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祖自然留意到勳貴們豬肝似難看的臉色,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再回頭了,已經得罪了,那就得罪得更徹底一點,把京營的實權抓在手裏。
隻要自己手裏有這四千家丁,能打勝仗,崇祯皇帝就依舊會支持自己整頓京營,也就立于不敗之地。
還沒有出關的後金軍,以及未來即将發生的遵永大捷,就是最好的時機!
宣示軍法已畢,接下來便是諸将的分撥調度了。
李順祖微眯雙眼,望向一側舊部。
在來之前,李順祖已經對京營有過一些了解,知道了京營的建制沿革,最近的一次發生在嘉靖年間。
嘉靖二十九年,嘉靖皇帝罷團營和兩官廳,盡撤新職,恢複永樂時三大營舊制。
在李順祖現在的角度看來,這簡單的一行字,卻是波濤洶湧,暗流湧動,這其實是嘉靖皇帝和勳貴、文臣勢力的一次暗中角逐。
從後面嘉靖成功罷撤團營和兩官廳的結果來看,那次是嘉靖赢了。
而後,嘉靖将三千營改名爲神樞營。
所謂神樞,乃出奇制勝兵書者也。
有明一代,天文學已有了很高的發展,神樞二字另外也有其意,便是時人對北鬥星座第一星——“貪狼”的稱呼之一,又叫天樞。
所謂天樞,乃陽明星之魂神也。
《史記·天宮書》中言:運于中央,臨制四鄉。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系於鬥。
由此不難看出,僅僅一個簡單的改名,便寄托了嘉靖皇帝當時的多少感情。
無獨有偶,喻寬自請調任的所在,正是神樞營左哨的佐擊将軍。
看來這小子來之前,也是做過功課的。
三千營,也就是如今的神樞營,是唯一能容下塞外歸附蒙古人的隊伍。
除此以外,京營由一名或數名總督武臣總領,稱總督京營戎政,便是李順祖和如今恭順侯吳惟英的位子。
京營總督以前是定員一人,但是如今崇祯皇帝親自下旨讓李順祖也總督京營戎政,并在廣渠門當衆說要整頓京營,想必也是有讓李順祖取代吳惟英的想法。
京營的總督武臣不是一般角色,是京營中真正的實權者,因此也不是什麽人都能來做的,必須得是世襲且有爵位的勳貴子弟,李順祖如今被欽賜爲甯遠伯勳衛,這才有了這個資格。
但是想法到底能否變成現實,這還要看李順祖和吳惟英到底鹿死誰手。
崇祯皇帝的性子,李順祖很了解,自己要是沒有半點成效,他是不會再繼續支持自己的。
但相反的,要是自己成效顯著,給崇祯皇帝很大的面子,他會主動下場站台。
他想支持的人,沒有人能動搖位置,他想殺的人,滿朝文武聯手也保不下來。
刻薄寡恩,但也恩眷隆重,反複無常,多疑獨斷,這就是崇祯。
李順祖還記得,賽阿爾寨是察哈爾部歸附的蒙古部落首領,或許可以從神樞營先下手,趁着這次遵永出戰的機會,與在天津居住的察哈爾部族人接頭。
有賽阿爾寨這個族長從中斡旋,想必把這些蒙古人調到神樞營裏來不難。
因此,今日定舊部分撥之事,首當神樞營。
以京營神樞營、五軍營、神機營來說,五軍營主營陣,作戰列大陣,神機營主火器,神樞營則主巡哨,負責出征時期的外圍偵察和突襲,以騎兵居多。
神樞營,也是李順祖看重的地方,掌握了神樞營,就掌握了京營的一雙眼睛,何處有警,何處無警,該去往何處,全系神樞營哨騎之所向。
除了總督以外,京營還有兩名總管官員,一爲内臣,一爲朝臣。
所謂内臣,便是太監監軍,隻是在京營,這一稱呼變成了逼格更高的提督京營戎政,一般是由在内廷名望極高的大太監,也就是大裆擔任,總領京營各衛的監軍。
内臣監軍無論京衛還是地方衛所,都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武将對他們最是咬牙切齒,又怕又恨。
但對李順祖來說,這一點倒是沒有,因爲接替李鳳翔位置的,恰巧是廣渠門一同升遷的司禮監第四秉筆,車天翔。
如果沒有李順祖和滿桂在永定門得勝,李鳳翔不會下台,更輪不到車天翔上任。
在李順祖看來,車天翔這個方面,隻需要自己去稍微接觸一下,便能把這名提督戎政的内臣拉到自己這邊。
那最後剩下的,就隻有協理京營戎政的朝臣了。
想到這,李順祖目光移向京營士卒後方的幾名勳貴,不經意間與恭順侯吳惟英對視。
兩人雖然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也是第一次看見對方,但都覺得對方非常熟悉,眼神中已經開始激烈的交鋒,李順祖看見吳惟英眼神中的不屑。
另一邊的吳惟英,也看出了李順祖神态的冷漠淡然。
協理京營戎政這個職位,一般隻有在朝中有名望,而且有戰功的文臣才能升任。
在朝中有名望的大臣現在有很多,但是身兼戰功,在軍中又有威望的,那便是鳳毛麟角了。
現在協理京營戎政的沒有别人,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名臣,都察院左佥都禦史——李邦華。
對于李邦華這個人,李順祖隻從史書中知曉,其嫉惡如仇,身爲文臣,但卻對兵事甚爲關注。
曆史上也是崇祯力排衆議,以李邦華協理京營戎政,想要整頓京營。
但很奇怪的是,李邦華後來又被崇祯親手罷免了。
李順祖以往是後世看史料,看不出寥寥數語的記載中有什麽深意,然而現在身處其位,也已知曉此事絕非是那麽簡單。
李邦華後世史料記載,其長于練兵屯田,忠言能谏,協理京營戎政後經常來往戎政府,能與普通士卒打成一片。
這樣的一名文臣,卻被滿朝文武彈劾而罷免,想想就知道肯定不對勁。
如果能把車天翔、李邦華全拉到自己身邊,恭順侯吳惟英也就不足爲慮了。
至少,現在李順祖隻能想到這麽多。
剩下的,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心中主意已定,李順祖思路暢通,也決定按部就班的實施自己的整頓之策。
“京營此次奉诏随遼軍出征,當爲三軍表率,因此哨騎、查探之事爲重,神樞營佐擊将軍喻寬,出列。”
喻寬一步站出。
“末将在!”
“喻寬家中世代爲遼鎮将官,祖輩曾立戰功,世襲廣渠門千總,而今又在廣渠門立下戰功,着即以佐擊将軍加升一級,爲神樞營遊擊将軍,領戰兵營。”
此話一出,場中京營子弟議論紛紛。
神樞營又分三營,一爲戰兵營,一爲車兵營,一爲守兵營。
戰兵營作爲全營的軍馬彙集之地,乃是神樞營的重中之重,如今李順祖把神樞戰兵營的将軍換成喻寬,很明顯是要提拔他自己的部下搶奪權利。
恭順侯吳惟英滿臉陰沉,走上前來。
他的臉色很難看,但還是沒有撕破臉皮,在全軍之前滿臉笑容,但話語之中盡顯威脅之意。
“甯遠伯勳衛如此行事,恐怕于制不合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