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旨意,在張一凡的意料之中,但是也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首先,結論顯而易見,在這次和驸馬的争鬥中,包括永嘉侯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敗塗地。
這份旨意,向世人宣告,皇帝絕對支持驸馬在香山縣内搞新政,不會因爲有什麽人反對而動搖。
永嘉侯父子兩人,被押解前往京師,三司會審。
其他被抓獲的各地鄉紳,那是勾結海盜的罪名,由燕王處置。
朱棣就很像朱元璋,對于外人,能硬的時候絕對會硬,把這些人都在廣州給砍了!
海盜中的匪首,如果馬如江等人,則是交給香山縣明正典刑,同樣是死刑起步。
藍玉代替永嘉侯鎮守廣東,這也算是皇親國戚一黨,給予張一凡支持,不會再出現永嘉侯拖後腿的事情。
朱暹沒有被波及,但是他上書皇帝,要求爲國征戰,前往西北效力。
如此種種,讓所有人都看好了香山縣這邊。哪怕還有人抵觸香山縣的新政,也不敢表現出來,隻能埋在心底。
這麽一來,香山縣幾乎成了整個廣東的熱門。
越來越多的人,前往香山縣尋找機會。各種商品,也都流向香山縣,誰讓香山縣那邊有錢呢,連讀書識字都能賺錢!
大明朝的一個縣人口,按照登記在冊的來算,平均是十萬人左右。
香山縣原本是廣東最爲偏僻的縣,因爲原典史馬如海的稱王稱霸,更是讓香山縣民生凋敝,賬面上的人口,也才五萬人左右。
後來,張一凡革新戶籍,重新登記造冊之後,整個香山縣一共有七萬多人。
而香山縣分爲11個坊都,當然,人口分布有多有少。
張一凡要兌現他的承諾,便以坊都爲單位,在縣衙這邊的廣場舉辦識字大賽。
這一天,香山縣的百姓,議論地都是這個事情。特别是輪到的坊都,每家每戶,都是穿上過年的衣裳,一家人,男女老少齊上陣,趕往廣場參加比賽。
隻要認識一個字,就有可能得一文錢,這麽容易賺錢的事情,自然是不分男女老少了。
這麽稀罕的事情,朱棣自然也是參加了。
維持廣場秩序的軍士,也是他派的。因爲香山縣百戶所的将士,隻要輪到了,那也是一樣可以參加比賽的。
水師軍卒隔離出了一條條通道,分割區域,有參賽區,以及觀衆區兩部分。
臨時搭起的台子上,張一凡在給朱棣介紹道:“你看,他們排隊過來,先要寫下自己的名字,得到一個編号,然後去參賽區等着,回頭如果抽到編号了,就可以開始識字比賽。”
“你這招還真是……不錯啊!”朱棣看着底下的人群,笑着搖頭道,“看那邊,那兩個小娃娃也參賽啊,還有那邊……”
老的,都需要有人扶;小的,竟然還有抱着的,男娃、女娃都有,老頭、老太也不少,讓朱棣簡直是大開眼界!
張一凡聽了,笑着說道:“越是窮地方,用這招會越積極。因爲對他們來說,就算隻是識得一個字,拿到一文錢,那也是極好的。”
“呵呵,你先别吹,看結果再說。”朱棣聽了,也是笑着說道,“伱這一千貫錢,不見得都能花出去!”
一千貫錢,理論上來說,要有一千個識得全部千字文的人,才能拿走。一個下等縣而已,絕對不可能有這麽多人識字的。
對此,張一凡也不反駁,反正結果很快就能揭曉,且看着好了。
一共十排隊伍,不分男女,皆是排着長隊,在書寫自己的名字,并且領取編号。
張一凡和朱棣一直坐着也無聊,便走過去看情況。
特别是朱棣,看到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小姑娘也排着隊伍,便過去看了一眼:王一女。
看到這個名字,朱棣便笑着對張一凡說道:“這個名字怎麽很像你的名字啊?”
張一凡笑笑,沒回答,他都不好說,很多沒有取名字的,爲了過這寫名字的關卡,都取了什麽張一,王一,劉一等等,反正,再沒有什麽字比“一”字更好寫了。
唯有這個姓沒法改,那些筆畫複雜的,就隻能埋怨他們老祖宗了。
也是這個原因,張一凡規定,會給名字加上編号,以示區别。要不然,兩家姓劉的,他們的小孩全都是劉一、劉二這樣的,你怎麽區分?更不用說,還不止兩家姓劉的。
就見來比賽的這些人,在紙上七歪八歪地寫上自己名字之後,書吏會在另外一張紙上重新給他寫一遍名字,然後按照甲乙丙丁這種标識哪一列隊伍,後面再加上阿拉伯數字的編号,兩張紙上都标上,随後,把書吏所寫的那張給了比試者,讓他(她)拿着,另外一張,則折疊之後丢入抽獎箱。
“哪是什麽字?”朱棣見了,有點好奇,低聲悄悄問道。
堂堂燕王,豈能不識字?可不能讓外人聽到了!
張一凡聽了一笑,也是低聲回答他道:“這個是數字,書寫簡單,我看到好用,就用上了。”
阿拉伯數字,其實早已傳入華夏,隻是一直沒有被華夏接受,要到清末時候數學得到廣泛應用,才會被華夏接納。
因此,元末明初這個時候,其實華夏有這個,但是真不好說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面能見到。張一凡也就不用介紹說什麽阿拉伯數字啥的。
“好用麽?”朱棣聽了,有點不以爲然地問道。
張一凡聽了,走回看台上,然後問朱棣道:“你要統領一支軍隊,已知道千戶有兩百三十六人,他們皆都領兵一千一百二十三人,請問你的軍隊一共多少兵力?”
朱棣:“……”
張一凡見了一笑道:“我給你算盤,我們來比比?”
朱棣:“……”
自己就不愛這個,比啥比?
張一凡沒有出息他,因爲桌子上沒有羽毛筆,他的毛筆字太差,這時候出息了朱棣,回頭能被他打臉,因爲朱棣的字比他寫得要稍微好那麽一點。
就見他拿起毛筆開始擺算式,然後同時對朱棣說道:“我給你看下我這種方法!”
就隻是一個簡單地乘法而已,很快就有了答案。
然後他便對朱棣說道:“你看,這種數字,從0到9,都是一筆就能寫出來,是不是快多了?”
朱棣見了,并沒有立刻附和,叫過一個書吏,讓他用算盤算了下,和張一凡的答案比較了之後,才開始認真打量這些奇怪的數字字符。
過了一會之後,他點點頭說道:“确實簡單一些,但是說實話,好醜!”
張一凡:“……”
看到他這表情,朱棣便連忙解釋道:“我是說,這種符号好醜,不是說你字醜。”
張一凡聽了,便問他道:“那你覺得,我們人類發明了文字,是爲了好看還是爲了幫助記憶?”
“那當然是爲了幫助記憶!”朱棣聽了,想也不想回答了一句,然後頓了頓之後又道,“也要好看!”
張一凡聽得不想理他,好一會之後,才再問他道:“文字是幫助記憶的工具,同時也是用來傳承的工具,這是它的主要功能。如果基于這個目的,那麽越簡單的文字,就越容易記憶,也就越容易幫助傳承。但是我看如今的文字,一個個寫得都太複雜了。”
說到這裏,他一指台下的人群,又對朱棣說道:“你看他們,一個個都想着取名一二三四的,就是爲了書寫簡單。所以我覺得,要想讓更多的百姓都識字,把更多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都學會,這個文字的門檻就必須降低。也就是說,文字要簡化易記,你覺得呢?”
聽到這話,朱棣轉頭看看底下的人群,然後轉回頭看向張一凡,認真地說道:“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道理。”
張一凡也認真地說道:“你看我這個香山縣,之前爲了湊夠能識字寫字的人當司吏,典吏,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辦法,能識字寫字的人太少了。我爲什麽要設這個比試,不是因爲錢多,而是真得缺人!”
“所以,我準備在香山縣内推廣一些簡單易記的,不求什麽美感不美感的,隻想能多一些有用的人可以用。”
朱棣聽了,點點頭說道:“這倒是不錯!”
張一凡知道,要想打破傳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如果步子邁得太大,容易扯着蛋。因此,推廣簡體字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阿拉伯數字卻可以先用來試試水。
他這個想法,目前和要好的朱棣聊聊,先影響他,然後再慢慢影響别人,希望将來的某一天,能影響更多的人,從而讓文化普及這塊能更容易一些,也能爲推廣科學學識做鋪墊。
他們兩人,在台上聊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張三上台來禀告道:“驸馬,殿下,都已經準備完畢,可以開始比試了!”
張一凡一聽,轉頭看了下台下,就見比試區這邊,都是以家庭爲單位,聚成一堆堆的,手裏拿着一張紙在竊竊私語。
看這個樣子,是在彼此認那組編号。
因爲阿拉伯數字是張一凡意識到重名的太多,臨時公布,未必就有人能記牢了的,因此一家老少一起幫着記。
此時,張一凡聽到張三禀告之後,便一揮手,一隊軍士從台後擡來好幾個籮筐,“嘩啦”一聲,裏面的東西一下便都倒到了台上。
這東西不是别的,都是銅錢。
倒錢的聲音,确實不大,但是,原本廣場上“嗡嗡嗡”的聲音,頓時就一下消失了。不管是不是低頭的,還是和其他人聊天的,全都轉頭看向台上。
看着那如山一般的銅錢,真得猶如魔力一般,牢牢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到這個情況,張一凡便走到台前,大聲喊道:“錢,有的是;有才的,就能領走。本官宣布,比試開始!”
說完之後,他便伸手,去他面前的一個大箱子裏抽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然後打開。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驸馬縣令的動作,一個個豎着耳朵聽着。
張一凡打開一看,便念了出來:“編号,甲-1342,上台識字!”
底下有一排專門用于傳話的軍卒,聽到驸馬縣令的話之後,原封不動的吼了出去。
“編号,甲-1342,上台識字!”
沒辦法,這個時候沒有喇叭,就算卷紙成桶,也傳不了多遠。因此,隻能通過人工傳話的方式。
當軍士把話喊出去之後,可以看到比賽區的絕大部分人都立刻低頭去看手中的那張紙,同時響起了“嗡嗡嗡”的聲音。
“啊呀,不是我,我們是丙隊的!”
“甲隊,我們家都是,快看看,多少編号來的?”
“……”
忽然,有一個中年婦女興奮地舉着一張紙,大聲喊了起來:“是我,是我,就是我……”
聽到這聲音,好多人都遺憾了下,然後轉頭看去。
一個坊都的人,大部分都是互相認識的。
這一見之下,頓時好多人就又竊竊私語起來了。
“那不是錢屠夫的媳婦麽?就她賣肉那嗓門大的,難怪能喊這麽大聲!”
“以前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這上去了能識得幾個字?”
“你不知道麽?錢王一,她的大名,據說錢屠夫都用殺豬刀打她屁股打腫了才寫會的。”
“哈哈,要是上去了一個字都不認得,那就丢臉了!”
“……”
離得近的,鄉裏鄉親的,也都有出息那中年婦女的。
這個錢王一估計因爲中年婦女的原因,啥話沒聽過,瞪了眼睛回道:“老娘要是領到錢了,你給雙份;要是一個錢都領不到,半斤豬肉,來不來賭?”
聽到這話,周邊的人家都是哈哈笑的,有要賭的,也有不賭,有給分析賠率的,很是熱鬧。
張一凡在台上看着這一幕,也不叫停。
這個比試,又不是科舉,最多是引導百姓讀書識字,與民同樂的那種。
底下人在鬧騰,看着都是開心就成。
不過很顯然,有人不樂意了,大聲喊道:“不要磨蹭了,浪費時間知道不,趕緊了!”
每個坊都都是一天時間,準備地說,就是一個下午,一個半時辰。要是這麽墨迹的,還不知道最終能抽到多少人。
一聽這喊聲,其他人便紛紛跟着催促起來。
這個錢王一,就在衆人的注視下,昂首挺胸地上到了看台上。
不過,一到看台上,面對驸馬縣令的時候,那股殺豬賣肉的氣勢,頓時蕩然無存,有些不安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因爲要即将識字了呢,還是因爲如此近距離看到驸馬縣令的原因,才讓她不安。
張一凡也不說話,走到另外一個木箱面前,從中抽出一張紙,展開之後面對錢王一,同時問道:“這是什麽字?”
這時候,所有人都在看着,原本“嗡嗡嗡”的聲音,不知覺間都已消失。
錢王一的雙手緊握,有點不安,一看到那個字的時候,頓時大喜,連忙喊道:“日,日,這個是日字!”
喜悅的心情,溢于言表。
這個字,簡單,剛好是她認識的字。
張一凡聽了,微微一笑,對邊上的書吏說道:“記錄,識得一字!”
然後,他把這個字重新折疊,先放到一邊,再去木箱裏又取字去了。
底下的百姓,看到台上這個之後,又一次竊竊私語起來。
“這個字我也認識,真是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這個字簡單啊,估計誰都認識,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
張一凡在這會的時候,又取出了一個字,展開。
錢王一或許是剛才第一個字就認識,此時有了信心,明顯放開了一點。
一看到第二個字的時候,她又露出了狂喜之色,連忙大聲喊道:“天,天,這個是天字!”
真得是神了,這第二個字,又剛好是她認識的幾個字裏面的一個,這就等于賺到兩文錢了啊!
她其實不知道,這個識字箱裏面有貓膩。
張一凡事先把千字文中的字進行分類,按照容易不容易念的級别,分了幾堆。
看着這個上台的中年婦女,他就撿了最容易念的那堆字出來考。
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爲這個殺豬的中年婦女貌美如花,而是她是第一個,要是一個字都不認得就下去了,氣氛就不夠熱烈。
就這麽的,這個錢王一認到第五個的時候,其實還是簡單的,但是她就漲紅了臉,瞎讀了一次,結果是錯,失去了繼續識字的資格。
不過她顯然還是很高興,在那錢堆裏取了四枚銅錢,舉得高高的下了看台。要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打了勝仗歸來一樣。
随即,廣場上的氣氛就更熱烈了。連殺豬的媳婦都能赢得四文錢,其他人的信心就更足了。
于是,各色大媽大姐,大爺大叔以及小朋友們,叫到編号的紛紛上台,開始識字領錢。
在主持了最初的十來個之後,張一凡便回去和朱棣一起坐了,然後看着這個識字領錢的比試繼續。
一開始的時候,朱棣其實并沒有當回事,但是,随着識字領錢比試的繼續,他終于認真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