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黎景應該在上課或者批改作業。
蘇清風臨走前,還特意問了一聲三伯娘,要不要去找蘇元鐵。
雖然蘇家村沒啥大奸大惡的壞人,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蘇元鐵的腿疾……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杜玲居然拒絕了。
她神色自然,顯然對這個兒子很是了解,“元鐵現在,隻怕最不願意的,就是見到别人了。”
蘇清風琢磨了一下,覺得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又唠了幾句,就轉身去見小舅子了。
隻是話雖然那麽說,走在路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就怕蘇元鐵出什麽意外。
……
村小學。
蘇清風來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黎景正在熱水裏泡着窩窩頭,一邊批改卷子,一邊啃着被泡軟的窩窩頭。
蘇清風見狀,嘴角不由地抽了抽,“你啥時候落魄成這樣了?”
之前他看到的那些錢票,都是假的嗎?
說到這個,黎景就來氣。
他白了蘇清風一眼,開始大吐苦水,“你這段時間四處亂跑,可害苦我了。我等不到你做的飯,自己做的時候,差點把知青點的房子都燒着了,這下好了我現在就連竈房都進不去了。”
“後來我沒轍,隻能再找苗音音搭夥吃飯。那個女人,做菜煮飯的時候,恨不得辣椒蒸米飯,饅頭夾剁椒,我她娘的……屁股都快辣開花了。”
蘇清風差點沒繃住。
他下意識地朝黎景的屁股看了一眼。
啊。
還挺翹。
嗯……不對!
他的意思是,不知道有沒有長痔瘡。
看着這家夥窩窩頭泡水的樣子,蘇清風即便知道這人是在賣慘,但看在“小舅子”的面上,還是把飯盒拿出來了。
黎景作爲地道的肉食愛好者,打開飯盒的一瞬間,就看到了九轉大腸和黃焖牛肉。
他的臉上,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露出一絲笑容。
黎景拿起筷子,就夾起牛肉塞到自己口中,咀嚼起來的時候,一臉滿足。
等把牛肉徹底咽入腹中,他才真心實意地伸出手,比了個大拇指,“老蘇啊,别的不說,單就這手藝,你是這個。我妹子以後是真有福氣了。”
黎景的想法很簡單。
黎冉的脾氣軟,真找個家世高的,誰知道會不會被妯娌、婆婆磋磨。
反倒是蘇清風,個人能力強,家裏關系和睦,家風正,黎冉嫁過來也不會受委屈。
更别說蘇清風還有着一手做飯的好手藝。
說完這一句話,黎景就顧不得想雜七雜八的事情了。
飯盒裏面的香味太過誘人,以至于他都有了一種想要把臉埋在裏面的念頭。
直到最後,一整個飯盒裏面的飯菜和主食都被吃得幹幹淨淨以後,黎景才一臉餍足地擡起頭臉。
“老蘇啊,你以後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蘇清風看着這家夥,吃了點好的,就開始得意忘形,咋咋呼呼,頓時冷酷拒絕,“不行,咱們還是維持着小舅子和妹夫的關系吧。”
黎景微微有些心酸,“你能别往我心上插刀嗎?”
雖然事實已定,但是寵在手心的妹妹被好兄弟騙走……還是讓人有一種不甘心的感覺。
他換了個話題,眼神一瞥,就看到蘇清風手上另一個飯盒,有些奇怪,“你這是準備去哪?怎麽手上還有其他的飯盒?”
蘇清風覺得他這眼神怪怪的。
有點像以前小區樓下的流浪狗。
他以前背着那條流浪小狗,給其他小狗喂狗糧的時候,被原來那隻發現的時候,那小狗的眼神,就差寫着——你怎麽背着我,還有其他的狗!
他飛快地翹了翹嘴角,看向他有些斑駁的桌面,“你卷子都改好了?”
“啊!”
黎景慘叫一聲,連忙低頭開始批卷子,口中還在那裏碎碎念,“都怪你送飯,不然我早批完了……”
再擡頭,蘇清風的人影卻沒了。
黎景這才放下筆,靠在椅子上,臉上哪裏還有先前冒冒失失的樣子。
他眯着眼,摸了摸下巴,笑得像個狐狸。
老妹嫁給蘇清風,雖然當時聽起來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但是目前看來……似乎還不錯?
……
蘇清風離開了村小學,就往山上走,挑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一路走到山腳下的牛棚處。
他第一眼就看到還在山腳下割豬草的周盛,也就是曾經的醫學教授。
蘇清風看着他手掌心的繭子,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縱橫交錯的傷口,不知道該唏噓什麽。
本來,這樣的人物,手上拿得應該是手術刀,再不濟也應該是書本什麽的。
他看着周盛嘴唇泛白,感覺有點像是低血糖加上貧血,一個大男人,愣是瘦得剩下骨頭,這還是近些日子,過得好了一點。
蘇清風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周盛那才叫作是風一吹就倒了的竹竿子。
他走到周盛身邊,仗着力氣大,三兩下就把豬草刷刷割完。
這麻利程度,簡直讓周盛看得目瞪口呆。
這就是所謂的一力降十會嗎?
蘇清風卻不管周盛的心情,連忙喊了一聲,“叔,快走,等會有人來了,看到就不好了。”
說着,他往周盛嘴裏塞了顆奶糖,就趕緊背着豬草,往小路走。
周盛舌尖感受到一股子甜味,精神微微一振,有些混沌的腦子這才逐漸清晰起來。
他往四處看了一眼,有些欲蓋彌彰。
發現沒人後,這才微微松了口氣,走到牛棚。
等周盛來到牛棚後,蘇清風早就到了,甚至還留有餘力地把豬草倒進食槽裏,将幾頭牲口都喂得飽飽的。
周盛微微喘着氣,扶了扶缺了半隻腿的眼鏡,溫聲道,“清風啊,剛才那奶糖多少錢,我給你。”
蘇清風怎麽會真要這錢。
但周盛這人,說好聽點,是有自己的風骨,說難聽點,這文人就是倔脾氣。
他轉念一想,“周叔,你要是真過意不去,就把你的字帖給我。我對象總是嫌棄我字跟狗爬似的,下次我模仿你的筆迹,再寫信給他。”
周盛忍俊不禁。
到底是年輕人,思想就是跳脫靈活。
他雖然脾氣倔了一點,但也不是真的老古董。
就見周盛當即回到屋裏,從一個櫃子裏,翻出了一疊字帖。
這裏面的東西,都是周盛親自檢查過。
蘇清風看着上面清隽的字迹,倒是覺得與周盛頗爲相稱,字體的一撇一畫,天然就有風骨蘊含。
正巧,這時候,屋内傳來熟悉的聲音。
“清風哥?”
幾個月不見,江鋒的個頭抽長了一些,留着一個小平頭,眼神沉靜,有着超乎年齡的成熟。
隻有在看到蘇清風的時候,他的神色才變得雀躍了幾分,有了同齡人該有的模樣。
蘇清風朝他招了招手,江鋒便毫不猶豫地抛下炕上的課本,大步朝蘇清風跑過來,跑到他跟前的時候,呼吸微微急促,眼眸亮晶晶的。
蘇清風笑眯眯地打開飯盒,夾起一塊牛肉,就塞到江鋒口裏。
江鋒下意識地張開嘴,随後兩頰就鼓起來,像隻小倉鼠一樣,鼓鼓囊地咀嚼着。
這一系列的動作,沖淡他身上的穩重感,看起來越發像個孩子了。
或者說,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蘇清風就笑,“好吃不?”
江鋒有點猶豫,他怕自己說好吃了,蘇清風又會給他塞過來一塊肉吃。
可是他和蘇清風,平時也沒有什麽關系,倒是蘇清風幫了他許多次忙,江鋒自己認爲,他已經欠了蘇清風很多,不能再總占着他的便宜了。
可是看着蘇清風那雙期待的眼睛,江鋒根本就不想騙他。
他幹脆眼睛一閉,用視死如歸的勁頭,喊道,“好吃!”
大不了他以後……以後能怎麽樣呢……
江鋒有點迷茫。
蘇清風被逗樂了,“好吃就好吃呗,閉着眼睛幹啥?說這話能上刑啊?”
江鋒似乎想到了什麽,大聲道,“清風哥,等你老了,我養你!我給你摔盆!送終!”
蘇清風:“……”
幾個月不見,這娃咋傻了呢。
屋子裏的唐教授,倒是知道了江鋒的想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兩小孩,真逗。
蘇清風還沒結婚,在唐教授眼裏,可不就是小孩嗎?
就見唐教授慢悠悠地走出來。
蘇清風發現,他比起冬天的時候,狀态好了太多。
想來孫學農私底下也沒少關照唐教授,連帶着這裏的其他人,也都受到了照拂。
看着蘇清風不解的眼神,唐教授從兜裏,拿出一支“英雄牌”鋼筆。
這個時候的鋼筆,那也是大幹部才有的。
屬于貴重的禮物了。
蘇清風知道,唐教授這支鋼筆,想來也是下放的時候,偷偷帶上,他沒好意思接手。
唐教授目光很溫和,就像是在看一個,自己看好的後輩,“拿着吧,這支筆,早就該給你了。要是沒有你,估計也不會有我唐生民站在這裏。”
“小蘇啊,結婚可是人生大事。我也沒啥能力了,隻能送一支鋼筆給你,當初這鋼筆,還是我夫人送我的。你可别嫌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