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說這個話的時候,還特意提醒了,高麗非土司可比,示意張一凡,這裏面的區别很大。
對此,張一凡當然知道。
一個土司,就算地盤再大,也不可能有多大。而高麗,基本上就占據了朝鮮半島,不管是人口還綜合實力,肯定要比土司強多了。
然而,那又怎樣?
張一凡表情嚴肅,認真地回答朱元璋道:“父皇,兒臣以爲,國與國之間,如果以人與人的關系去處置,那絕對是錯的。施恩于藩國,期待這個藩國會一直效忠,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當代君主對大明有好感,不代表後續的君主也會對大明有好感。”
“如果藩國實力弱小且不說,可要是藩國君主英明神武,使得藩國強大起來,那必然會圖謀更大的利益。如果這個利益隻有宗主國有,那藩國會放棄從宗主國這邊獲取利益麽?”
“宗主國不強大,番邦強大,番邦還依舊會以宗主番邦來對待?會幫着宗主國重新強大起來呢,還是說,藩國會想着取而代之,自己當宗主國?”
說到這裏,張一凡提高了嗓門,用非常肯定地語氣,堅定說道:“結論其實很明顯,一如兒臣一開始所說,國與國之間,隻有利益。以國之強大爲後盾,再施之禮法以馴服藩國,讓藩國成爲大明的狗,爲大明之強大貢獻他們的力量,如此才是好藩國!”
他的這番話,并不着眼于當前而言,而是拉長了時間線,從幾代君王的角度來考慮國與國之間的關系。
朱元璋聽了,不由得又是有點意外。
他考慮的,是當前局勢下,高麗對遼東的重要性,因此,他原本其實是想着放回高麗使者,拉攏高麗,從而解決遼東的蒙元殘餘。但是他卻沒想過,更後面,或者未來會是怎麽樣?
此時,聽了張一凡的話,他不由得有點警醒起來:自己似乎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了未來!自己的格局,還沒有這個女婿大?
李善長同樣很是震驚,他沒想到張一凡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回過神來之後,本來就打算捧張一凡的話,立刻便出聲贊道:“驸馬所言,真乃高見也,耳目一新,耳目一新啊!”
聽到這話,作爲太子的朱标就皺着眉頭,開口問張一凡道:“可要馴服藩國,爲我大明之用,這怕是很難吧?”
張一凡聽到說話,便轉頭看向他,微笑着說道:“以我大明之強大,還有地大物博,要想馴服番邦小國,其實很容易!”
說到這裏,他看到連在沉思的朱元璋都擡頭看了過來,便繼續說道:“一種辦法是征服番邦之後,如果不想納入大明疆域,則可以在番邦駐軍,以番邦之财力養我大明軍隊,而番邦本身不允許擁有軍隊,這便是大明保護番邦。番邦沒有軍隊,那就是我大明刀闆上的魚肉,想怎麽樣都成!”
朱元璋:“……”
朱标等人:“……”
竟然還能這樣玩?
一時之間,他們都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名義上是宗主國對藩國的保護,實際用藩國的财力養大明的軍隊,還能牢牢控制番邦。
他們正在驚訝着呢,就聽張一凡又接着說道:“如果不是征服的番邦,不好用這種手段的話,還可以用經濟的手段來控制番邦!”
這一次,朱元璋都主動問了,帶着一絲疑惑問道:“何謂經濟的手段?”
張一凡聽到問話,便轉頭看向他,給他解釋道:“一如南洋,兒臣已經派人去收購糧食,讓番邦的人知道,他們種糧食才能從大明這裏賺錢,從而所有人都去種糧食賺錢,那麽這個國家就會高度偏向種糧食。比如,不會發展火器,而我大明卻能綜合發展,從而能保持國力牢牢碾壓住番邦。”
“當然,這隻是簡單舉個例子。主要就是讓這個國家去集中做某個方面的事情,而這個方面的事情又會依賴于我大明。這就是經濟上的戰争。”
“還有,如今我們大明國内是用大明寶鈔,如果等到以後,我們大明和番邦交易的時候,不再使用金銀,而是番邦也使用我大明的寶鈔來交易,甚至他們國内都使用大明寶鈔來交易的話,那我大明就能牢牢把握這個國家的财力,同樣能把這個國家綁定在大明身上。”
這個時候,在大明境内,朱元璋已經聽從張一凡的建議,允許放出去的大明寶鈔可以兌換金銀,但是,不能把金銀用于買賣。去和番邦交易的話,還是以金銀來當貨币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時候大明朝的紙币,是信用和金銀爲準備金并行的一種金融體系。
張一凡說了這麽多之後,又把話題拉回最初,正色對朱元璋說道:“父皇,倭國殺我大明使者,高麗有樣學樣也殺我大明使者,如果不加以懲罰,以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番邦,一不合他們意思就殺我大明使者,不把我們大明放在眼裏。因此,必須嚴懲倭國和高麗,并且宣傳出去。”
“當年大漢帝國都有說過,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難道我們大明朝就差了,不敢向天下宣言,敢犯大明者,雖遠必誅?”
一聽到這話,燕王朱棣立刻跳了出來,漲紅了臉,大聲向朱元璋說道:“父皇,敢犯大明者,雖遠必誅!兒臣願領兵征讨四方,威壓天下!”
敢犯大明者,雖遠必誅!熱血豪情之言,是武人的榮耀,也是武人的追求!
在朱棣之後,衛國公鄧愈、曹國公李文忠等人,紛紛出列,一起向朱元璋大聲奏道:“敢犯大明者,雖遠必誅!”
這個話确實有些熱血,讓人沖動,這個話會從大驸馬的口中說出來,李善長是一點都不意外。但是,他卻是知道,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很難的!
趙括嘛,不就是嘴炮無敵,以爲打仗就那麽一回事,結果真上了戰場,不就把趙國給坑沒了。
心中如此想着,李善長也立刻跟着奏道:“大驸馬所言極是,老臣附議!”
但是,朱元璋卻依舊保持着清醒,雖然是有些贊許,他也同樣大明能那麽強大,可聯系現實,他還是冷靜地說道:“打仗不是那麽好打的,要不然,朕早就發兵攻打雲南和遼東的敵人了。”
聽到這話,朱棣再次請戰道:“父皇,兒臣誓滅蒙元之敵。”
他就要就藩北平了,當面之敵,就是盤踞在草原和遼東的蒙元殘部,時不時地還騷擾關内,虧了有徐達在那邊鎮守。
朱元璋聽了,有點欣慰自己這個兒子的豪言壯志,又有點擔心這個兒子認不清局面,便開口對他說道:“盤踞在遼東左近的敵人,多達二十萬之多,可在北平一線,朝廷官軍也才十萬人馬左右,糧草物資都還在囤積之中。非是輕言戰事之時,須得有把握之時,方好一擊成功,如此代價最少,你可明白?”
曆史上,朱元璋對待遼東的敵人,是準備了充足的兵力,并且派了投降大明的蒙古人去勸降,可以說,是用了恩威并施的手段,才沒打什麽大戰,就收複了遼東。不過就算這樣,大軍回師的時候,蒙古草原上的蒙元軍隊,還是伏擊殲滅了大軍殿後的三千騎軍。
朱元璋的用兵手段,是營造出己方的優勢,以優勢對敵人的劣勢,在于不戰而屈人之兵。
此時,他給朱棣說這話,是傳授自己的經驗給朱棣。
然而,朱棣才二十歲,真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他的想法,也肯定不是朱元璋這種老謀深算,謀定而後動的原則,因此,他聽了朱元璋的話之後,便立刻又回答道:“父皇,殘元而已,一盤散沙,土雞瓦狗也!兒臣不需要多兵,隻要水師繼續歸兒臣統領,當能以當前之兵力,必爲父皇拿下遼東!”
朱元璋聽了,眉頭一皺,正要說話時,李善長卻聽得開心,立刻跟上奏道:“燕王殿下頗有陛下當年之英姿,初生牛犢不怕虎,老臣看得,便是我大明之骠騎将軍也!可喜可賀啊!”
朱棣一聽大明開國第一功臣把他比做漢朝時候的霍去病,頓時心中大喜,對李善長的好感度一下拉滿,立刻向朱元璋大聲奏道:“父皇,兒臣願立下軍令狀,不破遼東絕不還!”
朱棣的言行,明顯和其他皇子不一樣。看秦王、晉王等人,那個有燕王這樣慷慨激昂?
說真的,幾個名将看到這一幕,都很是喜歡燕王這種,很對他們的胃口。
因此,鄧愈便出列,向朱元璋奏道:“陛下,末将願追随燕王出擊遼東!”
讓他在京師當這個武備堂司業,他是真願意外出領兵打仗!
李文忠聽了,也跟着出列附和,表示願意輔佐燕王殿下。
武英殿内的氣氛,在李善長的帶動之下,一下就起來了。
朱棣看到他爹還在那猶豫,眼珠子一轉,立刻看向張一凡,對他說道:“一凡,你的意思呢?”
對外敵方面,張一凡的态度已經非常明顯了。因此,朱棣就想着拉張一凡也支持他,這樣他父皇答應他請戰的可能性就會大增。
聽到他的話,李善長也跟着問道:“大驸馬剛才所言,皆有道理,對于遼東戰事,可有何想法?不會是忌憚高麗吧?”
隐約地,他帶了一點激将之法。
朱元璋聽到他們的說話,便也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婿。
張一凡剛才的話,幾次都從他沒有考慮過的方面分析,讓他眼界大開,因此,他也是想聽聽張一凡的看法。
張一凡聽了,想了下曆史上的情況,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後,看到所有人都還在等着他說話,便開口說道:“父皇,兒臣以爲,如果準備妥當再行出戰的話,勝的把握性是會高很多。但是,也有可能會讓敵人覺得赢得可能性小,因此避而不戰,導緻和蒙元的戰事久拖不決!”
說到這裏,他不等有人說話,便馬上補充說道:“雲南的敵人,沒地方可跑,因此朝廷準備好優勢兵力進攻,兒臣以爲是穩妥之舉。但是在北方,更有廣闊草原,一旦敵人和我大明官軍做迷藏的話,戰事便會一直久拖不決,同樣對我大明朝來說,是不利的。”
聽到他沒有直接對朱棣的請戰做出回應,而是分析南北戰事的差異,并且對朱元璋說來,他自然也能知道,張一凡說得這番話是有道理的。要是有可能,他當然也是不想拖的。
因此,他便問張一凡道:“那你的意思呢?”
張一凡聽了,用堅定地語氣說道:“以精銳之兵,示敵以弱,吸引敵人來襲而後拖住敵人,再以援軍反攻,一舉重創敵人。隻要來這麽幾次,多殺傷敵人,就能讓他們元氣大傷。等到那時候,便是最後收拾蒙元的時候了!”
李善長聽了,不由得心中暗笑。大驸馬的這個話,果然是和趙括一個樣。說得頭頭是道,可真要做的話,不知道難于登天麽?
但凡有把握的戰事,莫不是以多欺少,以有備擊不備!
就大驸馬所言這種,最有可能的是,那所謂的精銳之兵去誘敵,結果誘餌被敵人吃了,魚兒卻是跑了的。
蒙元不是傻子,自然會偵查清楚有無援軍的可能,有把握吃掉大明的誘敵之兵,他們才會動手!
這個大驸馬,真得隻會紙上談兵啊!
雖然如此想着,但是李善長卻還是開口附和道:“大驸馬此策,妙也!老臣以爲,值得一試!”
聽到他這話,朱元璋有點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一如李善長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李善長,覺得李善長應該能看出張一凡所獻之策過于理想了。
于是,他看向張一凡,認真地說道:“兵兇戰危,輕視兵事乃兵家大忌也!凡兵事,若想勝之,須得以優勢之兵擊敵之弱。以少勝多,雖是有之,卻是罕見,絕不能以此待兵事,伱可懂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