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風走在路上,在行走過程中,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子樟木香氣。
這樟木香氣,有點像是他老娘頭發上的味道。
蘇清風還記得這樟木香氣是怎麽來的。
當初是蘇四衛,爲了讨媳婦開心,從木匠那裏要了幾片刨木花,浸在青油裏,泡上十天半個月的,再用它梳頭,頭發不僅可以梳得又光又亮,還能有一股子淡淡的樟木香。
因爲蘇四衛的這份心思,當初村裏面,不管是沒嫁人的小姑娘,還是已經結了婚的嬸子,都忍不住羨慕白靜。
蘇四衛有的時候确實混賬,但是他就有一點好,沒有一般二流子那麽多的花花心思,從來都不打老婆,以前蘇清風還是傻兒子的時候,也沒聽到他嫌棄過半點。
光這,就強過村裏大半的男人了。
隻是話又說回來,這股子樟木香,比起白靜身上的,又有些不同。
白靜身上,還夾雜着淡淡的墨香,聞起來很舒服。
但是現在聞到的這股子味道,太過濃郁,還有着另外的香氣,一股子濃香鋪面而來,熏得蘇清風腦瓜子都嗡嗡的疼。
他在原地站定,一陣風過,沒有什麽動靜。
他也不急,就這麽站着。
許是對方覺得,再這麽僵持下去,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于是喬荷逐漸旁邊的樹林子裏,緩緩走出來。
她行走的時候,腰肢一扭一扭的,以蘇清風的目力,可以清楚地看到,這看似普通的衣服,其實腰身略微掐緊,領口上的扣子,也微微敞開。
那件花襯衫,似乎已經穿了許久,半新不舊的,在胸脯處有些透光,露出這個時代特有的小背心。
隻是因爲體量過大的原因,即便是小背心,喬荷也能穿出不一樣的感覺來。
眼見蘇清風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喬荷的嘴角似有若無地微微一翹,心底忍不住嗤笑一聲。
到底是毛頭小子,沒見過世面。
就算是做菜再厲害,工資再高,碰到像她這樣,有風韻一點的女人,還不是得歇菜?
蘇清風不知道喬荷心裏在想些什麽。
他隻是看了喬荷一眼,然後就迅速移開目光,心裏不免感歎這個時代,女性的艱難。
像這種體量大,沒有後世的胸衣,都下垂成啥樣了……
當然,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
說出來就成耍流氓了。
喬荷見蘇清風撇開目光,以爲他是害羞了,心中大定,面上忸怩了一下,一雙眼眸似水含情,嬌聲道,“清風,你是去曬谷場上嗎?”
蘇清風看了看四周,沒有人,他心生警惕,微微退後了三步,這才道,“對。”
喬荷見他如此,心中有所不虞,但是想到蘇清風的年齡,便又理解了。
毛頭小子嘛,膽子小一點,羞澀一點,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遇到她這種……久經沙場的老将。
想到這裏,喬荷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應該自嘲。
不過很快,她又打起精神來。
“清風,這知了猴能賣錢,是真的嗎?”
蘇清風淡淡地看了喬荷一眼,“嬸子,這明擺着的事情,你去曬谷場一聽就知道了,問我幹啥?浪費我倆的時間?”
喬荷聽到這話,臉都綠了。
同時她又有些不敢相信。
這和自己想象中的回答和态度,完全不一樣啊!
她看着蘇清風,突然有些不安。
喬荷用着平常對那些男人的路數,對待蘇清風,媚意橫生的同時,又帶着點羞澀地看了他一眼:
“這知了猴看着吓人,我不敢抓……清風,你就幫幫姐姐呗?”
蘇清風呵呵一聲。
老黃瓜刷綠漆。
在他面前,一個老菜幫子還裝成少女的模樣,也不嫌虧心。
喬荷雖然沒點名,但是蘇清風也算是聽出來了。
就她的意思,明顯就是想讓蘇清風給她打白工,幫她捉知了猴,最後還要去鎮上幫她賣了,連帶着把錢票都交給喬荷。
蘇清風都不知道她哪來這麽大的臉?
蘇清風當即就繞路走了。
末了,他還落下一句話:
“吃不了這苦,就别享這福。嬸子,我看起來就這麽像是冤大頭嗎?”
一句嬸子,讓喬荷的臉色,由紅轉白,再次轉爲青色。
怎麽旁人蘇清風都肯幫,偏偏幫不了她一個寡婦呢?!
蘇清風走了,喬荷也懶得裝出什麽少女情态。
她此刻不由得想起,蘇清風臨走前的眼神,當時她還不覺得什麽,但是此時再回想起來,他眼神中的含義,分明就是嘲諷。
喬荷隻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
可即便如此,聽着蘇家村裏,幾乎随處都可以聽到的敲鑼打鼓聲,喬荷抿了抿嘴,等到臉上的臊意稍稍褪去,這才朝曬谷場走去。
……
曬谷場。
此時,幾乎蘇家村全村的人都出動了。
上到家裏的老太太老爺子,下到五六歲的孩童,能走動的,幾乎都從屋子裏鑽了出來。
這眼看就要七月了,有些不耐熱的漢子,手裏就拿着蒲扇,在那呼啦啦地扇着。
但是這風也是悶熱的,一下一下的,非但沒有扇涼快,反倒把人給扇得心裏火急火燎。
有人最先耐不住,忍不住問起來了,“這捉知了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啊?就因爲這事,把全村都叫起來了,萬一……隻是那幾個小崽子逗着玩呢?那不就是成了笑話?”
旁邊那人瞅了說話這人一眼,“你是不是傻?别的可以是假的,你家崽子拿回來的錢,總算是真的吧?”
“再說了,你不相信你家娃,難不成還不相信大隊長和老支書?”
聽到這話,其餘的人紛紛點頭贊同。
其實有一句話他們還沒有說,再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不相信大隊長,也不會不相信老支書。
老支書可是帶着他們,從饑荒年代,一路走過來的。
隻不過,如果這事是真的話……
旁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嬸子,聽完了全程,眼神微微亮起來了。
“我家鐵頭今天給了我一毛二,這豈不是說,隻要要是一家五口都出動,一天就可以賺六毛錢!讓我算算……要是一天六毛錢,一個月就是多少……”
那嬸子掰着手指頭開始算,算到後面,已經算不清楚。
根本賺不完啊!
這捉知了要是能一直捉下去,根本賺不完啊!
被她這麽一說,周圍的村民,心中也逐漸火熱起來,愈發期待大隊長和老支書露面。
這事到底行不行,給句準話吧!
現在弄得不上不下的,難受的緊。
一群人正議論紛紛,就看見喬寡婦的身影。
不得不說,雖然蘇清風吐槽喬荷是老黃瓜刷綠漆,但是人家的姿色,确實算是不錯。
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的二流子和老鳏夫,跟蒼蠅似的,圍着她到處亂轉了。
眼見喬荷袅袅婷婷地走了過來,不少男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有所停留。
連帶着村裏的女人,看向她的目光,都變得有些不善起來。
喬荷瞥了那些娘們一眼,見她們面色黑黃的面色黑黃,嘴唇蛻皮的嘴唇蛻皮,不由得在心裏輕哼一聲。
先前在蘇清風面前,受創的自信心,又再度升騰起來。
隻是這種“衆星拱月”的目光,還沒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她就感受到,這些目光又如同潮水一樣退去,轉而聚焦在了一個人影身上——蘇清風。
又是蘇清風!
喬荷撇過頭,故意當作看不見。
但是她當作看不見,不代表别人看不見。
說起來,現在蘇清風可是蘇家村裏,最有出息的年輕人,想要巴結讨好他的人多得是,根本不差喬荷一個。
沒見喬荷雖然站在原地,但是蘇清風身邊,已經圍滿了人。
一幫人七嘴八舌的,其實說得也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再問幾句吃了沒一樣的廢話,蘇清風倒也沒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笑呵呵地回話起來。
村裏人有心交好,見他态度和悅,對于蘇清風愈發有好感了。
時候差不多了。
大隊長拿着一個大喇叭,就扯着嗓子喊起來了。
曬谷場上,頓時安靜下來。
大隊長說話,沒有那麽多虛頭巴腦的東西。
大意很簡單,老太太都能聽清楚。
那就是捉知了猴,确實能賣錢。
在鎮上收購站上,知了猴一斤三分錢。
想要賺錢,速度還得快,因爲知了猴這玩意,市場有限,今天蘇家村賣了這麽多,村子裏還有不少婆娘要幫襯娘家。
所以知了猴可以賺錢的事情,傳到其它村子,幾乎是顯而易見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想要多賺點錢,隻能搶占先機,比别人先啃下一大塊的蛋糕。
大隊長這麽一說,全村的人都沸騰了。
雖然先前他們說的笃定,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們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旋即他們心中湧來的就是緊迫感。
幾乎不需要大隊長和村支書催促,每家每戶,壯勞力、女人,上至五六十的老人,下到五六歲的小孩,幾乎都拿着工具,跑到樹下捉知了猴去了。
大隊長和村支書看着烏泱泱的人群,也有些發愣。
尤其是老支書,忍不住笑着感歎一句,“要是他們上工也有那麽積極,那我就不愁了。”
沒看見那幾個村子裏有名的懶漢,在聽說知了猴可以賣錢後,也積極的不行,與平日裏上工時憊懶的樣子判若兩人。
大隊長也拿着這些家夥,沒有辦法。
想到今年夏天,村子裏的人也許可以多一筆進項,日子會好過許多後,他的眉頭隐藏的川字,頓時就隐沒在眉宇間。
蘇清風捉了會知了猴,就有點受不了了。
人太多了。
一大堆知了,吵得耳朵嗡嗡作響。
想到這裏,蘇清風幹脆回了趟家,自己提了個鍋來,腰間一個小挎包,挎包裏裝着一小瓶菜籽油。
蘇清風雖然已經快要結婚了,但他面對村子裏幾個二流子的打探和巴結,還是有點煩躁,幹脆找了個借口,混到小孩堆裏去了。
看着蘇清風走了,有幾個二流子臉色不大好看。
其中有一個,以前跟蘇四衛有過節,如今眼見蘇清風乃至蘇家起來了,不敢再拿以前的恩怨說話,隻能酸溜溜地開口說了一句:
“如今蘇家是真不一樣了。咱們這些人,都不被看在眼裏了……”
旁邊幾個人,也是村裏鼎鼎有名的二流子,但是他們聽到這話,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甚至聽到這話,還有人頂了一句,“人家搭理你,你嫌人家逞威風;人家不搭理你了,你又說不被人家放在眼裏。橫豎不管怎麽滴,蘇清風都是個錯字。換作是我,我也不樂意跟你打交道。煩!”
那人也算是心直口快。
說完以後,竟然直接走了。
留下剛剛說小話的二流子,氣得一摔瓶子,忍不住罵了一聲,“他娘的,一個兩個的,就是會見風使舵!”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自己瓶子裏,原本裝得滿滿當當的知了猴四下散落起來,在地上鋪成密密匝匝的一堆,看上去簡直令人頭皮發麻。
但是此刻,那個二流子更多的卻是心痛。
這可都是錢啊!
……
另一邊。
蘇清風卻掄起大勺,站在用土磚塊,堆壘起來的簡易竈台前,額頭上流淌着汗水,但臉色卻輕松愉快。
在土竈台上,一口鐵鍋内,知了猴在菜籽油上,像是烙餅似的,被反複煎炸,再撒上一點鹽巴,就這麽熱騰騰地盛出來的時候,蘇清風一口一個,覺得這個用來做小零食,再适合不過。
不過知了猴作爲高蛋白食材,也要注意一些對蛋白過敏的人士對此是否有異常反應。
金黃酥脆的知了猴,掐頭去尾後,愈發讓人容易接受了。
一群小孩就眼巴巴地看着蘇清風嚼,頗爲心動。
蘇清風看着他們,笑眯眯地開口,“想吃嗎?我可以幫你們做,你們隻需要給我一點點知了猴就行。”
每個人手上隻拿幾隻,根本無傷大雅,甚至對于孩子們來說,拿走的知了猴,還沒有做菜需要的油鹽貴。
但是對于蘇清風來說,這樣類似中介的做法,節省了時間,更節省了精力。
等到摳出一整盤的知了猴中,蘇清風見沒人注意,朝一個人少的樹林子裏,鑽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