜……你做的?”
黎冉說得算是比較委婉了。
黎景這個二缺,直接大喇喇地開口,“就是啊,媽,你平常做飯怎麽沒有那麽好吃。要是早這樣,我就可以少去多少次國營飯店,省多少錢票!”
黎母下意識忽略寶貝女兒,看着黎景,就開始磨牙。
這個逆子!
就不能不拆穿她嘛!
今天這菜,還是隔壁嬸子幫忙的。
黎母因爲今天是好日子,不敢讓自己的手藝出來見人。
因此隻能讓隔壁嬸子接手。
可偏偏……被這逆子三言兩語就戳破。
黎景接收到老娘和老爹的眼神,背後微微一涼,頓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恐怕今天晚上,不止父親的竹鞭炒肉而已……
飯桌上,問來問去的,無非就是婚後的那些東西。
通過打探後,黎母更加放心了。
她和黎瑞光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說法,黎母這才緩緩開口:
“咱們家,也不是賣女兒的人家。這些彩禮,雖然之前沒商量,但是我看了以後,覺得已經很合适了。黎景以後的路子,我和他爸自有打算,沒有一個大男人靠姐妹嫁妝吃飯的道理。”
“所以這些彩禮,到時候你們都帶回去,作爲新家的東西。而黎家嫁妝上的東西,除了飯桌上說定的錢票,還有一台縫紉機,一隻手表,一套酸枝木的家具,其中包括書桌、衣櫃之類的東西。”
黎母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露出一個笑容,“這也是我們黎家,每個女兒出嫁前的嫁妝,一模一樣,沒有多,也沒有少。”
這話一出,就連一直以來,最喜歡拈酸吃醋的黎雅,也沒有反駁的話。
因爲家裏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的。
酸枝木的家具……
蘇清風聽到這裏,有些懷疑黎家是不是有什麽底蘊在。
酸枝木算是名貴的紅木了,想要做成一整套的家具,或許在這個時代,不算特别珍貴。
可如果要湊成整整三套,那卻不容易。
更何況……
這所謂的不珍貴,也隻是相對而言。
沒看到鄉下姑娘,出嫁的時候,要是能帶個衣櫃子做嫁妝,那在婆家說話都能硬氣幾分。
蘇青風見黎母說完這話,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要看透自己這張臉,亦或者……等待一個承諾。
蘇清風沒有猶豫,張開口,慎重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