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苗沒辦法,抖擻精神,繼續做道場,搖鈴而唱。
突然間不經意地一瞥,發現顧青藍和季潇潇正注視着自己,嘴角帶着一點笑意。想必是自己的這番度亡,有點像跳大神的德行,所以才引得她們發笑的。
眼光收回來,卻看見那個萬俊銘跪在人群的最後,也是一臉想笑不敢笑的模樣。
“看我唱蓮花落,你聽得很開心是吧?”丁二苗心思一動,暗道,等下有你好看。
一陣緊一陣松的鈴铛聲裏,丁二苗繼續度亡。
“一杯酒,堪贊歡,昔日彭祖有壽高,如今不見枉徒勞,壽年八百歲,不免生死跑。生死一場空,一去永無蹤,除非紙上畫音容。奉獻亡魂一杯酒,送上天宮。
二杯酒,堪贊歡,三皇五帝有功高,如今不見枉徒勞,山河社稷主,不免生死跑。生死一場休,一夢付莊周,堆金積玉也難留。奉獻亡魂二杯酒,送上大丘。
三杯酒,堪贊歡,孔學顔回有才高,如今不見枉徒勞,命終三十二,不免生死跑。生死一場波,魂斷在楠柯,杜鵑泣血訴哀歌。奉獻亡魂三杯酒,送上大羅……”
每唱一段,那個孝侄都會再敬一杯酒。
丁二苗看看那孩子,跪了兩個多小時,已經夠辛苦的了,便沖着地理先生揮揮手,示意他讓那孩子退下。
接着,丁二苗用手一指,讓萬俊銘跪到前面來。
“我……?”萬俊銘很意外,指着自己的鼻子問。
按道理說,自己是個遠親,屬于送殡隊伍裏面打醬油的角色,敬酒祭拜,怎麽會輪到自己?
丁二苗點點頭,神情莊重。
“快過去啊!”地理先生也來催促。
萬俊銘沒辦法,隻好起身走上前,在靈位前跪了下來。
見萬俊銘跪了下來,丁二苗繼續搖鈴,唱道:
“牡丹豔豔,花無千日之紅,人貌堂堂,豈有百年之壽?青鸾鳴,白鶴舞,日月兩明同今古,天邊童子自來迎,快飲三杯登紫府……。初獻己畢,二獻當行。”
地理先生在一邊指點,對萬俊銘說道:“快斟酒,敬酒!”
衆目睽睽之下,萬俊銘不敢不聽,隻得跪在地上,斟了一杯酒,然後傾灑在地。
“明月在天,也有一圓一缺,人生在世,難免一死一生,且死生之更疊,如日月之輪回。緻敬亡靈,酒斟二獻……”
萬俊銘再斟酒,敬酒。
丁二苗繼續搖鈴,唱道:“一杯芳酒且高歌,古往今來事若何?紅日西沉扶辇至,夕陽芳草淚痕多。先将酒一盅,寬寬來醉飲,滿滿莫辭杯。靈前酒斟三獻……”
當當當當的鈴聲裏,萬俊銘第三次敬酒,心裏在想,這次敬酒以後,該沒有自己的事了吧?
誰知道丁二苗搖動鈴铛,張口又來:
“一奠酒,夢黃粱,三皇五帝在哪方?彭祖八百壽命長,顔回四八返仙鄉。甘羅十二爲宰相,太公八十遇文王。滄海數番鼎沸,桑田幾次變遷,信知造化有回圈。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古今一轍事同然,不必九泉遺憾。謹備善果獻靈前,千言萬語無從談。但願所求都應驗,燒錢化紙在靈前……”
地理先生急忙把紙錢遞給萬俊銘,指點道:“燒紙,燒紙。”
萬俊銘無奈,隻得接過紙錢,一張張地丢在火盆裏。
“二奠酒,夢莊周,哪個能活幾百秋?夕陽橋下水東流,勸君得過莫強求。自古江山今依舊,愁雲萬裏恨悠悠。石氏亭台安在?梁王園囿何存?滄桑已易舊江村,枉費當年安頓。一壺濁酒飲,醉中日月長。平生事業總休論,求取生天路徑。謹備酥餅獻靈前,千言萬語無從談。但願出入都平安,燒錢化紙在靈前……”
萬俊銘跪得身體僵硬,但是又不敢起身,随着丁二苗的指揮,繼續燒紙。
“三奠酒,夢南柯,百歲光陰頃刻過。兩輪日月急如梭,跳出苦海離愛河。稱念聖号誦金科,千孽萬罪盡消磨。謹備香茗獻靈前,千言萬語無從談。但求心願能實現,燒錢化紙在靈前……”
當當當當……
丁二苗一邊折磨萬俊銘,一邊注意牌位上的情況。
又經過這麽久的念經誦咒,敬酒獻茶,牌位漸漸地停止了震顫,看來,大功告成就在眼前。
聽見丁二苗唱的有趣又押韻,屋子裏鴉雀無聲,人人都側耳細聽。顧青藍和季潇潇更加來了勁頭,也湊上前來,聽丁二苗繼續唱歌。
“一片白雲天外飄,昨日仙家赴蟠桃。晨昏不見蹤迹面,忽聽穹蒼念劬勞。一奠茶,夢黃梁,人生幾常?顔回四八返仙鄉,自古三皇并五帝,難免無常。”
地理先生又來指點萬俊銘,道:“獻茶,獻茶!”
萬俊銘幾乎要崩潰,一手撐地,一手斟茶,心裏恨不得把手裏的茶潑在丁二苗的臉上。
“一輪紅日往西沉,天外琳琅振語音。不覺彩雲生足下,相随仙子赴蓬瀛。二奠茶,夢莊周,人生幾秋?夕陽橋下水東流,遍地閑花并野草,總是浮漚……”
“再獻茶,再獻茶!”地理先生又來指點。
萬俊銘又斟了一杯茶,傾灑在地。
“昨日煉度浩劫家,冬月山下開白花。冥途路上無店舍,靈魂再奠三杯茶。三奠茶,夢南柯,人生幾何?兩輪日月快如梭,桑田滄海多變化,光陰消磨……”
這次萬俊銘都掌握節奏了,不等地理先生指點,就斟了一杯茶倒在地上。
然後,萬俊銘直起腰,低聲對地理先生說道:“我……尿急,我要上茅廁!”
地理先生不敢做主,拿眼看着丁二苗。
丁二苗沖着萬俊銘一瞪眼,道:“跪好,不可胡言亂語!”不等萬俊銘說話,丁二苗又搖動鈴铛,繼續超度亡靈。
嘴上唱着歌,丁二苗心裏卻在壞笑。這個萬俊銘,送他白菜他不拱,今天要叫他知道厲害。剛好借此機會,來個公報私仇,憋得他尿褲子!
萬俊銘憋得臉色發青,跪在地上,身體搖搖晃晃,似乎随時都會倒下去。
丁二苗又念了半個小時的經,看看死者牌位,已經是一片祥和之氣。再看看眼前的萬俊銘,也實在不能支撐了,這才加快語速,就此結束度亡道場。
“辭别亡靈去,華堂不再逢。今宵滿道場,送靈上南宮。向來召請亡靈,行則行,去則去,這回不必再遲疑,阆苑蓬壺别有天,此間不是留魂地!——太上三清,急急如律令!”
當當當當……
又是幾聲鈴铛之後,丁二苗才揮手道:“道場圓滿,大家都起來吧。”
門外已是黃昏,一個度亡道場,做了好幾個小時。
萬俊銘如逢大赦,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誰知道他跪得久了,雙腿早已麻木,剛一起身,又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地理先生喜笑顔開,指揮着主家,道:“現在百無禁忌,可以撤掉靈堂了。真感謝這位大師,要不今天就麻煩大了!”
季潇潇也走上來,拉着丁二苗的手說道:“二苗,你唱的真好。就你那些歌詞,要是配上音樂,保證比流行歌曲還好聽。”
丁二苗狂暈,哭笑不得。顧青藍也抿嘴而笑。
主家喜得貴子,又超度了亡靈,一番千恩萬謝,自然難免。酒菜上桌,地理先生和主家,都是站起來敬酒,畢恭畢敬。
地理先生端着杯子,道:“丁大師,這孩子是你救下來的,不如,你再送個名字給孩子吧。”
“對對對,還請丁大師給孩子取個名字。”主家連聲附議。
“這孩子命不該絕,也是上天所賜,就叫天賜吧。”丁二苗說道。主家姓黃,黃天賜,這個名字朗朗上口,也挺威風的。
于是皆大歡喜,賓主盡歡而散。主家給了幾千塊,算是感謝費。但是季潇潇瞅着,黃家并不富裕,便謝絕了這筆錢。
回到周來鳳的家裏,已經是夜裏十二點了。
丁二苗放出苗彩姑,道:“你可以去萬俊銘家裏了,顧子軒那邊,也已經說好,你放手做吧。”
苗彩姑紅着臉一點頭,飄然而去。
丁二苗忙活了一天,自然辛苦,也不等苗彩姑的消息,徑自上床睡覺。
一夜無話。
可是第二天一早的時候,丁二苗就被老周叫醒。
“丁老弟,前面寨子的萬俊銘,來求你救命。你要不要去看看?”
這麽快就來了?丁二苗嘿嘿一笑,穿衣洗漱,然後下樓。
來到樓下,一見萬俊銘的德行,丁二苗吃了一驚!
這傢夥本來白白嫩嫩的,可是一夜之間,竟然枯萎了許多,面黃肌瘦,眼眶深陷,頭發亂的如雞窩……
我去,苗彩姑也太過份了點,竟然把人家吸成了人幹!
和萬俊銘一起過來的,還有萬俊銘的父母,一家三口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一見到丁二苗,他們就像見到救星一樣,急忙走過來,陪着笑道:“丁大師你好,又見面了。我們是……”
丁二苗揮手道:“我知道,我認識你們啊。你們不就是昨天黃家的親戚嗎,我昨天在黃家見過你們。”
“對對對……”萬俊銘的父親,掏出香煙,笑道:“丁大師,我們家裏遇上鬼了,來請你救命的。”
“啊?還有這回事?”丁二苗故作吃驚,道:“别急,慢慢說,說給我聽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