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凡一家回到南京之後,都還沒去柳家村看看,宮裏就以外公外婆的名義,給外孫送東西來了。随後,更是要在宮裏舉辦家宴,邀請了兒子、女兒什麽的一起吃飯。
不過很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家宴隻是一個拉近關系的由頭而已,很快,朱元璋便叫了太子朱标和大驸馬張一凡兩人,一起去了偏殿喝茶。
當然,喝茶隻是由頭,重點是聊天。
這時候朱元璋的女婿,其實有好幾個了。包括張一凡見過的那個梅殷,還有一個沒有見過,卻在曆史上留下記載的歐陽倫。
但是,他們兩人都沒有被邀請,還有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也沒有被邀請。
由此可見,這個談話顯然是比較重要的。
這不,偏殿内,熱氣騰騰的好茶上到面前之後,朱元璋便當作閑聊一般,對張一凡說道:“一凡啊,我接到了老四和徐達等奏章,說你在北平的講課非常重要,甚至影響大明朝的長治久安,你以爲他們兩人說得誇張了麽?”
朱标當然知道,他父皇和大妹夫的這次談話,到底是要說什麽,因此,他一聽到他父皇開口,就放下了茶杯認真聽着。
張一凡早就料到朱元璋會找他說這事,因此,毫不意外,便把他對朱棣和徐達所說有關新學的那套,又重新給朱元璋說了一遍。
對于這些,朱棣和徐達當然在奏章中有引用,朱元璋是已經知道的。因此,在聽了這些解釋之後,他隻是略微又想了一會,然後便提出了他的疑問道:“你說,如果我們大明朝不注重這些,那其他國家會注重這些,從而超過我們大明朝而危及我們大明朝,這話,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說到這裏,他想了下又補充解釋道:“至少在我看來,其他國家應該絕無我大明朝才有的人力物力。所以,伱這話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了?”
朱元璋要知道,張一凡的新學到底對朱明王朝的長治久安有多大的影響,如此他才能決策一些最基本的國策該如何做?
本來這樣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帶上其他人一起的。但是朱标不一樣,這是他培養的繼承人,将來也是大明朝的皇帝,因此他是要在場的。
朱标在邊上聽了,也跟着對張一凡說道:”而且我們也可以再退一步,你的新學不對外公開,這樣的話,就算其他國家想學也學不到,你說是不是?“
他問出得這個話,是他和朱元璋先行讨論之後得到的措施之一。隻是,這個措施明顯和張一凡的理想有違背,所以需要好好溝通。
此時,張一凡聽了朱元璋和朱标的問話之後,一點都沒有不開心的樣子,而是微微一笑,先問朱元璋道:“我們不去做而别人去做,就算有人力物力又如何,一旦拉開了新學差距,大明朝再要迎頭追趕,那付出的代價,必然會是巨大的。因爲有些東西,是需要積累的。”
說到這裏,他才轉頭看向朱标一眼,然後看向朱元璋又問道:“父皇,兒臣敢問,燒水會産生力道,頂開壺蓋這事,普通麽?”
“普通!”朱元璋的經曆豐富,當然毫不猶豫地能回答。
于是,張一凡便追問道:“那這麽普通的事情,存在于任何家庭,任何國家之中,難道你能保證其他國家的人,不會出現像兒臣這樣天縱英才,悟出其中的道理并加以利用?”
他在說這個天縱英才的時候,絲毫沒有不好意思,仿佛理所當然一般。
不管是朱元璋,還是朱标,聽到張一凡的自誇,也沒有表達出一絲異樣。他們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張一凡的說話中。
就聽張一凡繼續說道:“父皇,大哥,如果換成以前的話,你們能想象一個蒙古人從草原深處出生,崛起,最後能率領蒙古人橫掃天下,比我們漢人引以爲傲的漢唐都要遠,直達西邊的海邊。你們有想到過麽?”
朱元璋雖然自己也是很厲害的,但是聽到張一凡提起成吉思汗的事迹,最終也還是搖搖頭說道:“肯定想不到!”
張一凡聽他老實回答,沒帶個人情緒,就事論事,心中欣慰,這樣的皇帝,是能聽進谏言的。
于是,他便繼續說道:“鐵木真是發騎兵的長處發揮到了極緻,在他橫掃西邊最遠的歐洲時,打破了那裏的宗教勢力!”
“什麽意思?”朱标一聽,有點聽不明白了。
張一凡聽了,轉頭看向他說道:“極西邊,那裏生活的是高鼻梁,藍眼睛,金頭發,像鬼一樣的人,那裏分布了好些這些人組成的國家,以前的時候,他們的王,都是要由那邊的宗教頭承認是王才能是王。”
“不過因爲蒙古人以前橫掃了他們的國家,打不下來就丢死豬死羊,讓他們那發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但是宗教卻救不了他們,因此,如今他們那邊已經開始擺脫宗教,尋找另外的真理,比如像我這樣的,從平常事物中去總結規律來爲人所用。”
“所以說,如果我們大明故步自封,不去格物,或者說學我的這些新學,那必然會被那些鬼子領先,到時候發明出更多好用東西的,就會是他們。”
說到這裏,張一凡誠懇地問朱元璋道:“如果說,新式火器不是我們大明朝先發明,而是那些鬼子先發明出來,一旦他們的軍隊打過來的時候,我們大明朝的軍隊會不會損失慘重?又如果說,那個時候的大明朝,不是像父皇和大哥這樣賢明,軍隊也不會像如今這麽強大,那又會是怎麽樣的?”
聽到這些話,不管是朱元璋也好,還是朱标也罷,不自覺地,全都一動不動在那裏,臉色嚴峻,一看就知道,他們兩人都在思考中。
這會兒,倒是張一凡得了閑,用壺蓋漂了漂浮着的茶葉,抿了一口,還是有點燙,感覺清甜香氣,不錯的好茶。
過了好一會之後,朱标先開口說話,就見他帶着有些不信的表情說道:“一凡,你這是不是有點危言聳聽了,就那些像鬼一樣的人,就能那麽聰明?”
聽到說話聲,朱元璋也擡頭看向張一凡。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似乎他也是這麽認爲的。
張一凡聽了,看着朱标反問道:“爲什麽他們就不能?那我問你,草原部族都是蠻子,你有想過會出一個鐵木真麽?中原王朝和各地蠻族的關系,曆史也已經見證,強強弱弱,并不會因爲他們是蠻子就不強!”
隻是一個鐵木真,就足以讓朱标收起對蠻子的輕視了。
這不,朱标聽了,當即便不說話了。
張一凡這邊,則還繼續乘勝追擊道:“還有,我聽說了那些鬼子一樣的人建立的一個國家,曾經也非常強大,甚至都存在了上千年,就算沒怎麽誇張,大概也差不多吧。我們中原這邊,可有一個國家超過三百年的?”
朱元璋一聽,那眼睛頓時一亮。他要的,可不就是他建立的王朝能長長久久麽!
于是,他連忙追問道:“一凡,這個是什麽國家?他們是怎麽做到,他們的皇帝都英明神武,能延續那麽長時間的?”
朱标聽了,對這個話題也很感興趣,便同樣認真地聽着。
張一凡聽了,似乎露出一絲回想的樣子,然後才回答道:“太遠的地方,消息可能了解有限,我好像是記得,那個叫什麽羅馬帝國,不過他們不是皇帝,類似一群人一起決策的制度。具體細節,我不了解。”
這個時候,和朱元璋這種開國皇帝去講共和,顯然是不現實的。事實上,羅馬帝國不最終也出了凱撒。
在張一凡看來,制度是什麽,其實不是很重要,集中制有集中制的好處,民主制也有民主制的好處。就大明朝來說,後面還不是演變出了内閣制度。
隻有符合國情,給國家帶來最大好處的制度,才算是好制度。
這不,朱元璋一聽那個國家竟然沒有皇帝,頓時就非常吃驚。
張一凡見了,便對他老丈人說道:“父皇,一個王朝是否能存在長久,其實曆史已經給出了答案的。不是上天注定,也不是君權神授,而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給百姓有好日子過,又有誰會造反不是?”
聽到這話,朱元璋的表情一下就嚴肅了起來。
他這幾年來的努力,其實一直都在往君權神授的方向努力。
他考慮過道家,還有佛家理論來作爲思想統治武器,無非是想讓天下人認爲,他才是滿天神佛所選定的天子。
他最後選擇儒家,尊孔抑孟,也同樣是看上了君權神授這套理論。爲此,他甚至還删改經典。
可所有的這些努力,突然之間就被張一凡給全否了,并且還告訴他,曆史早已證明,他的做法是錯的。
說真的,這時候的朱元璋,心中是很不高興的。
但是,作爲一個從最窮苦的人造反成功當皇帝的人來說,他其實也覺得,張一凡所說不無道理。
如果他自己小時候能吃飽肚子,那就不可能走上造反的道路。
不過有一點,他也一樣是相信的。就是他這輩子,見過無數的人,其中有很多人長得比他雄壯,或者更爲聰明,但是,最終卻是他笑到了最後。如果說冥冥之中沒有天意,沒有神仙保佑之類的,他也是不信的。
因此,他便皺着眉頭說道:“如果不是天選之人,爲何這天下爲我所有?還有,你不是舉了鐵木真的例子麽?如果他不是天選之人,那爲何是他橫掃天下?”
朱标聽了,點點頭。如果說他自己還沒自信說天選之人,那他爹肯定是啊!
然而,張一凡聽了之後,卻是反問道:“父皇,您自己想想,真正讓您脫穎而出的,不是您自己麽?”
聽到這話,朱元璋不由得愣了下。
而張一凡這邊,還在繼續說道:“您其實是赢得了軍心,民心,得軍隊擁護,得百姓擁護,您才能脫穎而出。至于具體的,您自己應該知道。那鐵木真,也同樣是如此。您可以想想!”
“民心,在以前的時候,其實是士紳之心,或者說是世家之心。但是從隋唐開始,科舉打破了世家門閥的壟斷之後,這個民心便是真正士紳之心了。而再往下,又是會變,但是,不管怎麽變,其實道理是一個樣……”
他的這個分析,其實要屬于階級之說了。士紳階段,還是要到朱元璋實施科舉,真正實現打破世家門閥才算。再到後來,曆史的發展,才到了工農階層,當然,這是後話了。
朱元璋聽了,眉頭緊鎖,顯然是在沉思,沒有說話。
于是,張一凡便繼續對他說道:“我們大明朝的長久與否,與其依靠虛無缥缈的上天,不如掌握民心。君賢臣明,則王朝長久。隻要我們大明朝的皇帝,一直把民心放在心中,大明朝就穩如泰山。天災不可怕,人禍才是最主要的。曆朝曆代,土地兼并,百姓活不下去,那王朝自然就不穩。蒙元之強大,橫掃天下,直到極西,可爲何不到短短百年便被父皇推翻,個中道理,父皇應該很清楚!”
“蒙元之殘暴,不但把我們漢人歸爲最低等之人欺壓,且有權力之蒙元豪族,還用人殉葬,這更是自私之極,卻不想人死不過一杯黃土而已,卻還踐踏他人。這世上,又有誰願意殉葬,隻是無能反抗而已。如果有機會,誰會不反抗?”
朱元璋有一個非常大的黑點,就是他繼承了蒙元的用人殉葬制度,當他死的時候,他的妃子全都要殉葬。
這個制度,一直要到後面的大明皇帝才廢除。說起來也是搞笑,廢除這個殉葬制度的,還剛好是大明所有皇帝中唯一一個被敵人俘虜過的皇帝。
當然了,雖然大明朝皇帝廢除了殉葬制度,但是直到明末的後金,野豬皮死的時候還在搞殉葬制度。
此時,張一凡既然和朱元璋聊到了相關的話題,他當然是想勸勸朱元璋,别把蒙元的糟粕也給繼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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