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終于重返課堂時，蘇全民依舊在商都盯盤。
興達期貨的散戶大廳内。
這是周二的下午。
上周五和本周一，綠豆期貨的波動都不大，圈子裏許多人判斷，10月份剩餘的幾個交易日，綠豆期貨價格很可能在3800元到3900元之間波動。
直到下月。
就像8月份一段平穩後在9月爆發的那次大行情一樣，11月，又一個交割月，也可能是又一次大行情。
蘇全民聽周圍人議論，說是綠豆價格很可能在下月沖到4500元高位。
四千五啊。
真要那樣，自家賬戶又會翻倍到多少？
不敢想！
當然也有傳言會出現一個‘大空頭’，神秘兮兮的，說是上面會有政策下來，爲了保障國内的綠豆供應，不僅要限制出口，還會加強進口措施。
到時候，綠豆期貨價格肯定會回落到3000元以下，甚至跌破2000元。
剛聽到這消息，蘇全民算了算一旦跌回2000元的後果，都有些心驚膽戰。
不過，與兒子聯系後，那邊很笃定地說都是假消息，結合各種信息仔細分解了一番，末了還叮囑，讓他盡量少和周圍人打交道，免得被騙。
蘇全民最近也就越發謹慎，這邊除了葛蕾蕾，基本不和其他人說話。
然而，每每想起那個‘跌回2000元’的說法，還是心緒不定。
因此還打消了某些潛藏的貪心念頭，隻想着，盡快再來一次不錯的上漲，好讓自家賬戶達到盈利目标。
然後脫身。
說起來，截止昨日，綠豆期貨9511合約的收盤價是3836元，自家賬戶持倉280手，持倉比例接近60%，而最關鍵的賬戶金額，已經高達87.3萬元。
這也是蘇全民爲何會患得患失。
哪怕兩個月前，蘇全民都沒有奢望過，有一天，老蘇家能有這麽多錢。
近百萬啊！
真有了，怎麽花都不知道。
再想想當初兒子說想要買一個‘教訓’，從10萬跌到5萬，蘇全民也能夠接受。但，如果從100萬跌回5萬……他覺得自己很可能受不了，也發生點什麽。
時間過了1點半。
下午的交易不知不覺開始，一直在翻書的蘇全民偶爾擡頭看了眼，3828元，上午略漲，下午這才開盤，又是微跌。
這樣溫吞着，其實也不錯。
别來壞消息就成。
再次低頭，正讀着一本《白酒釀造基礎手冊》，有人過來搭話，是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中年人，一張兩腮微陷的精瘦臉龐，眼睛還有些大，看着就給人一種很精明的感覺。
這人叫王金民。
下個月會出現‘大空頭’的消息，就是對方聊天時悄悄告訴的自己。
王金民在蘇全民身旁坐下，瞄了眼他手中的書本，笑道：“老蘇，我真是比不了你啊，這交易大廳每天跌宕起伏的，你還能看得進書，真是這個……”
說着豎了豎大拇指。
蘇全民隻是笑笑，沒搭話，态度很明顯，隻希望對方識趣離開。
王金民卻不怎麽識趣，還拉了拉蘇全民：“老蘇，你也别防着我了，我不會再打聽你的倉位，就是呵，晚上有個飯局，要不要一起過去熱鬧熱鬧，我請客？”
蘇全民搖頭。
王金民還是繼續：“别這樣，老蘇，我先給你透露些，是我想牽個頭，大家合夥轉成大戶，你知道大戶什麽待遇吧？就那裏面那電腦，到時候，咱們自己随便點，不用再在這裏每天排隊，總是錯過好時候。”
蘇全民再次搖頭，終于也開口：“老王，你再說也沒用，我就是替别人在這盯盤的，做不了主。”
“你這就是诓我了，不地道啊，”王金民說着，壓低聲音湊近一些：“老蘇，這樣……10萬就能合夥，你10萬肯定有吧，隻要咱們的投資方向一緻，我保證，過年之前，至少讓你提一輛桑塔納2000，你看啊，咱倆名字裏都帶一個‘民’字，這也是緣分不是？”
這段話信息雖多，剖開了，稍稍琢磨，還是在套話。
蘇全民知道自己和窗口内葛蕾蕾的接觸被周圍不少人知曉，而他在這邊的表現又實在有些與衆不同，難免會被人盯上。
既然開口拒絕沒用，就再次閉上了嘴巴。
連點頭搖頭都欠奉。
蘇全民如此油鹽不進，王金民也有些生氣，卻依舊沒有離開，還嘟囔起來：“這世道啊，真是什麽人有什麽命，這麽好的機會送上門，都不肯抓住，老天爺看了也沒辦法。”
見王金民這樣，蘇全民幹脆拎着包起身，挪到了西邊靠牆的一個空位。
王金民沒再追過來。
繼續嘟囔了幾句，目光左右打量，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标。
王金民倒也不是騙子，而是真的自認爲得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想要尋找合夥人，大家湊起來轉成可以擁有單獨辦公室的期貨大戶。
然後，大幹一場。
蘇全民是他很看重的一個。
不僅與期貨公司這邊有關系，似乎也能得到内幕，而且，這人能在散戶大廳裏穩穩坐幾個月，王金民覺得，肯定也是有能耐的。
王金民雖然相信自己的内幕消息，近些日子還将全部的六十多萬家底都壓了上去，但如果能從行爲舉止與衆不同的蘇全民這裏再得到一些印證，乃至合夥，他也能更有信心。
既然對方不識趣，就算了。
反正，自己也隻需要再湊40萬資金而已。
這麽想着，王金民其實也很謹慎，斟酌好一會兒，才看中又一個穿皮爾卡丹的三十多歲男子，他覺得對方應該很有實力。
盤算一番說辭，王金民剛起身要走過去搭讪，散戶大廳裏忽然出現騷動。
電子顯示屏下還有人喊了出來：“跳空了，跳空了！”
接着又有人大叫：“瘋了吧？”
片刻後已經亂做一團。
“……”
“老天！”
“上3900了。”
“那幫子鼈孫，老子才剛做空，他們這是要逼死我啊！”
“又漲了。“
“……”
混亂中，很多人紛紛湧向交易窗口。
“……”
“平倉，我要平倉。”
“别擠啊！”
“快快，我要買進，綠豆9511，20手。”
“我先到的，你長沒長眼睛？”
“老子長你媽！”
“不許打架，停，給我停住，再動手立刻轟出去，你倆誰也别想辦業務了。”
“……”
紛紛擾擾中，蘇全民也已經站起身，看着電子顯示屏上綠豆期貨9511合約價格轉眼從3830點左右迅速跳升到3900點，一時間也有些難以置信。
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沒道理啊！
不過，再想想過往這段時間的經曆，這破地方，哪有什麽道理可講？
怔怔盯了一會兒顯示屏，蘇全民也回過神。
眼看價格還在往上，内心難免遲疑，想到了傳聞中4500元……然而，卻還是很快下定決心。
清倉！
立刻走人！
提前就已經算過，按照昨天3836元的收盤價格，今天隻要能有一個時間點上漲到3882元以上，以自家的持倉，賬戶金額就能突破100萬。
現在，都上了3900元，綽綽有餘。
再次打定主意，蘇全民倒是沒有跟随人群一起湧向窗口，而是走動着找到一個可以和玻璃窗内葛蕾蕾眼神交流的位置，恰好，窗口内的某個姑娘一邊忙碌着，一邊也在往外看，顯然是在等他示意。
目光相對，蘇全民也不看現在具體是什麽價格，果斷點了點頭。
葛蕾蕾回了一個明白眼神，收回目光，繼續開始忙碌。
片刻後，再次看過來，表示确認。
蘇全民呼了一口氣，正要瞧一眼電子顯示屏上的實時價格，卻聽到不遠處響起撲通一聲。
看過去。
剛剛還侃侃而談着想要從自己這裏套話的王金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條腿還過電似的輕輕抽搐着。
大廳内亂作一團，一個人這麽倒下來，一時間都沒人管。
蘇全民遲疑了下，還是走上前，蹲下身來查看，王金民眼神翻白，嘴巴有些歪。
不過，還活着。
實在不懂什麽急救常識，蘇全民确認了下，也不敢亂動對方，隻是喊周圍人幫着撥打120，一邊又朝窗口那邊維持秩序的保安呼喊。
這麽折騰了十多分鍾，救護車到來，蘇全民繼續幫忙一路把人送出恒禦大廈，才再次返回興達期貨的散戶大廳。
兩個多月以來，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蘇全民重新在大廳内靠牆的椅子上坐下，還是難免唏噓。
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還好。
今天，終于解脫了。
等這邊收盤，立刻就去銷戶，
兒子說以後都不會再摻和，蘇全民也百分之百贊成，今後，哪怕兒子還要再來，他都會攔着，無論如何也要攔着。
周圍依舊紛亂，蘇全民喝了幾口保溫杯裏的茶水，緩過勁兒，終于有空擡頭看向電子顯示屏。
現在已經過了下午兩點鍾。
開盤超過半個小時，綠豆期貨9511合約的實時價格是3912元，稍稍聽周圍人的議論，這是又從高點跌了回來。
最高點是多少？
蘇全民一瞬間有些好奇，又連忙壓住念頭，反正，都和自家沒關系了，高高低低的，随他去。
重新拿起那本《白酒釀造基礎手冊》，蘇全民翻開，心緒雖然難以平靜，終于還是熬到了下午的3點整。
商交所收盤。
綠豆期貨9511合約的收盤價格定格爲3906元，單日大漲1.8%，再次爆掉了近期悄悄進場躍躍欲試的一大片空頭。
蘇全民等周圍人走得差不多，才來到窗口。
葛蕾蕾也沒有離開，看到蘇全民出現，利索地打印出一系列單據。
蘇全民在其中幾份上補了簽名，一邊看向自家賬戶的最終數據。
280手，全部賣出，最終成交價格是3928元，相交昨日3836點的收盤價，92元的漲幅，單日浮盈25萬7600元！
清倉之後，除去各種手續費，賬戶總金額依舊高達112.6萬。
我老蘇家……就這麽……有了一百多萬了？！
做夢嗎？
可……
這夢也不可能持續兩個多月吧？
葛蕾蕾在窗口内耐心等待片刻，直到蘇全民表情緩和一些，才笑着道：“全民叔，恭喜了啊，百萬富翁。”
蘇全民擡頭，連忙回了一個笑臉：“這……不是我的，是小杭的。”
“蘇杭的不也是你的嘛，”葛蕾蕾想到某個少年，說了句，又道：“可惜沒能抓住頂峰，最高3954元，接近漲停了呢。”
“咱不求這個，現在就很好，小杭說過百萬就撤，這還多了十多萬。”蘇全民連忙搖着頭，說着又看向窗口裏側，想起來：“閨女，你稍後有空不，叔請你吃飯？”
還有，和兒子說好的，給這丫頭傭金的事情。
葛蕾蕾點頭：“有啊……”
差點還想說更多，想想還是停住。
葛蕾蕾本來是一天都不想再在這邊待下去，早就申請了調職，前些日子也順利批了下來。
不過，爲了幫助某個少年繼續操作賬戶，葛蕾蕾主動提出，可以工作到這個月底。或者，如果沒人補上自己，下個月再繼續一段時間也沒關系。
興達期貨這邊其實沒什麽離不開葛蕾蕾的，然而，因爲這姑娘也算有些背景，自然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葛蕾蕾覺得，這些就沒必要告訴蘇全民了。
“那就挑個地方……”蘇全民也注意到了葛蕾蕾的欲言又止，姑娘不說，他也不問，剛開口，又想起來：“對了，我還得去辦理一下銷戶，小杭交代的，清倉後立刻銷戶。”
葛蕾蕾起身：“全民叔，我陪你去。”
離開裏間的辦公室，葛蕾蕾來到外間，與蘇全民一起向外走，一邊也想起之前，問道：“全民叔，剛剛外面又倒了一個？”
“是啊，”蘇全民點頭，又歎息道：“還和我搭過話呢，以爲他是騙子，不過……唉，如果真是騙子，或許還能好點。”
之前醫生初步判斷是腦溢血，蘇全民倒是知道些，這種病，甚至……當場沒了，或許還要更好點，因爲太容易留下後遺症，動辄就可能無法自理。
蘇全民這麽說，葛蕾蕾腦瓜轉了下，也明白過來。
真是騙子，那就隻是爲了騙别人的錢，自己并沒有紮本進來。剛剛那情況，顯然是押了重注，還押錯了方向，才會受不住刺激。
跟着歎了下，葛蕾蕾也說起：“全民叔，你這邊走了，我也要走了呢。”
“你不在這裏做了？”
“是啊，申請了調職，”葛蕾蕾道：“還是興達證券，不過，是改去做股票交易員，這次營業部在玉川路那邊，隔着玉川河，對面就是中心公園，距離你們租住的齊雲路家屬院還挺近的。”
“不錯啊，”蘇全民這段時間了解了不少證券知識，也包括股票，贊同地說道：“确實也别在這兒待了，看都能把人看瘋掉。”
葛蕾蕾踱着步子，想想說道：“其實，股票也是炒，我同樣不怎麽想做呢，就是不知道該做什麽？”
“這個，我也給不了你什麽建議。”
葛蕾蕾沒忍住，提起之前的一個念頭：“其實……我想問問蘇杭。”
“小杭啊，他能給你什麽建議？”蘇全民下意識搖頭：“閨女，還是自己多想想，或者聽你爸媽的，我家小杭……可别把你帶歪了。”
“全民叔，你是不知道蘇杭多厲害吧？”
蘇全民笑道：“知道啊，我兒子嘛，不過，這涉及你自己的人生，還是要有些主見。”
這麽說着話，有葛蕾蕾引領，蘇全民很快辦好了轉賬銷戶等一系列手續。
說來也巧，負責給蘇全民辦理的，還是當初那位葛蕾蕾不怎麽喜歡的王徹。
因爲是葛蕾蕾領着，王徹雖然想要留住這個客戶，但也沒敢多加口舌。不過，辦理過程中，難免看到個人賬戶信息，超過112萬的資金，很是讓王徹驚訝了一把。
這是大戶級别啊，怎麽還在散戶堆裏混呢？
王徹更沒想到的是，這是從當初那不到10萬元資金一路翻滾到的112萬，隻是潛意識裏覺得，對方肯定追加了投資。
無論如何，這樣的客戶要銷戶，實在是可惜。
等蘇全民和葛蕾蕾離開，王徹琢磨了一會兒，沒忍住好奇，正打算仔細查一查剛剛離開那位的具體流水，事情也巧，恰好有個事先約好的客戶來辦業務，王徹隻能放棄念頭，專心正事。
再然後，也就忘記了這件事。
王徹因此沒能知道，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
另外一邊，離開了恒禦大廈，蘇全民第一時間去了一趟銀行，取出3萬塊錢，當場交給葛蕾蕾。
這是與兒子提前約定好的。
3萬塊。
不多也不少，算是給葛蕾蕾這段時間單獨幫他們操作的報償。
葛蕾蕾一開始堅決不肯要，她知道自己幫了不少忙，但也明白隻是錦上添花，根本上，還是某個少年對趨勢的準确判斷。
因此很是推讓一番，都差點要逃走。
其間還提到，自己有個親戚在齊雲路上的工商銀行當支行行長，如果蘇全民真要做些什麽，就把資金轉去那邊，幫着親戚撐一撐存款業務，算報答了。
隻是把錢換個銀行，這件事，蘇全民不用和兒子商議就爽快答應下來。不過，3萬塊錢，到底還是塞給了葛蕾蕾。
蘇全民其實都覺得有些少。
不過，兒子也說了，過猶不及，才定爲3萬塊。
處理完這件事，蘇全民又請葛蕾蕾吃了一頓便飯，雖然之後時間已經有些晚，還是迫不及待地趕回了河元，想要第一時間見到妻兒，分享今天的好消息。
自家……
百萬富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