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武英殿内，不少大臣分列兩側，而朱元璋高坐禦座之上，卻是面容冷峻，看着底下一個頭發胡子全白的老頭，語氣冷淡地說道：“錦衣衛指揮使毛卿查實，周卿彈劾之言論，最初便是起自你府上之人，對此，你有什麽說法？”
聽到洪武皇帝這話，殿内所有人都不由得轉頭看向韓國公，當朝太師李善長。
錦衣衛原本沒什麽名氣，但是在原本宰相胡惟庸一案中，把胡惟庸瞞上欺下，胡作非爲的所作所爲，全都抖得幹幹淨淨，以此一舉成名，再沒人敢輕視錦衣衛。
如今，是錦衣衛查實，殿内的這些人，便都沒覺得是誣告。也是這個原因，他們都有些好奇，盯着李善長。
按道理來說，大驸馬之所以是大驸馬，就是在李善長向皇帝提親之後卻橫插一腳，搶走了原本應該屬于李善長兒媳婦的臨安公主，從而當上了大驸馬。
俗話說，殺人父母，奪人妻子，擋人财路，那都是深仇大恨來的。怎麽到了太師這裏，反而要幫着仇人說話？
按常理來說，真得是有點奇怪！
李善長一聽之下，便是心思急轉，以他對朱元璋這個老夥計的了解，他心情很清楚，朱元璋問出了這個話，絕對是有把握了，如果推脫說不知情，隻是下人自個說的，肯定無法讓朱元璋滿意的。
并且，那樣說得話，一旦讓朱元璋認定自己是在欺騙他，那後果如何，實在不好想象！
想着這些，李善長便連忙回奏道：“回陛下，該是老臣教導犬子，開導他要向燕王和大驸馬好好學學的時候，被下人聽到，就學着去外面說了。這是老臣管教無方，還請陛下責罰！”
自己關起門來說，怎麽說其實都不過分，更不用說，還是誇獎别人的話。
但問題是，你李善長是真心誇獎的？對此，很多人心中都是有疑惑的。
作爲彈劾人之一的禦史周觀政，這位能逼得朱元璋都認錯的老兄，自然也是不會給韓國公面子的，直接出列質問道：“就算在自個府中教導子女，那也不能貶低别人，還是我大明諸多開國名将來誇獎燕王殿下和大驸馬。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朱元璋聽了，心中有點不高興。對他來說，最好的，就是自家兒子和女婿能超過所有的開國名将。這樣的話，他朱家的江山就穩了。大家都這麽認爲，他也是開心的。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就軍事上來說，自家兒子和女婿，那肯定還不可能超過那些開國名将的。哪怕有永平一戰的勝利。可是，開國名将中，有這樣大勝的，也不在少數。
就算遼東的戰事，能打赢，那估計也就在遼東站穩腳跟而已，拿這個和傅有德以及沐英領二十萬大軍去打雲南相比，到底哪個戰果更大，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要昧着良心，以此爲對比，反而去誇遼東戰事，明顯會引發很多人的不滿。朱元璋又不是傻子，豈會看不出來這對他兒子女婿會有多大的不利！
因此，他對李善長的解釋，同樣還是不滿的。
此時，李善長面對周觀政的逼問，又瞅見朱元璋那不滿的眼神盯着他，終于，他有點後悔了。
捧殺一次兩次可以，可一旦棒殺次數多了，終歸是會被人發現自己其實的真正目的！
不過此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承認這點。
這不，就聽李善長“坦然”面對周觀政，當即侃侃而談道：“周禦史難道忘記了，燕王殿下和大驸馬當初和永昌侯的比試，可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結果如何，大勝特勝？伱敢說，其他人中，又有誰能做到燕王和大驸馬這樣赢得如此之多的？”
大明開國第一功臣可不是他自己封的，換句話說，他的實力也是擺着的，想靠一個兩個質問就扳倒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周觀政聽到這話，頓時就愣住了。
當初那場比試，他當然還是記得的。當時候，确實是沒人看好燕王和大驸馬兩人會赢永昌侯的，結果确實讓人太過意外了。
不過，他也回過神來，那終歸隻是比試而已，又不是實戰，不能算數。
正當他要反駁的時候，就聽李善長又接着繼續反問道：“大驸馬主政邊疆之下等縣香山縣之前，你可想到，在燕王的幫助之下，香山縣會有今天那樣的繁華麽？”
聽到這話，周觀政又是一愣。
香山縣的一切，可以說是個奇迹。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隻是短短三年，香山縣會變得那麽繁華！
不過他也很快回過神來，香山縣的繁華，那又不是兵事上。剛才不是在說得是，打仗這方面麽？你是诋毀開國名将，不是說地方能臣啊！
該不會是要牽強附會，說燕王和大驸馬聯手剿滅了海盜，才有了香山縣那樣的繁華？
他正要反駁之時，李善長又在那說道：“還有，我是去了北平過的，等到大驸馬到了我才回來。可是，轉眼間，燕王殿下和大驸馬聯手就拿到了永平大捷。就以他們兩人的年齡，以及從軍的經曆，難道不值得贊賞，學習？”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這次的永平大捷，那還真别說，開國名将中，确實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了。不過也有例外，比如鄧愈，那可是從十六歲就開始領兵打仗，比燕王和大驸馬都要早四年之多。
但是，不管如何，李善長的話，多少還是有馬屁的嫌疑，還是有點誇張過頭的。
這不，就聽周觀政回過神來，當即說道：“可京師之流言，乃是以遼東戰事和雲南戰事比較，貶低雲南戰事的功勞來誇遼東戰事，這便是罔顧事實，如此阿谀奉承于陛下，是太師該有之言麽？”
禦座上的朱元璋，聽着李善長列舉着自己兒子和女婿的一個個功勞，心中舒服了很多，不知覺間，對李善長是否真得存在惡意的判斷，也少了一些。
就如今聽到的，可以說李善長有故意吹捧自己兒子和女婿，讓自己的女兒女婿引發别人厭惡的嫌疑，但是同樣也可以認爲他有拍自己馬屁的嫌疑，一如這周觀政所言。
想着這些，他便冷眼旁觀，繼續看李善長怎麽答複周觀政的質問。
隻聽李善長沒有露怯，反而繼續侃侃而談道：“你這是小人之心而已!我和大驸馬有過沖突，也有過合作，可以說，對大驸馬知之甚深。我認爲，有大驸馬幫着燕王殿下，判斷他們在遼東戰事上能取得大捷，有問題麽？最多，是我判斷不對而已，何至于要你如此上綱上線，咄咄逼人？”
反正要他承認是棒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就是這麽想的，覺得他們很厲害，最多是判斷錯了，這有問題麽？
這本身就是李善長以退爲進，采用棒殺之策的後路！
對上别人，他是一點都不怕。唯一讓他有點擔心的是，就怕在朱元璋心中，留下一個嫌疑，那樣的話，就算朱元璋不說，以後的日子也要小心翼翼了。
這邊，周觀政聽了一愣，按照李善長的說法，他一下成了小人了，這絕對是對他的侮辱。至少他自認爲剛正，以唐之魏征爲榜樣的，怎麽能這麽說他！
他正要發飙的時候，卻聽到皇帝說話了。
隻聽洪武皇帝冷淡地問李善長道：“所以你判斷遼東戰事能赢得比雲南戰事還要大的大捷？雲南那邊，拿下雲南全境已經不在話下的！嗯？”
這就是關鍵點了！
你誇朱棣和張一凡可以，但是拿雲南戰事來比，誇過頭了，那就是有問題了！
李善長一聽朱元璋這話，心中就有點慌了。
他心中很清楚，他了解朱元璋，朱元璋也同樣了解他，不會認爲以他的能耐，會判斷不出遼東和雲南哪個戰果更大！睜着眼睛說這個瞎話，到底是什麽用意？
一時之間，李善長面對朱元璋的質問，有點不知道怎麽答複了。他知道，一個答複不好，他在朱元璋心中就肯定會留下嫌疑了。
武英殿内，這會兒的功夫，變得非常安靜，所有人都在盯着李善長，聽他怎麽回答皇帝的疑問。
正在這時，忽然外面傳來了急促地腳步聲。與此同時，還有人在那大喊，喧嘩聲隐隐傳入殿内。
這是什麽情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一下。
随後，太子朱标開口了，帶着點驚喜說道：“好像是大捷，是報捷文書？”
他看殿内的氣氛，實在有點不好。太師雖然說話誇張了點，畢竟是誇自己的四弟和大妹夫，也不好讓他太尴尬了。
很顯然，他還是沒有朱元璋老練，覺察出更多的東西。
聽到太子的話，武英殿内的氣氛頓時就輕松了起來。畢竟是報捷文書到了，這是好事。
曹國公李文忠便笑着說道：“按照時間算算，肯定是雲南那邊又取得了一些戰事勝利，說不定都拿下昆明了也不一定！”
像這種動靜的報捷文書傳遞，肯定要是大捷才行。一般的勝仗，已經沒人稀罕，也不興這樣的報捷方式了。
衛國公鄧愈聽了，也是笑着說道：“沒錯，雲南戰事，怕是差不多了。”
殿内的其他人，基本上也都是差不多的言論，一緻認爲是雲南那邊大捷了。
誰讓雲南戰事是赫赫有名的颍川侯和西平侯兩人領軍，并且是二十萬人馬，朝中從去年到今年爲雲南戰事還做了充足準備，從糧草物資到人心攻勢等等，拿下雲南基本上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看到殿内的這個氣氛，朱元璋收了繼續逼問李善長的心思，沒有壞衆人的興緻。他自己的安排，今年也是重點收複雲南，這樣才好騰出手來，全力面對北方的蒙元殘餘。
“大捷，遼東大捷，平定……，滅了……”
聲音越來越近，已經能聽清楚一些了。但是，這反而讓武英殿内的一衆人，都以爲自己聽錯了。
“什麽，哪裏大捷？我怎麽聽着是遼東呢？”
“該是聽錯了吧，遼東那邊又沒什麽準備，哪裏會有大捷？”
“咦，我聽到的，好像也是遼東，難道是我聽錯了？”
“對啊，我也聽到了，好像什麽又是平定，又是滅了什麽的，應該聽錯了吧？”
“……”
一時之間，武英殿内議論紛紛，這讓他們更是好奇，到底是哪裏的大捷？于是，他們便一個個看向武英殿門口那。
這時候，報捷的人已經到了殿門口這邊了。
就見一個太監捧着報捷文書，急匆匆而入，滿臉興奮之餘，大聲向殿内所有人喊道：“遼東大捷，納哈出歸降，高麗被滅，大捷，天大的大捷啊！”
聽到這話，頓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什麽情況？
聽錯了吧？
遼東納哈出，那是有二十多萬人馬的，就歸降了？高麗被滅？這怎麽可能？被誰滅了？咋大捷了？到底怎麽回事？
這一刻，就連開國皇帝朱元璋都不淡定了，神情詫異，甚至都有了已經多年沒有出現過的急切，當即伸手吩咐道：“快快呈上來！”
李善長看着那太監用非常快的小碎步，匆忙呈送那報捷文書，也同樣是傻眼了。
遼東大捷？這怎麽可能？
如果說，打赢了一戰，他能想得到，這确實是有可能的！但是，你要是說，以目前朝廷部署在遼東的那點兵力，要迫使擁有二十萬人馬的納哈出歸降，那怎麽可能？
那個納哈出，之前就被朝廷官軍俘虜過，但是他自以爲是名門之後，瞧不起大明朝，死活都不肯歸降，如今就歸降了？這怎麽可能！
還有那什麽高麗被滅？好歹是幾百年都存在的王國，什麽風雨沒有經曆過，就被滅了？之前可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這怎麽可能？
總之，此時的武英殿内，不管是誰，都是一腦子的“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最終，所有人都停止了無謂地猜測，所有眼睛都盯着皇帝，等待消息的最終确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