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帶着陶暖瓷匆匆進入校門,舉着相機的皮夾克男子追拍片刻,又迅速将鏡頭轉向剛從後面桑塔納上下來的幾人,拍到甘欣時,還愣了下,卻又很快繼續。
直到按完了一卷膠片,桑塔納的女司機從車上下來,目光犀利地盯着他,皮夾克男子才賠着笑,謹慎地護着相機退後幾步。
内心卻是興奮。
今天不僅拍到了正主,還轉眼就把幾個少男少女串了起來。
見那讓他本能警惕的桑塔納女司機沒有上前的意思,重新回到車内,開始掉頭,皮夾克男子才放松下來,眼看周圍還有學生不斷趕到,很快收斂心情。
拿出一台錄音機,短暫尋找目标,挑了一個穿二中校服表情裏透着疲憊的男生,走過去:“同學你好,我是《商都時報》的記者,正在做一個關于蘇杭的報道,你能說幾句嗎?”
讓皮夾克男子失望的是,聽到他的話語,男生立刻精神起來,還站直了身子,露出笑容:“蘇杭啊,我們學校的大名人,你要問什麽?”
皮夾克男子心裏想的是立刻換下一個,卻還是耐着性子:“說說蘇杭成名以前的事情吧?”
男生想了下,說道:“以前啊,高一的時候,他在三班,那時候就已經很厲害了,我記得……嗯,也是同學們傳的,老師讓三班幾個學生上台默寫課文,他一個人就替所有同學寫完了,還是用不同的字體,這個,蘇杭書法很厲害的,你知道吧?”
皮夾克男子點頭。
男生接着道:“反正,當時我們校長都過去看了,還有很多老師,他就是那時候開始轟動全校的。”
說完這件趣事,男生明顯還想繼續,皮夾克男子卻收回了錄音機:“好的,同學,謝謝你的回答。”
打發走眼前男生,皮夾克男子又問了幾個路過學生,還是‘一無所獲’,待到七點鍾,二中的早自習鈴聲響起,皮夾克男子也便離開。
皮夾克男子名叫崔響,曾經确實是《商都時報》的記者,隻是在一次采訪時,想要拿意外得到的一些黑料敲好處,沒想到碰了不該碰的人。
對方一句話,不僅讓他丢了工作,還挨了一頓暴打,多出幾顆假牙。
那些黑料也到底沒能捅出來。
再之後,崔響就成了一個自诩的‘獨立記者’,因爲也不會其他,隻能單獨尋些熱點新聞進行采訪,寫稿賺費過活,或者,偶爾接受一些特别委托。
這次就是一個委托。
金主很慷慨,崔響又判斷過其中風險,覺得可以做,于是來到河元,兢兢業業地在這邊一蹲就是半個月。
不過,雖然挖出了一些料,比如,那位少年作家實在有些命犯桃花,明顯好幾個女朋友,甚至還有一個河元市戲劇團漂亮到不像話的女演員公開宣稱是他的女人,但,其他卻還是沒有。
因爲崔響這段時間接觸的幾乎所有人,都在說那個少年的好話,偶爾幾個,或者羨慕或者嫉妒,沒什麽好态度,卻也沒什麽好料。
女朋友多些,這種事捅出去,可達不到金主想要的效果。
崔響隻能繼續蹲守。
其實,崔響内心裏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新聞這東西,真真假假,誰說得清楚?
實在不行,那就人爲制造一些假的東西,隻要讓公衆相信就是。
不過,到底還是需要一些佐證。
即使似是而非。
畢竟完全造假的話,也太容易戳穿。
考慮着這些,崔響來到一家早餐店,要了一碗胡辣湯,配上油條,正吃着,腰間的BP機響了起來。
看了眼傳呼内容,稍微遲疑,崔響還是很快起身,匆匆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号過去。
電話接通,崔響立刻帶着幾分讨好:“張老闆,是我,崔響。”
那邊首先回應的卻是一聲女人的輕叫,又是片刻動靜之後,才傳來一個有些氣喘的男聲。
崔響心裏暗罵,自己連飯都沒吃好就跑過來打電話,那邊倒好,大清早就在玩女人。
卻隻能想想。
還是要小心伺候着,等那邊問話,崔響連忙道:
“……已經有進展了,剛剛拍到那人照片,還是和一個姑娘手挽手……當然有用,那姑娘身份特别……”
“……我知道張老闆你想要的不是這些,但你想要搞臭他,讓博藝失去一個搖錢樹,這些就是必須的……”
“……我确實有一些想法,不過,張老闆,我覺得,是這樣,這邊河元二中的期中考試馬上就來了,那人接下來的考試成績,我認爲可以操作一下,而且,我們也不能急……”
“……爲什麽……張老闆,現在央視報道的餘波還在啊,我們太急着上去,這不是和上面對着幹嘛,再等等,進入11月,等他熱度再低一些,咱們做什麽,事情都過去了,也不容易被人找麻煩……”
“……張老闆,小心沒大錯……”
很是一番口舌,崔響終于說服了某個來自南郡的書商,挂掉電話,重新跑去吃了早餐,又趕到一家照相館,把早上的膠卷洗出來,才返回附近爲了長期蹲守又避免被人注意特意租來的一個小院。
隻有一層的平房裏屋卧室内,崔響進門,立刻看向近期的蹲守成果。
東邊牆壁上,滿滿的照片。
蘇杭父母的,洪绫的,甘欣的,陶丙立的,鄭春的,二中校長俞仲懷的,蘇杭班主任孟文康的……
另外還有各種線條和注釋。
看着滿牆的照片,崔響既是得意又是憤懑,他覺得自己天生就該吃‘無冕之王’這碗飯,如果不是那次……或許自己現在已經是聞名圈内外的王牌記者。
哪裏會是今天這種落魄?
崔響沒有反省自己,隻是又懷才不遇了片刻,便拿出剛洗好的一疊照片,一一貼到該有的位置。
同時再加了一些注釋,一些線條。
頓時就覺得明朗。
崔響不知道某些真相爲何,但,就某個轟動全國的‘送戲下鄉’方案來說,他下意識認爲,這不該是一個16歲少年能搞出來。
更何況,對方一個月發表9篇文章,聽起來也同樣太假了一些。
再看眼前。
崔響覺得,自己已經大概理出了一個‘真相’。
那個采用了‘送戲下鄉’的鄭春,是據說拿下化肥廠後已經成爲河元首富的陶丙立的好朋友,牆上還有兩人并肩而行有說有笑的照片。
陶丙立的女兒,陶暖瓷,又是那位少年作家的女朋友,緊接着,少年作家,又不合常理地向鄭春提供了一份‘送戲下鄉’方案。
這不就閉環了嘛。
都是套路!
再說其中緣由,某個連桑塔納都不坐偏要坐男孩自行車的少女,爲了幫男朋友揚名,肯定什麽都能做得出來,而那鄭春,因爲陶家緣故,肯定和少年作家相熟。
少年作家恰好還有一個姘頭在戲劇團,應該是向鄭春提了提。
然後,那個‘送戲下鄉’,大概率是做慣了生意的鄭春自己搗鼓出來,畢竟怎麽可能是一個不經世事的16歲少年的想法?
問題是,就那樣執行的話,效果不一定多好,但,如果套在一個少年作家身上,頓時就能引起轟動。
事實也是如此,連央視都引出來了,還是全國推廣。
崔響越梳理越覺得,這才是真相啊!
認定了事實,又想到自己的坎坷人生,崔響再次恨恨地罵了句:“都他媽是騙子。”
罵過了,崔響也越發堅定‘揭破’這一切的想法。
還有,那少年的作家名頭。
崔響覺得,有一個河元首富的準嶽父,想要找人代筆,還不容易?
肯定也是如此。
甚至,因爲内心裏的嫉妒憤恨,哪怕潛意識裏也并不是完全認可自己的判斷,崔響也打定主意,把自己想像的一切,變成現實。
毀掉這樣一個全國知名的少年作家,仔細想想,還挺爽的。
何況……
自己隻是拿錢辦事。
真把那少年毀了,也不是自己的過錯,要找就找那張群禮去。
打定了主意,本來想要休息一下的崔響也放棄了懈怠的想法,變得幹勁十足,打算再去桑河酒廠看一看,等到二中放學時間,再去學校門外蹲守。
這麽又在河元小城裏遊蕩了兩三天,時間來到周五的下午。
放學時間。
二中校門外,再次‘采訪’了一些學生,本以爲這周又要白忙活,崔響幾乎要離去的時候,就見一個戴無框眼鏡的平頭少年面無表情地獨自推車走出校門。
書呆子!
崔響給出了一個判斷。
這些日子,崔響的‘采訪’對象,也是有所挑選的。
基本都是男生。
還是看起來生活學習不怎麽如意的那種。
因爲之前試過,這所學校裏的女生,一個個簡直都花癡了,根本就套不出哪怕一點某個少年作家的壞話。
相比起來,同性相斥,就像同行相輕,這才有點可能。
再看眼前的書呆子,或許話都說不利索,還有那鏡片厚度,大概率也還是那種在老師同學面前都乖巧無害的尖子生。
這更不可能有什麽好料。
不過,閑着也是閑着,崔響稍微猶豫,還是走上前,舉起錄音機:“這位同學,我是《商都時報》的記者,正在做一個關于蘇杭的采訪……”
崔響還沒說完,眼前男生聽到某個名字,本來木讷的表情忽然陰郁起來,帶着明顯的嫉恨:“我沒什麽可說的。”
然後下意識加快腳步,還打算蹬車離開。
崔響見對方如此,内心卻是一喜,連忙追上,還拉住男生的自行車後座:“同學,同學……”
那男生忽然大聲吼道:“滾啊,我不認識他!”
街道上頓時一群人望來。
崔響擔心被人誤會,連忙放開男生的後座,卻是繼續快步跟上,也不敢繞彎子,語速飛快地直白道:“同學,是這樣,我們報社覺得那蘇杭有很大問題,特意派我來挖一挖内幕,你能提供一些消息給我嗎?”
崔響這麽說,正要騎車離開的男生動作忽然緩和下來。
見有效果,崔響連忙繼續:“這樣,我們找個地方仔細談談?”
男生似乎又想到什麽,有些猶豫。
崔響看出對方顧慮,立刻補充:“你放心,我們媒體人的第一操守,就是替人保密,絕對不會透露是你提供的消息。”
男生表情這才又松緩一些。
兩人沒進人多眼雜的路邊小店,來到附近一處無人的巷口,在角落的石墩上坐下。
崔響知道這男生膽子小,隻是悄悄在包裏暗下了錄音機,一邊套話:“同學,咱們認識一下吧,我叫崔響,你呢?”
男生稍稍猶豫,見崔響沒再舉着剛剛的錄音機,還有對方之前的保證,終于道:“我叫譚曉磊。”
“曉磊啊,”崔響露出溫和笑容:“看你模樣,我就知道你學習很好。”
崔響這麽說,譚曉磊表情頓時又變了變。
當然學習很好。
不過,上次期末……譚曉磊無論如何沒想到會是那種情況,以至于産生了心理陰影,這學期開學,本來打算學理的他,甚至還因此報了文科班。
隻爲盡可能躲開那人。
見譚曉磊如此,崔響意識到什麽,進一步追問:“曉磊,你認識蘇杭?”
譚曉磊頓了頓,還是點頭:“我高一和他是同班。”
崔響頓時眼前一亮:“那麽,你肯定知道他很多事情?”
譚曉磊表情變化不定,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
崔響主動引導:“聽說他有一次寫了一整版的書法,轟動全校?”
譚曉磊頓時搖頭,帶着不屑:“那家夥字寫的确實好點,但那次,他是因爲課堂上睡覺,被老師罰去講台上默寫課文的。”
這方向就對了啊!
小夥子,你很有天賦。
崔響簡直想要拍大腿,立刻又繼續。
譚曉磊也很快打開了話匣子,将積郁了許久的話語一股腦脫出。
“……他還調戲女老師呢,我們英語老師,就是寫過闆書第二天的那個早上,他盯着我們英語老師猛看,我可不是瞎說,全班都知道,我們英語老師,嗯,都……都被氣哭了,當場跑出去,差點課都不上……”
“……但拿他沒辦法……”
“……他的學習成績,我覺得肯定有問題,高一期末之前,他一直都是中遊,不可能那麽短時間就竄到了全校第一。特别是語文,他的字寫得好,很容易辨認,老師一看就是他的,就因爲字寫的好點,故意給滿分,這和作弊有什麽區别……”
“……寫作……以前也沒見他寫過什麽,我覺得是陶暖瓷,那女生簡直對他死心塌地,連他有其他女朋友都不管,肯定是她幫着找人代寫,畢竟她家裏那麽有錢……”
“……呵,我沒證據,但我有腦子,就說這次的‘美麗河元’征文活動,聽說第一名就是内定,一中的,他爸爸是市裏的領導,一群老師幫着他寫,潤色嘛,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送戲下鄉’,這個我說不來,但應該還是和陶暖瓷有關,他爸可是河元首富……”
“……還有,就說高二開學之後吧,這段時間,他一共在學校沒幾天,都是曠課,曠了一個多月,馬上就期中考試了,但我肯定,他還是能考得很好……”
“……現在他都是我們整個河元的大名人了,上上下下的,誰敢讓他考的不好啊,我們是閉着眼睛考,他就可能是開卷了,反正又不是高考,學校自己出的卷子……”
“……還說語文,這次說不定又是150分呢,畢竟已經是少年作家了啊,怎麽能不是150分?但,崔哥,你也用腦子想想,一個學期都沒上幾天課,卻能考全校第一,這正常嗎……”
“……我,嗯……我高二本來想要學理科的,因爲當初和他有些不愉快……他……他找人威脅我,說不想再看見我,他背景那麽厲害,我能怎麽辦啊?我隻能報了文科班,盡量躲他遠一點……他,他耽誤了我一輩子……”
PS:又是大章,4600+,今天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