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風沒管林明亮的話，隻是沖他招招手，笑容燦爛，“來，打下手。”
林明亮提着軟綿綿的雙手，露出幽怨的神情。
還來啊？
他心中惡狠狠地想着，等今天一過，他一定要催李哥，趕緊找一個切菜工。
他鼓着勁，開始給蘇清風在旁邊打下手。
沒過多久，林明亮就像是一條沒有感情的鹹魚，直挺挺地靠在門闆上，發出慘叫聲，“蘇師傅，我、我不行了……受不了了……啊……”
蘇清風：“？”
他簡直想給林明亮邦邦兩個鐵拳。
這賊人果然不安好意，自己風塵也就罷了，還想要拉他下水！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國營飯店的後廚有什麽不可見人的秘密……
他蘇清風可是大大滴正經人！
想着，蘇清風隻覺得一股燥熱湧上心頭，撸起袖子，就開始幹活。
林明亮看着蘇清風露出的手臂上，那流暢的線條輪廓，讓林明亮都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這肉真好摸……
啊不對，這線條真流暢，一看就是長時間浸淫廚藝，所鍛煉出來的痕迹。
林明亮看了好生羨慕，就是不知道自己到了蘇清風的境界，能不能有如此健碩的肌肉，這樣一來……他媳婦對他的态度應該也會好些，不會再呼來喝去了……
就在這時候，陳美蘭走到窗口前，神色有些焦急，“小蘇，還有九轉大腸不？後面的客人，點名要吃這一道啊。”
蘇清風也面露難色，“美蘭姐，現在真做不出來啊。這九轉大腸是道大菜……”
蘇清風後面的話沒說完，他本來是想要說，這哪能和普通的小炒一樣，滿足供應。
但是陳美蘭似乎也是例行公事一樣，隻是這麽問了一句，然後就轉過頭去，叉着腰，河東獅吼：“九轉大腸沒了！愛吃啥點啥吧！這可是大菜，哪能你們張嘴要就能有的？剛才爲啥不點？”
此時，最開始進來，第一個點了剁椒魚頭的一夥人，已經追悔莫及了。
倒也不是說剁椒魚頭不好吃，方繼東四級廚師的水平擺在那裏，好吃是肯定好吃的。
但問題就是……他們也不差那點錢，早知道，還不如狠狠心，多點一份九轉大腸。
沒看見人家吃的頭也不擡，那大腸，光看色澤就有種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感覺。
媽呀，真香。
先前那個領頭年輕人，自覺來了國營飯店很多次，在陳美蘭面前也混了個眼熟，有幾分薄面，所以特意湊上前去，讪笑道：
“陳姐，就不能通融通融嗎？我們也是仰慕這位大師傅的手藝，想要見識見識。”
陳美蘭一個白眼翻過去，“通融？通融你娘個屁！愛吃不吃，不吃拉倒，吃完就趕緊騰地方，沒得通融！”
那人到底年輕，還有些年輕氣盛，見陳美蘭說得這麽難聽，心火猛地升騰，一氣之下，也落下一句狠話：
“滾就滾！大不了等日後再有九轉大腸的時候，我再回來吃！哼！對了，剁椒魚頭給我打包一下！”
陳美蘭又一個白眼翻過去，沒好氣道，“自己打包！”
年輕人：我忍……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我當然會打包，隻是剛才故意考驗你一下！”
陳美蘭瞅了他一眼，心裏罵了句神經，看似鎮定，實則有些怯怯地往旁邊走了走。
這人莫不是有病……唉，離遠點，别沾惹到什麽是非。
眼見九轉大腸和剁椒魚頭都沒了，剩下的食客都有些悔恨。
悔恨自己今天怎麽不早點來，結果不僅排了這麽久的隊伍，最後還什麽都沒有買到。
好在這時候，新一鍋的棗泥酥又新鮮出爐了。
這些食客倒也不全算是敗興而歸，多少買了一點棗泥酥回去。
畢竟這也是省城大師傅的手藝呢。
買回去，不論是給小孩吃，還是拿出去送禮都是體面的。
當然，别看排隊等剁椒魚頭和九轉大腸的有那麽多人，但是更多的人，隻能買倆個饅頭，看着别人吃菜，自己啃饅頭。
就這樣，能吃上白面饅頭，已經算是打敗百分之九十的家庭了。
更多的人，隻能吃窩窩頭就鹹菜，能喝上一碗米湯，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蘇清風看着蹲在門口，不願意離去的食客，眼見陳美蘭想要趕人，他想了想，“美蘭姐，伱讓他們進店裏來吧。也别趕走了，進店裏站着，看着人多些，說不定還能多拉點客呢。”
陳美蘭先是一怔，然後目光微微柔和，沒有面對那些顧客時的火暴脾氣，而是笑道，“你啊，就是年紀輕，心腸太軟。”
蘇清風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麽。
他隻是動了動嘴皮子，自己也沒損失什麽，還能與人爲善，這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倒是後廚的林明亮，累得癱軟在地上，口中滿是怨氣地嘟囔着：“咱們這兒又不是那種地方。還拉客呢。難不成站得人越多，真的能拉的越多？”
蘇清風轉過頭，臉上露出一抹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他語氣和善，“林明亮，你是大師傅，還是我是大師傅？”
林明亮聽到這個問題，下意識地從地上麻利地爬起來，讪笑道，“你是你是……嘿嘿嘿……”
這谄媚的樣子，幾乎沒臉看。
方繼東和謝寶祿都不得不轉過頭去，不看這一幕。
等到後廚的食材都被霍霍完了後，基本上剩下的小炒，都是林明亮這個二竈小師傅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大菜，太過誘人，以至于讓人對于小炒的期待感也忍不住拉高。
林明亮出鍋裝飯盒的時候，不少人先是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然後就開始罵罵咧咧。
“這小炒怎麽和那幾個葷菜差那麽遠？”
“唉，葷菜賣完了，剩下的小炒肯定就是後廚裏最差的幫工做的了。”
“算了，有的吃就行了……”
這短短幾句話，險些把林明亮氣的從小窗口爬出去，給那人一個鍋鏟暴扣！
他有些委屈地待在角落裏，“原來我是後廚裏最差的幫工……”
蘇清風看了眼周圍。
一個四級大廚，一個六級白案師傅，還有自己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八級廚師。
其實說林明亮是最差的……倒也不是錯的。
隻是這話太傷人，蘇清風肯定是不能說的。
他思考了一下，換了個角度，“我有辦法讓你不是最差的。”
林明亮眼神一亮，“什麽辦法？”
“再找個切菜工！”
林明亮聽到這話，一下子振奮起來。
好主意啊！
他放下鍋鏟，就往外邊跑，嘴裏還念叨着李根的名字。
這下輪到蘇清風幾個麻爪了。
林明亮走了，他們還能壓榨誰來幹活？
好在經過了午間的高峰期，又因爲大菜的食材告罄，無法售賣，點菜處的長隊總算在慢慢縮短。
也不知道林明亮這小子，是不是借着跑出去的話，偷懶去了。
這麽長時間，也不見他回來。
後廚的三人，此時的體力倒也還好。
且不提蘇清風這個體質開挂，續航能力超強的年輕選手，就連方繼東和謝寶祿這兩員大将，也因爲正值壯年，所以也不見疲态。
謝寶祿就算是個白案師傅，但是對于一些簡單的小炒，還是手到擒來的。
方繼東一邊炒菜，一邊就忍不住開始嘀咕：“這小林也不行啊，就幹了這麽一會的活，就累得不行，這年輕人，底子這麽虛，可不好啊。”
蘇清風沒吭聲，翻炒的鍋鏟愈發用力，就像是要證明什麽。
他可不虛！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走進一群人。
這群人大都是膀大腰粗的，在這個年代能吃成這個樣子，顯然都不是簡單的人物。
陳美蘭看着這群人，隻覺得他們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勢。
就好像到了飯店，就來到了他們的主場一樣，渾身上下，散發着莫大的威能。
圍觀者看到他們，紛紛露出豔羨的神色。
不爲别的，就爲他們腰上那一圈肥肉。
這可是富貴的象征。
陳美蘭這夥人，暗暗警惕起來。
隻見人群中，一個矮胖子開口，“徐師傅，這飯店門口寫了省城廚師，莫非今天在這裏做菜的就是方……”
領頭的高胖男子，就像是一堵肉牆一般，站在原地。
聽到這話，他猛地一皺眉頭，冷喝道，“胡說！那位是什麽身份，居然還會來這個小小的紅崗鎮國營飯店做菜？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動過腦子？要說是姓謝的那家夥，說不定還有點可能。”
陳美蘭隻知道今天來了省裏的兩位師傅，偏偏今天準備工作太趕，來不及彼此介紹，因此還不知道兩位大師傅的名字。
再加上離那群人距離遠，有時候聽不清說話的内容，一時半會她隻知道這些人來者不善，其餘的……還真不知道。
不過她轉念一想，這是她陳美蘭工作的地盤。
論起耍橫，誰還能橫得過她？
她一叉腰，一瞪眼，“點不點菜？不點菜一邊去，别在門口擋道！”
要不是這些人看起來來頭大，說不定陳美蘭已經說出“好狗不擋道”這樣的話了。
那領頭的大師傅果然還是生氣了，但是想到自己的來意，是爲了探探小黑闆上“省城大師傅”的虛實，一時之間，就懶得和陳美蘭計較這些小細節。
他回頭揚了揚眉梢，淡定道，“咱們不跟娘們計較這些。”
身後那個矮胖廚師，當場撫掌贊歎，“徐師傅果然有大師的氣量。”
就見姓徐的師傅緩步走上前，輕輕咳嗽了一下，“一份剁椒魚頭。”
陳美蘭頭也不擡地修指甲，“賣完了。”
徐師傅微微皺眉，“那九轉大腸呢？”
陳美蘭朝指甲上，吹了口氣，“也沒了。”
徐師傅忍了又忍，“那棗泥酥總有吧？”
陳美蘭這時候才擡起頭來，皺眉，語氣不是很好，“你這人怎麽總是挑沒有的東西買？沒了，沒了，都沒了。隻剩下小炒了，你要不要買？”
徐師傅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容滿面，“你們這什麽飯店？怎麽要什麽沒有什麽？”
身後的矮胖廚師，默默贊美：“徐師傅還是這樣真性情啊。咱們手藝人，就要有這樣敢于求真的勇氣。”
旁邊的幾位師傅，側目而視，隻覺得他也是個人才。
陳美蘭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後她牛脾氣也上來了，啪地拍在桌子上，慫了徐師傅一句，“你吼那麽大聲幹啥？沒看見小黑闆嗎？都說了省城大師傅做的，哪能跟普通小炒一樣，你要就有？要是這樣，一天賣出去一百多個剁椒魚頭，那豈不是要一百條魚？”
徐師傅怒不可赦，終于釋放出自己渾厚的嗓音，“你們這裏的大師傅是誰？站出來給我看看？我都不知道，這國營飯店，還有這樣的規矩……”
話還未說完，就傳來一道聲音。
“什麽規矩？這規矩是你定的嗎？”
徐師傅聽到這聲音，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冰封一般，随後用大錘敲擊，最後慢慢龜裂破碎。
就見兩名面色紅潤的壯年男子，就站在後廚的門口，旁邊還有一位年輕得過分的男子，他的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就像是一朵盛放的太陽花，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但是不知道爲什麽，徐師傅總覺得，這笑容像是嘲諷。
不過他很快來不及思考這個小細節，甚至來不及升起對蘇清風的敵意。
在他看到方繼東的真面孔時，他的頭顱就忍不住一寸一寸地低下。
而身後那矮胖男子，又是頌詠：“以徐師傅的水平，遇見同行低頭，實在是謙遜至極啊。我若是有徐師傅一半的功力……”
話音未落，徐師傅轉過身來，猛猛地踹了他一腳，然後就把這人提溜出來，怒容訓斥，“什麽功力不功力的。這可是方大師傅！都是你在背後慫恿，我今日才會打擾到方大師傅。”
“那個……方師傅……今日實在是不湊巧，改日，改日……我一定上門親自緻歉。”
說完，他飛也似地逃了。
謝寶祿還特别有壞心眼，臨走時，還故作挽留狀，“老徐，别走啊，和方師傅吃頓飯再走，有你想吃的剁椒魚頭！”
聽到這話，那個姓徐的大師傅，腳下險些一個趔趄。
此時，飯店内的顧客，津津有味地看着熱鬧。
飯店大師傅的熱鬧，可不是一般人能看的。
不過在場的也不是傻子。
通過這次事情，他們也算看出了，今天燒菜的大師傅，顯然地位很高。
他們今天點餐的一部分人，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等到那烏泱泱的人群散去，陳美蘭才靠在櫃台上，嘟囔了一句，“這都什麽事啊。”
而另一邊。
蘇清風等三人，面面相觑，最終将目光放在了矮胖男子的身上。
那男人被三人看着，有一種群狼環伺，而自己就是最中央的那隻小白兔的感覺。
要不是地方不對，他甚至有一種瑟瑟發抖的感覺。
蘇清風摸着下巴，故作沉吟，“紅崗鎮的國營飯店，從來不養閑人。方師傅，謝師傅，你們覺得呢？”
方繼東和謝寶祿紛紛點頭，算作附議。
……
片刻後。
國營飯店的後廚内。
一個矮胖男子哐哧哐哧地翻炒着豆角，不知道是因爲體型太胖，還是因爲後廚太熱的原因，他的臉上居然都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而另一邊。
蘇清風和方繼東等人，靠在竈膛前，端着粒粒分明的大米飯，就着特意剩下的九轉大腸和剁椒魚頭，這兩樣菜都是偏重口味，不是一般的下飯。
再加上蘇清風幾人也确實餓了，一時之間，吃得不要太香。
這可就苦了前面那個抓來的苦工，他有心想要套套近乎，但是偏偏方繼東在傳說中，又是個極爲不近人情的人。
而謝寶祿呢，更是家傳的白案師傅。
天知道那個年輕的小師傅，究竟是怎麽打動他們，并且和他們混到一起去的。
他的心裏簡直跟貓撓似的，有一種進退兩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感覺。
正巧這時候，林明亮姗姗趕來。
他看到鍋竈上，一道陌生的人影，代替了他的位置，他如遭雷劈。
他有些委屈地看向蘇清風：“是我先……”
蘇清風忙着吃飯，沒空搭理他這鳥樣。
實在是這貨的眼神太過惡心，蘇清風隻覺得雞皮疙瘩都要出來，沒辦法，這才開口：“本來不想讓你幹的，但是咱倆至少都合夥了那麽久了，你也去二竈搭把手吧。”
一聽這話，林明亮屁颠颠地就上去了。
同樣是做事，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再加上pua，這工作的效率和積極性，完全就不一樣了啊。
蘇清風收回看向他的目光，深感欣慰。
經過今天這一天的合作，他隻覺得收獲頗多，同時心裏暗自記下這經驗，多與同行交流，尤其是水平超過自己的同行，将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想到這一點，蘇清風不免聯想到過兩日即将舉辦的溫鍋宴。
他之前隻邀請了老首長，但卻沒有正式邀請兩位大師傅。
想到他們今天對自己的幫助，尤其是還借住在家裏，不邀請實在說不過去。
這樣一想，蘇清風也就順勢說出來了。
一萬字結束，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