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廣交會之行,紅崗鎮食品廠,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
俨然要成爲這次廣交會的最大赢家之一。
可是即便如此,宋淩志心中還是不免有些遺憾。
如果他們的廠子,能夠再大點,那麽這次能吃下的訂單,就會更多。
可惜……沒有如果啊。
眼看也差不多要走了,蘇清風則是開始大包小包地買羊城的特産。
時新的布料、成品衣,還有各種新鮮的小玩意,像什麽發圈、皮筋之類的東西,另外還有一些方便保存的食品。
蘇清風思來想去,好不容易南下一趟,總得留下一件具有紀念價值的東西。
于是他特意找了先前那兩個記者,在愛群大酒店,海珠大橋前,紛紛留了影,包括最著名的五羊雕塑。
蘇清風通過交談,才發現,所謂的五羊雕塑,居然在1959年就初步建成,當時的工程師也在這個雕塑面前留影。
這段奇妙的經曆,還讓蘇清風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臨走前,雖然一幫人平日裏都在說,懷念家裏的味道,但真要走了,對于這個呆了一個月的羊城,不少大師傅和業務員,還是不禁留戀這個繁華的地方。
當轟隆隆的火車靠站,蘇清風憋着氣,仗着力氣大,一手一個提包,輕輕松松地腳步一跨,就站在了火車上。
乘警見他東西多,年紀也不算大,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又是一個人在外面,有意想要幫他一下。
于是他熱情地迎上來,“小同志,包裹挺多啊,我幫你一把。”
蘇清風臉色微變,面露猶豫之色,“這……還是算了吧。”
乘警潇灑一笑,“這有什麽的?來,我幫你……娘的,這什麽東西,怎麽這麽重?”
乘警費了老大的力氣,兩隻手握住袋子,使勁往上拉,沒想到才向上提了一小段的距離,就已經到達極限。
要不是怕弄壞蘇清風的行李,他說不定直接手上一松,癱倒在地了。
此刻的乘警,心中忍不住升起一個疑惑,這個行李裏面,難不成裝的都是石頭?
不然怎麽沉甸甸的,就連他使出了吃奶的勁,也拔不動這個行李。
蘇清風見狀,趕緊接過行李。
就見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帶的東西多了點。”
乘警見他輕輕松松拎起行李,不禁有種錯覺。
到底是這個世界變了,還是他的思想落後了?
真的……有那麽輕松絲滑嗎?
……
這次回去的時候,蘇清風等人,照舊在同一個軟包。
蘇清風看着窗外的風景閃過,有些遺憾,“今年我奶做大醬的樣子,我都沒看見。”
方繼東以爲蘇清風是擔心吃不到大醬,特别豪邁地拍了拍蘇清風的肩膀,連帶着蘇清風的身子都顫了顫。
“沒事,小蘇,下次去我家,我請你吃我做的大醬。”
說完謝寶祿也從上鋪探出個腦袋來,幾個大師傅,興緻勃勃地說着大醬的做法。
一邊說着,他們還不時嫌棄地看了一眼宋淩志。
這家夥趴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數着訂單的數量,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來了。
蘇清風敢保證,這家夥至少數了也有七八遍了。
他都看不下去了,“我的大廠長啊,伱憋在這兒琢磨了。你琢磨一下,能給我啥獎勵呗?”
宋淩志:他見識過那麽多人,但是能像蘇清風一樣,面不改色地提出要獎勵的人……還真是不多的。
最關鍵的是,他還真不能拒絕。
因爲單論功勞,蘇清風多拿一點獎勵這件事,簡直就是闆上釘釘。
不然别說蘇清風有意見,就連其他同行人員,都會覺得說不過去。
宋淩志想到包裹裏的那個禮物,嘴角挑起,從容不迫道,“獎勵嘛……保密!等回到紅崗鎮,我再親自給你。”
神神秘秘的。
蘇清風眼見打探不出什麽消息,幹脆靠在床上,伴随着吱呀聲,眼皮子逐漸變沉,随後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
……
紅崗鎮。
紅星大隊。
蘇家村。
老蘇家的氣氛顯得有點凝重。
幾個小姑娘,該寫作業的寫作業,都跑回房間裏去,而後虛掩着門,露出一雙雙漆黑的大眼睛,順着門縫,向外窺探。
就見老太太神色焦慮,老爺子抽煙的頻率也微微加快。
“宗老哥,你不是說三陽就要回來了嗎,怎麽都過了這麽久,也沒有回來啊?”
宗報國此時心情有些複雜。
他也不知道,小小的一個調派任務,居然會出現這種突發狀況,而且剛好是在人家母子即将相見的特殊時期。
六月到九月份,本來就是泥石流的高發時期,而蘇三陽剛好又是在高發地區的滇省。
這不,就剛好趕上了嗎?
眼看老太太急得不行,宗報國心中也總是七上八下的,生怕出現什麽意外,不然的話,他隻怕一輩子都對不起眼前這個老妹妹。
宗報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三陽職位高,事情多,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這次緊趕慢趕地過來,怕是中間被事情耽擱了一下。”
别看老太太隻是個農村婦人,但是她有着大半輩子的生活經驗,假話還是真話,敷衍還是安慰,她都能夠聽出來。
聽完宗報國的話,老太太當時心中就是咯噔一下,藏在衣袖裏的手開始顫抖,但是面上還得保持笑容:
“麻煩老哥哥了,有啥消息,老哥哥别忘記跟咱們說啊。我這個當娘的,那麽多年沒見到三陽了。如果哪天能親眼見到三陽,我這顆心也算是放下,能安安穩穩埋進黃土堆裏了。”
聽到老太太的這番話,别說是宗報國了,就連警衛兵心中也不是很好受。
如果原本沒有給老太太希望,或許一切還沒有那麽糟糕。
但是世界上最難以讓人接受的,就是一邊給了你希望,一邊卻又給了你絕望。
想到這裏,宗報國沒辦法,隻能換了個話題:“說起來,小蘇同志應該也快回來了吧?”
談起這個的時候,老太太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點的笑容,“應該快回來了,這小子在電話裏,話鋒都不透露一個,也不知道到底賣得咋樣?”
宗報國就順着老太太的意思,往下慢慢說:“以小蘇同志的能力,賣幾個罐頭,雖然有一定難度,但是我相信,功夫不費有心人,他肯定會成功的。”
老太太明知道宗報國說的是瞎話,但是心裏總算好受一點了。
蘇家老宅的隔壁,就是鄧小雅家。
由于宗報國講話不避着人,他又是當兵的,聲音洪亮,坐在前廳講話的時候,剛好被王桂花聽見。
王桂花心中切了一聲,想要說什麽,但是一看到屋子裏的宗報國和警衛員,就又默默把話吞了回去。
她心中的羨慕嫉妒恨,簡直就像是倒翻的油鹽醬醋,混雜在一起,那滋味,簡直難以形容。
憑啥人家蘇家有這麽好的運氣?
先是蘇清風當國營飯店的大廚,然後又是結識大領導,獲得二等功……
這零零總總的事情下來,誰還敢把蘇清風,當個普通的廚子看?
這就好像,給普通人做飯的是廚子,給國家領導做飯的,就是國宴大廚。
這兩者之間,能一樣嗎?
王桂花心中不忿,小跑着離開了,轉而跑到村裏的大樹底下。
現在是五月末六月初,這個時候,蘇家村早就開始下地上工了。
趁着午飯的時候,大樹底下坐着不少漢子和大娘嬸子。
這些人,一見到王桂花過來,就忍不住将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那嫌棄的态度,險些讓王桂花把鼻子給氣歪了。
不過……今天她的目的,可不是爲了這個。
就見王桂花端起飯碗,裏面放着幾個又黑又硬的窩窩頭,旁邊堆着一疊鹹菜。
王桂花也不用筷子,用手撈起鹹菜,就往嘴巴裏塞,然後就着饅頭,一口咬下去。
咀嚼的過程中,還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埋汰得很。
旁邊的人看到這一幕,都不禁有些皺眉。
都說鄉下人不講究,但是能像王桂花一樣不講究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就見她一邊吃,一邊用賊兮兮的作态開口:
“诶,你們說,蘇清風這是真去廣州還是假去廣州啊?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沒有回來?不會是自己找個地方消遣去了……反正我才不信,就他那樣,真能賣出去罐頭。”
旁邊的大隊長媳婦,一聽就知道,這娘們到底想要幹啥。
不過她可沒那麽傻,明知道她在拱火,自己還傻乎乎地湊上去,當槍使。
想着,她又默默啃一口玉米面馍馍。
隻是大隊長媳婦心裏明白,但不代表别人心裏就明白了。
蔡小琴自從馬成功被吃花生米以後,整個人一直都是陰沉沉的狀态,連家裏的幾個孩子,都不大管。
也就大兒子馬立剛靠譜,愣是靠着自己一個人,養活了他和他妹妹馬小花。
至于蔡小琴這個娘,不拖後腿就算不錯了。
蔡小琴每天就怨天怨地,怨那個寡婦,怨馬立剛,連帶着把蘇清風也埋怨進去了。
但是蔡小琴怎麽可能不知道,蘇清風一家,在村裏的威勢,幾乎能夠和大隊長和村支書相媲美,甚至隐隐有所超過。
所以在平時,她更多的時候,都是避其鋒芒,不正面摻和上老蘇家的事情。
但是……今天就不一樣了啊。
隻不過是碎嘴講些話,應該……沒問題吧?
她一面挑着飯盒裏的黃瓜絲,一面有些緊張道,“是、是啊……這罐頭要是這麽好賣,那也肯定是省城裏的罐頭先賣出去……咱們這裏隻是個小食品廠,能有多少好貨色。”
大隊長媳婦聽到這話,輕嗤一聲,“蔡小琴,王桂花那傻娘們我就不提了。怎麽?你也傻了?你可别忘了,之前立剛餓昏的時候,還是蘇清風給他煮了一碗陽春面。”
“做人啊,可别太狼心狗肺。”
蔡小琴聽到這話,臉皮子瞬間就漲紅了。
她下意識地就要反駁,“蘇清風剛好經過,那是不得不救。要是他不救的話,他就是殺人兇手!要吃花生米的!”
周圍人驚呆了。
感覺從來都沒有聽過如此理直氣壯的言論。
他們看向蔡小琴,好像這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蔡小琴先是畏縮了一下,然後就磕磕絆絆道,“怎、怎麽了?我說錯了?就蘇清風的水平,誰不知道?一個鎮上的廚師,研究出來的罐頭,還能讓那些外國人喜歡?”
“他們什麽好東西沒吃過,難不成會吃這種東西?”
正說着。
遠方突然傳來地面震動的聲音。
隔着一段距離,就能看到那高大的吉普車車影。
村裏的小孩,就像是在油鍋中,加入一塊沸石一樣,瞬間炸開來了。
“娘!是四個輪子的大車!”
“大車子诶!裏面還有人!”
吉普車開到大樹底下的時候,不得不慢下來,跟龜速一樣前行起來。
一來,吉普車附近的村民太多了,烏泱泱的一片,根本很難向前開,就算有人下來疏導人群,也不一定起作用。
二來嘛,就是這鄉下小路泥濘不堪,就算想要開下去,也隻能緩緩前行,不然一個不慎,翻到溝裏去,那豈不是完蛋。
正在這時候,車門上的玻璃窗,緩緩搖落,露出一張年輕而熟悉的面龐。
面上的眸子黑如點漆,原本白皙的肌膚,也因爲南下這一趟旅程,多了一點男人味的小麥色,看上去更加沉穩可靠,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氣息,少了一些少年感。
大隊長看到蘇清風,頓時驚得大叫:“清風?你啥時候爬到車上去了?”
蘇清風笑了笑,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司機就笑着說了,“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可是咱們廠裏的大功臣。這次廣交會,沒有蘇顧問在,我們就賣不出去那麽多的罐頭。”
旁邊的村民,看到蘇清風坐在吉普車上的時候,已經驚訝至極。
隻不過聽到司機的話後,他們更加震驚了。
什麽叫沒有蘇顧問?
蘇清風啥時候成了食品廠的顧問?
他不是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嗎?!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