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太太身上的傷勢，一旁的老頭老太太也不顧得不裹粽子了。
蘇清風看着手上的半截雞腿，一時之間，滋味莫名。
如果說，之前他還以爲這是老太太吃剩下的，但就從現在的樣子看來，老太太能不能在家裏吃飽，都是一個未知數，平常在他這裏，那麽貪吃，也不是因爲嘴饞，而是因爲真的餓。
這半截雞腿，想來是老太太僅有的好東西，隻是一心記挂着他，愣是挨餓，沒有吃掉，留到現在給蘇清風吃。
蘇清風第一反應，就是拉着老太太去醫院。
但是等到稍稍冷靜下來，看着吃着米粿，一臉沒心沒肺的老太太，頓時又克制住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現在拉到醫院裏去，檢查出了傷勢……然後呢？
找老太太的家人理論？
還是把老太太送回去？
後續的贍養問題怎麽辦？
總不可能蘇清風養老太太一輩子吧。
最重要的是，現在蘇清風對于老太太的家人情況，一無所知，真要把老太太送回去，誰知道是不是又入虎穴呢？
想到這裏，蘇清風有些發熱的頭腦徹底冷靜下來了。
他偏過頭，看向施振華和宗報國，“老首長，能讓保健醫生看看老太太的傷勢嗎？”
這話不用蘇清風說，這兩位老首長也會答應。
而另一邊，一些老太太就開始收拾東西，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當蘇清風問到他們要幹什麽的時候，這些老人一臉理直氣壯，說是要去隔壁大院打探一下情報，看看這受傷的老太太，家裏到底是什麽情況。
蘇清風欲言又止。
就這麽氣勢洶洶地去……沒問題嗎？
江錦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蘇清風身邊，見他有些呆愣的樣子，臉上難得帶了些許笑意，“你可别小看這群老太太。當初她們在敵後活動，做各種思想工作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喝奶。”
“你别看你菊花嬸子天天碎嘴，這滿京市的胡同大院裏，都有她認識的人。隻是去打探一下消息，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蘇清風聽到這話，往旁邊詫異地看了一眼，“您這是安慰我？”
江錦笑容一斂，頓時又變成不苟言笑的狀态了。
而這時候，保健醫生也走過來。
他比起蘇清風來之前的樣子，臉頰看起來像是發腮似的，多了層肉，看上去有種喜慶的感覺。
但是現在，沒有人笑出聲。
随着袖子一路上拉，各種交錯傷痕，新舊縱橫，從已經淡下去的疤痕，不難看到，還有許多掐痕。
這個時候，有醫生在，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間的差異，将後背撩上去，就有好幾個烙鐵的印子。
說實話，蘇清風雖然不是真正的少年人，但總歸是生長在和平年代的，雖然聽說過虐待老人的事情，但是真當他看到，一個疑似患了阿茲海默症，被家裏人又掐又打，甚至還被烙鐵燙的老人，他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尤其是這個老太太，還過分依賴他的時候，蘇清風恨不得自己沖到老太太家裏，甩那些人幾個巴掌。
想到這裏，蘇清風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現自己穿越了以後，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年輕了，連帶着性格也越來越年輕，做事之間，偶爾還帶了幾分年輕的心氣兒。
随着檢查逐漸繼續，保健醫生雖然加了個“保健”的名頭，但是論起醫術來，那是一等一地好。
在檢查到腰部兩側的時候，明老太太似乎有點不舒服，扭來扭去的。
蘇清風以爲她怕癢，爲了哄這個老小孩，兢兢業業地在一旁的炭爐子上烤米粿，等到米粿烤熟，他又端了個盤子上來，微微晾涼後，才遞給老太太。
明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眼神卻清澈的像是嬰兒一般，低下頭，雙手笨拙地拿着米粿，一口一口咬下去。
蘇清風這時候，才偏過頭來，看向保健醫生。
結果看到醫生一臉嚴肅的表情，頓時有些不妙的預感，“怎麽樣，是不是哪裏不對？”
保健醫生眉頭都快擰成結了。
“明老太太的腰部，似乎有針狀的……異物？”
“操他媽的！”
蘇清風還沒發火呢，宗報國就先忍不住了。
他一拍桌子，整張實木桌子都震了震，偏偏他自己因爲怒極，還沒有什麽痛感。
蘇清風的眼神也沉下來了，“先送醫院吧。”
腰間有異物這事，已經不是一個保健醫生能搞定的了。
蘇清風幾人，尋思一下，明老太太的狀态不是特别好，好在因爲這個胡同巷子裏，都是年紀大的人，所以醫院離得近，索性走路也不需要太大的時間。
院子裏面的人，就剩下蘇清風和警衛員兩個壯勞力，蘇清風當仁不讓地背起明老太太，就往醫院走。
老太太趴在他的肩膀上，眼皮子微微有些沉重，似睡非睡間，嘟囔了幾句話：“靜靜，别走……靜靜……胡同巷子……大榕樹底下……有、有……”
聽到那個“靜靜”，蘇清風腳步一頓，隻以爲自己聽錯了，他悄然放低聲音，“老太太，大榕樹底下的東西，是給靜靜的嗎？”
背後的老太太歪了歪腦袋，像是小孩子一樣，“你就是靜靜啊。”
蘇清風愣住了，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安排。
是老太太說錯了，還是說……自己老娘本身就跟這個明老太太認識？
想到姥姥家的書香世家身份，蘇清風覺得，老娘能認識明老太太，也不是不可能啊。
再聯想到……老太太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有着超乎尋常的好感……
隻是現在不是關心這事的時候，蘇清風收斂心神，繼續朝醫院走去。
……
京市醫院。
老太太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到了單人病房。
京市醫院的病房内，牆壁被塗的雪白，被褥幹淨整潔。
因爲隻有一張病床的原因，即便是那麽多人站在這裏，倒也沒有擁擠的感覺。
當護士來抽血的時候，原本一直沉默安靜的明老太太，卻突然瑟縮起來，整個人就像受到什麽刺激了似的，哆哆嗦嗦地，一邊搖頭，一邊怯懦地出聲：
“我聽話……我聽話……别紮我……”
蘇清風走上前，捂住老太太的眼睛，朝護士示意了一下。
當袖子卷起來的時候，原本就有些緊張的護士，更是倒吸一口氣。
這誰家老人啊，臨到老了，還要受這種折磨，下手的人，未免也太黑心肝了。
當蘇清風捂住明老太太的眼睛時，老太太原本顫抖的身軀，逐漸穩定下來。
當抽血完畢的時候，原本胡同院子裏，跑去打探消息的人都跑回來了。
爲了避免病房裏太過吵鬧，他們紛紛七嘴八舌地把打探到的消息都說出來了。
但是事實卻和衆人想象之中的不一樣。
在和明老太太同一個大院的人交流時，提起老太太，大半的人都是搖頭。
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老太太得了瘋病，總喜歡到處亂跑，撿垃圾吃。
原先看她還像是個體面人，沒想到老了得病，居然落魄成這樣。
雖然那些人說話比較委婉，但是那種嫌棄的意思，哪怕不用說，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至于明虹老太太的兒媳婦，也就是他兒子的二婚老婆——崔秀兒，大院裏的人，反倒是對她贊賞有加。
老太太得了瘋病，崔秀兒也沒嫌棄，照舊一天三頓地伺候着，隻是不知道爲什麽，每次老太太都把飯碗砸的到處都是。
就算這樣，崔秀兒每天也都是笑吟吟地對人，是個肚量大的，心裏能藏事。
至于老太太總是穿着破衣服，那就更不是事了。
老太太都瘋了，與其穿着新衣服，每天蹭來蹭去地糟踐布料，還不如穿舊衣服。
反正遲早都會弄髒。
最讓周圍幾個鄰居不耐煩的是，明老太太似乎是真瘋了，每到大半夜的時候，總會發出奇怪的尖叫聲，有一段時間，這聲音幾乎夜夜都會響起。
隻是第二天一看，就見老太太一口吃了三個饅頭，看起來好着呢，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擔心。
最後這事不了了之，但是周圍鄰居，還是對明老太太有了隔閡，反倒是對崔秀兒這個盡職盡責的兒媳婦，更加佩服了。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那些胡同巷子裏的老太太，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她們可是從那個年代，實打實走過來的人，崔秀兒的那點伎倆，根本瞞不住她們。
以前那是不知道，今天知道了還有這麽一件荒唐惡毒的事情，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隻是……老太太們還存着一個疑惑，明老太太的兒子，知道這件事嗎？
齊漢的名聲，他們也算是聽過，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幹部，平時總是肅着一張臉，說得好聽點，他這個是做事認真負責。
但是說得難聽點，就是做事死闆，根本不會變通。
這樣的人，會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做出這種事情來嗎？
江錦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蘇清風的身邊，淡淡道，“等檢查結果出來吧，到時候報公安。”
蘇清風點點頭。
目前事情真相還未真正确定，隻能這麽做了。
……
幹部大院。
齊漢是大院裏有名的老古董。
對外對内，都是闆着一張臉。
就算是齊安國，對于這個後爹，見到的時候，也忍不住發憷。
畢竟齊漢可不管孩子是親生還是後面來的，凡是犯了錯，他照樣竹闆炒肉，把屁股都打成四瓣。
隻是今日，大院裏有熱鬧可以看了。
齊家的門前，來了好幾個公安，看起來氣勢洶洶。
雖然這裏是幹部大院，但是對于公安的敬畏，幾乎是存在每個人的心裏。
對于突如起來的公安，崔秀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面色微微有些發白，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想要打探一些消息。
“公安同志，你們怎麽來了？是我婆婆又做錯什麽事情了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那女公安若有所覺地看了崔秀兒一眼，眸光在她慘白的臉色上，微微停滞片刻，随後才移開目光，狀似不經意道：
“你怎麽問都不問一聲，就說是你家老太太做錯了事？”
崔秀兒萬萬沒有想到，女公安居然回她這樣的一句話。
不知道爲什麽，她胸腔内的心髒，開始緊張地砰砰跳動，外界的聲音在這一刻，好似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齊漢注意到崔秀兒的臉色，皺了皺眉頭，“不舒服？”
崔秀兒勉強搖了搖頭，看着周圍的公安，那種心慌的感覺，再度湧來。
她笑了笑，有些勉強，“我隻是擔心娘……”
齊漢這時候還沒察覺到不對勁，拍了拍崔秀兒的肩膀，神色難得柔和下來，“辛苦你了。”
崔秀兒抿嘴笑了笑，但是心底的情緒卻有些失控。
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問齊漢一聲。
他娶自己，究竟是爲了找個照顧他老娘的保姆，還是單純隻是想找個人，搭夥過日子？
一想到明虹那個老太婆，原來剛進齊家的時候，這老太太對自己的态度極其冷淡，雖說沒有打罵，但是大院裏誰不知道老太太心底最屬意的，還是頭婚的那個兒媳。
這也就算了，直到崔秀兒在某一個晚上，意外知曉了老太太手上，還有一份嫁妝。
那是頭婚兒媳的嫁妝。
比起隻是工人階級的崔秀兒，第一任的夫人，知書達理，出生在書香世家，崔秀兒難以想象，這一筆錢财，究竟有多少。
有了這麽一筆錢财，她們娘倆的後半輩子，都無憂無慮了。
于是……崔秀兒動了邪念。
隻是她沒有想到，這個死老太婆居然能夠撐那麽久。
再加上家裏還有齊漢在，他原配的大兒子在外當兵，過年過節也會回來，崔秀兒也不敢做的太明目張膽。
當來到醫院後，崔秀兒看着醫院的報告，上面寫着老太太各種傷勢，尤其是後背的烙鐵印，要是處理不好，甚至會化膿。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的腰間還有三根細細的針。
齊漢看到這個報告，眼眶瞬間就紅了。
是誰幹的？！
今日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