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被抓幾日,形勢急轉直下。
通州失陷,守将戰死,知州殉國,随後傳來的消息更是讓整個京城亂象四起。
山海關馳援而來的勤王遼軍抵達遵化城外,被守城明軍拒絕入城,随後轉進途中遭遇後金伏擊,遼軍大将趙率教力戰身亡,五千精銳遼軍折戟沉沙,全部壯烈殉國!
消息飛馬傳入京師,朝野震動!
倒也不隻是遼軍和後金打的火熱,京軍也幫了點忙,隻不過幫的是倒忙。
前幾日,真定、保定而來的京軍一路慢吞吞的終于抵達京城不遠,但畏敵如虎,還沒等摸到皇太極的老虎尾巴,便被一連串的敗報吓得接連炸營。
随後更是主将逃散,大軍頃刻間分崩離析。
殲滅趙率教所部五千遼軍以後,皇太極馬不停蹄,率領後金軍先陷遵化,再進永平,随後兵分三路,沿途攻城殺将,招降納叛,不可一世。
沒了遼軍阻擋,在畿輔之地的女真八旗更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内鬥猛如虎的京軍老爺們面對勢不可擋的八旗鐵騎,都成了隻會龜縮城中的綿羊。
就算有馳援的,也多是途中兵變、炸營,能抵達城下的都是不多。
京城裏隻剩下了還留下的些許遼軍守衛,一時間流言四起。
甚至有流傳說,遼軍大将祖大壽爲搭救袁崇煥私通後金,要對大明反戈一擊。
連日傳來的都是敗報,丢城陷地,大将戰死,官軍炸營逃散,崇祯在朝堂之上龍顔震怒,但又于事無補。
内閣六部之中雖仍對袁崇煥口誅筆伐,卻又不得不開始考慮釋放他以撫定大局。
在此之時,内閣終于發揮了應有的效果,大學士成基命不顧自身被牽涉其中的風險,當庭上奏,建議崇祯皇帝下旨,命令袁崇煥寫手書招撫祖大壽。
祖大壽的關甯軍,現在是遼軍中最不安穩的一部分,他們是袁崇煥的嫡系,猶如一頭受氣的猛虎,随時可能咬人,隻有袁崇煥能拿捏住他們。
崇祯瞬間僵化,前幾天剛下旨逮捕袁崇煥,現在就有事求他,這不是打臉嗎?
不過沒關系,自然有臣下領會聖意。
閣部九卿等大小官員散朝之後齊聚诏獄,你一言我一語,用各種大義凜然的話規勸袁崇煥,讓他親寫手書給祖大壽,勸其率領關甯軍回防。
然而這個時候,袁崇煥竟然拒絕了。
他聲稱自己身爲罪臣,若無崇祯旨意,不敢再牽涉國家大事。
崇祯皇帝得知,更是怒火中燒,再給祖大壽下旨命關甯軍回防。
廣渠門,城頭。
繁星點綴着夜空,十二月的寒風如同利刃,一遍遍地割在身上。
城下是大片的遼軍營地,許多流散的遼軍得知廣渠門有一位提督可以發糧,都漸漸朝廣渠門靠攏,連帶着逃難到這裏的流民也多了。
李順祖看着城下遼軍大營中燃氣的片片篝火,想起白天這些流民背負着大包小包,拖家帶口來到廣渠門城下落腳的場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提台。”
一聲低低的呼喚讓李順祖的思緒凝聚回來,轉頭一看,發現廣渠門千總喻寬正靜靜站在身後。
提台,是明末時對提督的尊稱。
“夜已深了,你怎麽還不回家?有何事?”李順祖壓低了聲音,不想破壞這難得的甯靜。
“白日提台一直忙着收攏流民,人多眼雜,有些話卑職不便直說。”
李順祖似乎明白他要說些什麽,也沒再開腔,隻是向前緩緩走了幾步,來到一處無人站崗的邊緣敵台,深吸口氣,這才在月色下負手而立,等着喻寬繼續說下去。
“趙爺戰死,朝中巨變,祖大壽怕不會回來了。”
“沒有關甯軍,奴兵早晚會再來城下,提台當早作打算。”
李順祖眉頭一皺,看向城下那些喝着稀粥,笑容滿面的流民,淡淡問道。
“那依你看,我當作何打算?”
喻寬猶豫半晌,冷不丁問道。
“提台覺得當今陛下如何?”
李順祖猛然一驚,一時間無法判斷出他的真實意圖。
想到上任幾日,對這名下屬不算熟悉,李順祖猶豫半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隻是一直緊繃着臉,讓喻寬也難以看出心情變化。
喻寬似乎猜出李順祖信他不過,面有掙紮,卻是忽然跪在地上。
“提台!”
“請看此刀!”
李順祖緩緩轉過頭看,隻見喻寬将佩刀取下,雙手奉上。
“這是.?”
“曾祖父喻成名,曾在提台祖父,老帥甯遠伯帳下任遊擊将軍,自駐節廣甯時便追随老帥,這便是曾祖父當年作戰時攜帶的佩刀,卑職一直随身佩戴。”
“後來老帥被朝中奸臣彈劾貶黜,卑職的曾祖父也被調任鐵嶺,在奴兵攻城時戰死。”
“若無老帥提攜,卑職如今不過隻是遼東一介家奴,父母也難在京城享福,一家富貴全賴老帥,怎敢有半句作假。”
原身的記憶中知道鐵嶺一戰的慘烈,李成梁麾下諸健兒,是有一個叫喻成名的後來戰死在鐵嶺,其子恩蔭百戶入京爲官,以後兩代都是在京的世襲軍官。
李順祖回想起來,嗟然一歎。
“爾曾祖父拼死守城,無愧忠義。”
一輩子的征戰沙場,最後就給後代子孫換來了一個世襲的百戶,值得嗎?
“那你怎麽到今日才來找我說這些話?”
喻寬面露慚愧之色。
“老帥去後,李家諸子,或遠調邊塞,或遭貶緻仕,卑職隻知,李家直系在京者止三人而已。”
“卑職也去問過提台下落,但幾次前往,李府都說不知,後來更将卑職拒之門外。”
“提台任南司指揮使多年,卑職竟一無所知,這實在奇怪。”
“提台在京爲官之事,卑職竟是從提台受陛下平台召見後方才得知!”
李順祖當然記得,曆史上的自己,身爲李家直系長子,卻在史書上輕描淡寫,後來更是直接相當于憑空消失,完全不知道去了何處。
如果喻寬說的沒錯,再加上前幾日袁崇煥關于有人暗害李家直系的話,這事情就有些恐怖了。
莫非是有什麽人在故意讓李家直系淡出大衆視野?
一想這事,李順祖就完全不知道應該從哪着手去查,自己給自己添堵也沒必要,反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了,于是微微一笑随即釋懷。
回到眼前,喻寬看起來還算可靠。
畢竟他的曾祖父是李成梁當年的老部下,受李家的提攜才有如今百戶的世襲官位。
況且就算信不過,聽聽他想說什麽也是無妨。
想到這裏,李順祖将他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家的百戶官位,是你的曾祖父浴血奮戰所得,不是我李家提攜才有。”
“況且你本就是我的下屬,是自己人,有話就說吧,不用顧忌!”
喻寬站起身,望向城下那些難民,定了定心神,這才說道。
“提台,慈不掌兵,照這樣下去,就算把丙字庫全部搬空,也不夠這些難民加上遼軍半月所食,孰輕孰重,該有一個取舍了。”
“遼軍中有不少父祖跟随李家作戰的,或許他們也和卑職一樣,想要報效舊主卻無處尋覓。若隻供給城外遼軍,足夠三月所食。”
“爲今之計,收攏離散人心,在遼軍中建立威望,才是提台該做的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