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倫知道,是真正的亡語少女将化身降臨至凡塵,來到了自己身邊。
亡語少女的化身聽到夏伯倫的話,臉上挂着溫和的笑:
“看起來,你已經通過那塊水晶投影出的海市蜃樓,知道了過去的一切。”
“知道了大部分吧,對于一個救世主,或者别的什麽愚蠢的宿命論主角來說,太晚了。”夏伯倫苦笑了一聲。
“大概是,我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亡靈的轉世,哪怕我對所謂的前世沒有一丁點記憶。如果不是拜亘古之光所賜,我對艾、尼莫、安缇諾亞他們也不會有記憶。唯一證明我和龐格羅斯有關系的,隻有我的【渎神者】。”
“我可以告訴你,在你看到的曆史之後的事情。”亡語少女說:
“在那之後,我爲了獲取和母神碎片對抗的力量,成爲了真神。我和亘古之光,在瑞歐力行星,創建了處理超自然威脅的組織,[龐格羅斯公司]。我們用伱的名字爲其命名,因爲你是曾試圖收容諸神的人,沒有什麽名字比你的名字更适合命名這樣一個超凡組織。”
“抱歉,我叫夏伯倫。”夏伯倫搖搖頭,“龐格羅斯做過什麽或者想做什麽,都和我沒有關系。”
他的言語淩冽如寒風,一點都不像平時那個溫潤爾雅的牧師少年。
夏伯倫想發表一些哲學上的觀點,辯駁一下。但是,他馬上意識到,所有構成他獨一性或是“靈魂”的東西,全部都出自亘古之光之手。亘古之光編織名爲地球的虛假記憶,又讓自己的仆從收養了現實中作爲孤兒的他。“夏伯倫”的獨立人格根本不存在。
夏伯倫試着轉移話題。
他走到了遺迹中心的黑色水晶球前,一手貼了上去:
“總而言之,按照亘古之光的計劃,接下來我隻要激活這最後一座遺迹,然後進行最後的詠唱,徹底完成隻完成了一半【夜臨】儀式。所有神祇,包括複蘇中的諸生靈之母,都會消失。末日将不會到來,對吧?”
“是的。”亡語少女說。她的音調裏沒有起伏。
“你是支持還是反對?你救過我,如果我這麽做,你也會消失。”夏伯倫問。
“這是你的選擇。”亡語少女說,“我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幹涉。”
“好,”夏伯倫雙手攤開,“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權衡一下利弊。”
夏伯倫的手,在光滑如鏡的黑水晶表面撫摸。
要不要,完成【夜臨】儀式,抹除宇宙中所有的神呢?如果這麽做,有什麽收益和損失?
他開始權衡利弊。
就好像,回到風息鎮裏,翡翠之月的夜晚,面對一地的傷者,選擇将唯一治療法術給予誰。
夏伯倫甚至懷疑,就連那個抉擇之夜,也是亘古之光的安排。
說起來,夏伯倫想,他前不久正好和鄧肯讨論完,那個關于《植物大戰僵屍》兩種遊戲策略的争論。
既然地球的一切都是夢境,這不會也是亘古之光安排好的吧?
··········
此時此刻,黎明号上。
鄧肯·閃光石還不知道外面兩位神祇化身的到來,正在紙上,根據記憶演算着什麽。
“夏伯倫那天說的話,有道理啊。
“方案一:把向日葵種植在倒數第二、第三列,保證即使僵屍吃掉向日葵後,還有後方的攻擊植物。
“方案二:把向日葵種在最後一列,拉長僵屍到來前的時間,利用土豆雷延長前期發育時間,發育完成後放棄豌豆射手,直接種植高費用高火力植物。
“先把遊戲看做一個系統的話,初始陽光、天上掉下的陽光和向日葵生産的陽光是系統的輸入量X。植物生命Y,植物傷害輸出量Z,作爲系統的輸出量······
“影響決策曲線的因素,是每個向日葵的種植時機·······
“在這些曲線族中,有一條恰好最低限度滿足戰勝僵屍的各個條件,稱爲失敗曲線。全程在該曲線以上的決策曲線,都可以獲勝,在該曲線以下的決策曲線就會失敗·······
“如果選擇穩妥的方案一,那麽前中後期,決策曲線都是高于失敗曲線,也就是,前中後期,植物火力都剛好比應付僵屍所需要高一截,但差距不大。我原先不支持這一方案,是認爲前期的火力浪費掉了。
“選擇犧牲前期進行發育的方案二,決策曲線在前期貼近失敗曲線,但大後期則遠遠高于之。這表現爲,前期,火力剛好勉強應付僵屍,沒有絲毫浪費。後期發育起來後,植物火力則遠遠強于僵屍量。
“問題就在于,遊戲足夠簡單,無論是方案一還是方案二,最終都會獲得遊戲的勝利。
“所以,夏伯倫之前才說,【當有複數種決策方案,都可以達成目标時,除非人爲增添其他評價标準,或者在假想中增加達成目标的難度,否則,無法證明一種方案比另一種方案更優】!”
鄧肯越想越覺得這話有道理!他之前和夏伯倫的争論,完全是不必要的!
這和打某些遊戲一樣。假如有複數種構築,都可以打赢BOSS。那麽,是戰後剩餘最多血的生存類構築最強?還是打赢boss花費時間最短的爆發類構築最強?還是打赢boss消耗的資源最少、剩餘大招最多、更能持續作戰的續航循環類構築更強?
這是争論不出結論的,除非增添其他評價标準,或者在假想中增加boss戰難度。比如,假設boss傷害增加,則生存類構築勝利;假設擊敗boss所允許的時間減少,爆發類構築勝利;假設boss生命值增加,續航循環類構築勝利。不同的主觀評價标準和假想内容,會導緻不同的結果。決策優化時常是主觀的。
鄧肯·閃光石放下紙筆,碰巧聽見了,飛船外面,似乎有些騷動聲。
下一刻,眼前,翠綠的光之漣漪掃過,周圍的空間變得凝實而黏稠。身爲九環施法者,鄧肯敏銳地察覺到,黎明号附近的空間已經被封鎖了。
有人不希望黎明号的船員逃離。
“外面怎麽回事啊?”
鄧肯起身站起,打開黎明号的倉門,走了出去。
“難道還有人敢劫持我們的飛船?我看看,是哪些小可愛活膩了?”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鄧肯爲之一震。
十幾個天使圍在黎明号周圍,在空中拍打着羽翼。
和畫像中常見的天使不同。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每一個天使翅膀的羽毛,由翡翠、黃金和白銀精雕細琢而成,羽翼之間,鑲嵌有珍珠和寶石。天使們衣着華麗,沒有傳統天使的高貴脫塵,反而顯得雍容華貴。
法師加點的【宗教知識】技能,讓鄧肯馬上就認出,這些天使是白銀女士的眷屬,自神國而來。
“白銀女士的天使?爲什麽在這?”
鄧肯将目光下方,瞳孔瞪大。
穿戴奢華首飾的貴婦人,和穿着燕尾服、戴着面具的小醜,伫立在焦黑的大地上。正是白銀女士和讪笑小醜。
兩位神祇的化身,正和一衆黎明号的船員們對峙着。
雙方劍拔弩張,空氣中彌漫着火藥的氣味。安妮薇的背後,是半透明的機魂;瑪特魯已經變成了碩大如山的銀龍形态,緊緊地盯着兩位神祇。
安妮薇瞥了鄧肯一眼,沒好氣地說:“鄧肯,我以爲你會等我們團滅才出來呢。”
“發生了什麽?”鄧肯問。
“簡單來說,有兩位真神想把我們當做人質。”
白銀女士向前一步,雙手張開:
“放心,隻要一切順利,我不會傷害你們。現在,放下你們的武器、法器和法術材料包。”
“抱歉,女士,我不認爲我們有任您宰割的義務。”安妮薇說,火紅的發絲無風自動。“即使您是一尊神祇。”
貴婦人擡起了高傲的頭顱:
“我不是在征求你們的意見,凡人。”
白銀女士話音剛落,四周,十幾位黃金、白銀和翡翠羽翼的天使,紛紛拔出武器,一把把輝光構成的硬頭錘、巨劍、長劍和長弓出鞘。
十幾位天使一擁而上,沖向黎明号的船員!
·················
夏伯倫坐在地上,用紙筆将不同選擇的利弊一一列出,爲自己的最終決策提供參考:
“方案一,是徹底完成【夜臨】儀式,毀滅所有神祇,諸生靈之母不會複蘇,末日将不會到來。
“方案二,是列王之王的選擇的路。在短時間内,将盡可能多的衆生轉換成亡靈和構裝體魔像。諸生靈之母正常複蘇,但衆生在母神複蘇後,能夠保留自我意志。
“是否還有其他選擇呢?”
夏伯倫轉頭望向亡語少女,問:
“我有機會憑借【渎神者】擊殺諸生靈之母嗎?或是在祂複蘇之前殺死祂?”
亡語少女平靜地回答:
“在複蘇之前,諸生靈之母存在于虛無之中,以及每一個生靈體内。你無法找到祂的本體,隻能找到少許無關痛癢的碎片,比如九神之一的偉大母親就是其中最大的碎片。毀滅這些碎片不能阻止母神的歸來。
“至于憑實力戰勝,如果你弑殺低語暗夢時不費吹灰之力,那麽或許有微弱的可能。”
夏伯倫回憶起,他和低語暗夢激戰時的情況。
即使是忤逆神祇的陰影,也到了極限。【渎神者】終究隻是【夜臨】儀式的一絲微弱力量,在儀式被打斷時,陰影殘餘在他的靈魂之内。
“也就是說不可能打赢。何況,即使我有99%的勝率,也不應該以衆生爲賭注,明明有更穩妥的方案。”
夏伯倫繼續在紙上寫着,腦子不停運轉:
“當有複數種決策方案,都可以達成目标時,除非人爲增添其他評價标準,或者在假想中增加達成目标的難度,否則,無法證明一種方案比另一種方案更優。
“在風息鎮,我的決策思路的目标,是讓衆生未來預期壽命最大化,所以我會先救兒童。但是現在,還能簡單地使用這一規則嗎?
“假設我的目标是,宇宙中所有智慧生物未來預期正效用的最大化,并且假設活下去本身就能夠帶來足夠的正面效用。
“選擇方案一,損失易于量化。唯一損失的,隻有除了罪魁禍首諸生靈之母外,另外五位神祇的生命。其中,亘古之光顯然自願爲此赴死,亡語少女似乎不在意和仇敵同歸于盡,列王之王死不足惜······
“神沒有壽命限制,但會意外死亡,未來預期存活時間更長。另外,神力本身是先進的生産力。理論上來說,活下來的神,可以輔助凡人的生産生活,但是我其實不能強迫祂們做什麽。
“一位神祇的生命,價值或許高于一個凡人的生命,但不能簡單換算······
“神隕落之後帶來的其他連鎖反應也必須被考慮進去。不過,如果神隕落的事實掩蓋得好,參考懲戒領主的情況,牧師們隻要相信神還活着,甚至不會喪失神術施法能力。
“假設,一個神隕落的損失,是一個凡人死亡的X倍。X≥1,具體數值取決于我的主觀判定标準。按照我的價值觀,我顯然不會認爲一個神的生命比100萬個凡人更重要。
“——該死,這種價值觀可能是亘古之光灌輸給我的。
“選擇方案二,最顯然的損失,活人通過廉價手段轉換成亡靈和構裝體時,有相當高的概率失去人性和自我意志。參考風息鎮的稻草人,變成稻草人的人和死了沒什麽區别。
“當轉換者數量足夠多時,犧牲者的數量将會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光是瑞歐力星球就有7億人口。
“而且方案二,實際上并沒有阻止諸生靈之母的複蘇。當這位曾經毀滅了文明的邪神複蘇,宇宙衆生的命運隻取決于這位存在的一念之間······
“······”
夏伯倫在紙上演算着,不斷推導各種可能性,探讨是否存在其他改良的方案變體。
最後,他得出了結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