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聞訊,将傷勢不重的傷員交給身旁學徒,立即一路小跑着過來,單膝跪地,垂頭仔細觀察喻寬身上的傷勢。
他觀察了一會兒,轉頭從随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小瓶藥粉,均勻撒在傷口處。
白色的藥粉碎末如落雪一般撒下,與盔甲殘破處的血肉凝結在一起。
喻寬也是緊咬牙關,面色慘白。
但是很快,他緊咬的嘴唇漸漸松開,臉上也恢複了血色。
李順祖蹙緊眉頭,忍不住詢問:“他怎麽樣了?”
喻寬身上的傷勢簡直是觸目驚心,他的胸前插着一根箭簇,一道刀痕将胸甲劈得支離破碎,血痕從肩部一直竄到小腹,傷口入肉三分。
李順祖光是看到,便感受到了那鑽心的疼痛。
不敢想象,剛才要是沒有喻寬拼命抱住那個奴騎,會發生什麽。
一場大戰下來,李順祖絕境逢生,一瞬間成長了許多。
隻見醫師将繃帶取出,在喻寬的身上裹緊,算是簡單處理了傷口,搖頭感歎道:“受了如此重的傷勢,胸口中箭,竟未曾傷及心肺分毫。”
“若是那箭偏了半分,便隻有仰仗金仙下凡才行了。”
李順祖聞言,懸着的心這才落了地。
“如此說來,他是沒事了?”
“倒也不全然如此,想要完全恢複,不至于落下病根,仍需謹慎調理。”醫師說着,悶頭在藥箱中尋找片刻,取出一份早便拟好的藥方。
李順祖接過藥方,轉身交給身旁的家丁,從腰間取出一塊閃爍着誘人亮光的銀錠,拱手笑道:“這十兩銀子算是給先生的謝禮,還請不要推脫。”
“救死扶傷乃行醫本分,尤其此爲阖城戰守,大明存亡之事。”
“這位軍爺之所以受傷,也是爲了保護難民,我藥鋪也在甕城之中,守住了甕城,便也算是我的恩人。”
“這位軍爺下城與奴騎死戰,單是這份膽量,就算尋遍了京師三大營,隻怕也是鮮少有人能夠做到,在下梁輝壽,實在敬佩萬分!”
李順祖聽對方自報家門,爲表禮貌,也是連忙說道:“南鎮撫司指揮使李順祖,結識梁先生,三生有幸。”
聽到李順祖的話後,梁輝壽臉上沒有半點驚訝和震驚之情,隻是笑着拱了拱手:“李指揮以後有事,到廣渠門甕城之中的梁氏藥鋪找在下便可。”
“要是再給銀兩,可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梁輝壽微微一笑,将銀兩推了回來。
像害怕李順祖再給似的,說完話挎着藥箱就走。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李順祖也不好再給,隻好将銀兩揣了回去。
看着梁輝壽東奔西走,替遼軍、京軍和難民傷員處理傷勢,李順祖微微一歎,轉身說道。
“你們三個,找一副擔架,将喻兄弟送回家中靜養,再将這份藥方交到他的妻女手中,在喻兄弟轉好之前,要在門外寸步不離的守候。”
這些家丁個個都是好漢,方才作戰更是證明了他們野戰根本不虛于女真奴騎,又是喻寬親自從京營中挑選,忠心也應該不成問題。
三名家丁互相對視一眼,默默點頭,雖未說話,但卻配合默契,各有分工。
一人徑去尋找擔架,一人蹲下細心替喻寬擦拭傷口,另外一人則是按刀而立,目光警惕的看着周圍一切。
李順祖環視四周,無心觀察周圍的戰後場地,一心隻在永定門戰況上。
想了想,李順祖決定還是将這三千遼軍留在廣渠門,也好保護這些幸存的百姓。
這三千人守城是一大助力,站在城頭也可以給城外遊弋的奴騎以威懾,但要是帶出去救援滿桂,那就是往熊熊烈火中灑了一杯水,除了帶他們送死,沒有任何用處。
雖然還沒親身趕赴永定門,但李順祖知道,這裏的戰鬥與永定門相比,簡單的就像是過家家。
永定門外,是皇太極親率四五萬八旗大軍與滿桂的四萬遼軍之間将近十萬人的大陣對決。
李順祖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非常清楚,那不是自己現在能插手的戰鬥,估計去了不僅幫不到滿桂,要是一不小心中伏被圍,還隻能添亂。
見到馬廄内正有幾匹戰馬在不安的打着響鼻,李順祖定了定心神,快步過去。
“随我來!”
馬鞭飛揚,在衆人的注目下,李順祖帶着數名家丁翻身上馬。
十餘騎自廣渠門而入,飛奔疾馳而走。
在那裏,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雙方的喊殺聲甚至穿透雲霄,傳到了廣渠門的上空。
永定門外,約十裏左右。
紅色的營牆之内,一座豎着龍旗的八角形黃色大帳坐落在山坡的最高處,在這處帳篷周圍,其餘各色八旗帳篷如衆星拱月一般,以緊緻的陣型拱衛。
後金大營之中,煙塵滾滾。
蹄如雷動,戰鼓齊鳴。
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的騎兵從轅門呼号奔行而出,這些騎兵盡是頂盔貫甲,腰間挂着鐵槍大刀,渾身上下隻露出攝人的目光,連人帶馬武裝到了牙齒。
那頂黃色大帳周圍有一圈衛士守護,一個個都穿着亮白色盔甲,扶刀而立。
大帳内,兩側早早站滿了議事大臣。
奇怪的是,居中竟有四處座椅,有四人正平席并排而坐。
大貝勒代善在西,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在東。
中間一把虎皮大椅上,端坐着的才是後金天命汗努爾哈赤第八子,兩年前在盛京繼位的後金天聰汗,也就是後世的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
皇太極時年三十六歲,正當壯年之時,躊躇滿志。
見他生的一張方臉,面色黃裏透紅,一雙眼睛不大但卻炯炯有神,一撮八字胡微微上翹,不怒自威。
“報!滿桂親領馬步兵四萬,結栅木,四面排列槍炮十重以待!”
“報!我大兵行營列陣,呼喊齊進,擊潰明遼東參将申甫所部先鋒六千,進抵盧溝橋!”
“報!真定、保定明援軍黑雲龍、麻登雲所部行軍自潰,我大兵掩殺,明軍死傷無數!黑雲龍、麻登雲二明廷總兵,已押縛帳中!”
帳外哨騎往來不絕,向高居山頂的皇太極與諸大臣傳送戰情。
聽見都是金軍取勝的好消息,帳内的沉重氣氛也漸漸放松開來。
剛剛開打,滿桂的二路援軍便已經不戰自潰,城頭那号稱十萬的京師三大營更無一人敢出城援救。
形勢一片大好,在盧溝橋後結營自保的滿桂所部四萬精銳遼軍,竟在自家京城腳下成了孤師獨旅,如同煮熟的鴨子,已經沒有半分勝算。
這種種迹象,都在告訴這些後金的貝勒大臣,大明将亡!
急于搶功的二貝勒阿敏,甚至直接站了起來。
“大汗,讓我下去吧!”
“滿桂不足爲慮,我帶騎兵一舉破了他的大營!”
話音剛落,又一哨騎來到帳外,狂奔入内。
隻是,這名哨騎的臉色實在不好看。
“報!鑲藍旗護軍統領毛巴裏廣渠門遇伏,八百五十名鑲藍旗護軍,隻回來不到二百人!”
此話一出,帳内頓時驚呼不已。
毛巴裏可是在遵化第一個攻上城頭的勇士,兩天前才被皇太極親自冊封爲大金第一巴圖魯,晉升爲鑲藍旗的護軍統領,其屬下八百五十名鑲藍旗護軍,野戰擊潰三千明軍也不在話下。
卻怎麽會,折在了廣渠門?
皇太極微微動容,擡手示意帳内安靜,随後凝眸望向座下,淡淡詢問道。
“廣渠門的守将是誰?”
“毛巴裏呢,讓他來見本汗!”
那哨騎不敢擡頭,伏跪在地,高聲說道:“毛巴裏戰死廣渠門,屍骨無存!廣渠門守将乃遼東總兵李成梁曾孫,李氏老長房的長子,李順祖!”
聽到這個名字,一衆後金貝勒大臣都是大聲叫罵。
冤家路窄!
“李成梁的直系曾孫!李順祖?”
皇太極瞳孔驟縮,李成梁這個名字對于整個愛新覺羅家族而言,始終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魇。
當年李成梁在時,統領遼東鐵騎屠滅建州數次,每一次都是摧枯拉朽,這些自比勇士的建州女真族人,在李成梁的遼東鐵騎之下,虛弱的如同綿羊。
廣渠門一戰折損七百精銳護軍,入關快半年了,這是後金軍遭遇的最大損失。
皇太極本以爲遼東李氏已經徹底不再是個威脅,卻沒想到,在畿輔之地給了他最大驚喜的,竟然是李成梁的曾孫子。
第二更送到,求追讀啊兄弟們,第二輪推薦上了,追讀決定這本書能不能晉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