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河元二中還沒有晚自習,卻有着每天早上7點鍾開始的早自習。
今天的高一三班早自習課堂顯得非常熱鬧。
不是學生熱鬧,而是,因爲那份從昨天留到現在的書法闆書,班主任孟文康好像偷到了袈裟的黑熊精,不斷帶同事過來獻寶,就差開一個‘佛衣大會’。
年輕漂亮的英語老師來了。
頭發花白性格嚴肅的政治老師來了。
隔壁同是語文老師的高一四班班主任也來了。
最後,連校長俞仲懷都來了。
其他人欣賞一番,贊歎幾句,再認一認角落裏專注學習的某個少年身影,就會離開,校長俞仲懷卻是幹脆把某人喊了出去。
蘇杭昨晚設定目标,本來正用着兩輩子都沒有過的專注努力鑽研一本語文習題冊,突然被喊到教室外過道,還有些蒙。
不同于其他同學見到之前情形的各種羨慕嫉妒感慨驚奇,蘇杭是真沒注意過去大半個小時發生了什麽。不過,見到校長,蘇杭也沒有同齡學生普遍的腼腆畏瑟,主動而禮貌地招呼:“校長好。”
個子瘦高的俞仲懷今年已經57歲,看多了各樣學生,剛剛被蘇杭的書法驚豔了一把,此時見少年在自己面前彬彬有禮的放松狀态,立刻做出了判斷。
知禮而早熟。
很不錯。
于是問道:“什麽時候開始學的書法?”
蘇杭道:“小學二年級上的興趣班。”
“那就是學了七八年啊,”俞仲懷說着,微微搖頭感慨:“七八年能到這種程度,你這孩子是有悟性的。”
蘇杭當然不可能解釋真正有所精進其實是‘上輩子’的事情,隻是謙虛道:“校長您過獎了,我就是照着帖子胡亂臨摹。”
“你這就妄自菲薄了,”俞仲懷笑着,想想又問:“高二打算學文還是學理?”
“理科。”
聽到蘇杭說學理科,一旁的班主任孟文康表情明顯放松了一些。
“理科啊,”俞仲懷卻有些老神在在,又微微點頭:“學理科也是對的。就是……既然你書法有這悟性,腦瓜肯定不錯,還是要努力把成績提一提,将來才能考上大學。”
剛剛已經問過孟文康,眼前少年的學習成績,不免讓人遺憾。
蘇杭誠懇道:“謝謝校長教誨,其實我最近也在反思,自己以前太溫吞了,今後要努力一些。”
俞仲懷見蘇杭表情認真,滿意地點頭:“不錯,回教室吧,今後好好學,有什麽困難就找你孟老師,呵,找我也行。”
蘇杭答應一聲,不忘對班主任點了下頭,才轉身返回教室。
蘇杭離開後,見孟文康欲言又止的模樣,人老成精的俞仲懷直接道:“知道你好書法,想要他,下學期就繼續帶着。這孩子,我感覺不錯,但成績到底一般,沒人和你搶。”
孟文康聽校長這麽說,立刻露出一個絕不會在學生面前顯露出的讨好笑容:“校長,您這是金口玉言了啊,其他人要和我搶,我就把您搬出來。”
如果不是年齡大了,俞仲懷真想踹過去一腳,嫌棄道:“看你這點出息,當年分房子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讨好我。”
俞仲懷說着,不由想起當年剛分配來學校的某個愣頭青。
轉眼已是中年。
孟文康也記起往事,笑道:“那是我知道校長您爲人公正,不用讨好。”
俞仲懷故意嗤笑了下,又透過窗戶看了眼教室内某處,感慨道:“書法啊,當下這年代,字寫得再好也難當飯吃喽,他這成績,你打算怎麽帶?”
雖然蘇杭剛剛說今後要努力,态度也誠懇,但以俞仲懷過往那麽多年的執教經曆,他知道,大部分學生,向下走很容易,向上卻是很難,更多是入校時什麽狀态,出校時還是什麽狀态。
故事裏那種‘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奇才,基本也隻在故事裏。
孟文康聞言也正經起來,說道:“讓他試一試走特長生路線,全國那麽多書法比賽,參加幾個,拿一些有分量的獎項,将來或許就能特招了。”
這年代考大學并不容易,特别還是人口衆多的中原省。
就說河元二中,前一年的高考,本科、大專、中專加在一起,升學率也才47%,雖然超出了全國36%的平均水準,卻是在高三有五個複讀班的前提下。
以蘇杭現在都隻是年級中遊的成績,到了與複讀生一起競争的高三,如果沒有特别改變,必然淪入下遊,考上大學的幾率幾乎沒有。
俞仲懷很清楚這些,卻沒有多說,隻是道:“你要不怕麻煩,就看着安排吧。”
孟文康不可能知道某個已經換了一套靈魂的學生正野心勃勃地想要沖擊年級前十,嘴上說着,内心裏其實也沒底。
書法這麽好的一個孩子,将來卻大概率上不了大學,實在讓人遺憾。
教室内。
再次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中回到自己位置,蘇杭沒有很快重新沉浸眼前的語文習題冊。
即使不知道班主任已經在主動幫忙規劃未來,再次擡頭看了眼黑闆上的三段《勸學》,蘇杭也意識到一件事。
昨天剛剛重生不明情況之下的随手書寫,起到的效果,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好。
能在二中校長那裏挂上号,顯然,這已經算是一個‘标簽’。
不過,很快還是甩到腦後。
蘇杭同樣明白,這年代,純粹字寫得好,真沒什麽大用。
将來考上大學才是王道。
早自習持續到7點45分,之後是15分鍾的休息,8點整課堂預備,8點10分開始上午的第一節課。
休息時間,蘇杭隻是匆匆跑了一趟廁所,回來後就再次埋入眼前的語文習題冊。
這是蘇杭昨天入睡前确定的策略。
趁着銳化的記憶效果還在,最近幾天迅速将期末考試的九門課程習題全部都過一遍,加強記憶。
類似直接背題,算是一種走捷徑。
因爲期末考試的大部分考題,基本都來自這些習題冊。
而且,趁熱打鐵,還能夠觸發一些‘彩蛋’。
曾經的這一學期期末考試,因爲是一次性的,考試之後也沒有複盤,因此,涉及考題,記憶銳化的效果就很弱,但也不是沒有。
隻是這一早上,蘇杭就悄悄在習題冊上圈畫出了三道。
其中兩道填空小題,一道閱讀理解大題,加起來至少20分。
可惜的是,從昨夜就開始回憶,蘇杭到底也沒能記起語文試卷關鍵的60分作文題目。要不然,150分的語文試卷,直接就能确定大半。
蘇杭倒是記起,曾經這一年的期末考試,語文得分是103分,如果提前确定的20分算是記憶銳化後的增益效果,與原本相加,123分,想要達到年級前十肯定還是不夠。
蘇杭的想法是,接下來,每天争分奪秒,就算按照一天1分的拔高速度,以語文爲例,13天加13分,到時候,總計136分,沖擊年級前十就有了一定的希望。
畢竟語文不比數學,主觀性很強,哪怕尖子生,日常也就130多分,能不能上140分,主要看運氣。
其次,刷題過程中,蘇杭還結合了前世看到的一些學習方法,諸如圖像記憶,諸如關聯思考,如此之類,以便提高效率。
這些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被人撰成書籍高價販售的高效學習方法,到了信息爆炸的時代,網絡上到處都是。
然而,能真正運用起來的人,其實不多。
說到底,人都是有惰性的,這些方法當然有效,卻太費腦力,大部分人都難以堅持。
蘇杭強迫自己運用起來,不僅是爲了提高眼前的學習效率,如果能更進一步,形成固定的思維習慣,對今後的人生都會好處多多。
總之,整個早上,蘇杭大腦都在兼顧好幾重目的地多線程高速運轉,以至于,8點整的預備鈴響後,賀鑫磊連續戳了他好幾下,蘇杭才從幾乎要燒壞腦子的超頻狀态下回過神,看向同桌。
“怎麽了?”
賀鑫磊再次把腦袋埋在書後,卻是朝講台示意,擠眉弄眼道:“上面,姚老師在看你呢。”
蘇杭擡頭,恰好對上一雙正望向自己的漂亮眸子。
眸子的主人是自己高一的英語老師,名叫姚岚,大概二十四五歲的年齡,但因爲有着一張類似後來某位女星的嬌小圓臉,顯得年齡也小很多,說十八九歲都有人信。
而且,英語老師不僅長得漂亮,在學校也屬于很時髦的那種。
就像今天這一身,當下實行的深藍色寬松襯衫,搭配白色高腰休閑褲,頭發挽起,加上耳釘和手鏈點綴,妥妥的九十年代摩登女郎。
以蘇杭二十多年後見多識廣的老男人眼光,也不得不誇贊一句。
誇贊後則是歎息。
記憶中,這位英語老師的命運卻不太好。
原本的時間線上,大概就是這兩年,姚岚憑借漂亮的外表嫁了一個在外人看來很不錯的丈夫,卻是連續挨了好幾年的家暴,後來終于離婚,生活也都是各種不順。
多年後再見,蘇杭隻看到一個被坎坷生活磋磨到毫無靈氣的麻木婦人,幹瘦而伛偻。
感慨着歲月太敗美人,蘇杭一時間忘了移開目光。
講台上,姚岚有些生氣。
早上被孟文康喊來觀看一個學生的書法,姚岚也被驚豔了一把,剛剛進門,恰好闆書還沒擦,又看了幾眼,然後就下意識尋找某個學生的身影。
沒想到,那學生也很快看過來。
而且,竟然還盯着不放。
老師看你幾眼是應該的,你這麽盯着老師……姚岚也知道自己很漂亮,日常不缺被人打量,可……五秒了,十秒了,十五秒了,還不轉開,還看。
過分了呀。
對面不轉開目光,莫名生出幾分争勝心思的姚岚也繼續盯着,不過,卻是繃起了臉蛋,本來的好奇目光逐漸轉向嚴厲。
然而,竟然沒用。
對方還在看,還在看,還在看……
姚岚不知道某個少年目光雖然在她身上,思緒卻有些飄遠,想到了另一世,這才忘了移開。
于是堅持對視。
我就不信了,還盯不過你一個小屁孩!
姚岚強撐着與某人對視的時候,蘇杭内心再次歎了下,感受到講台上越發炯炯的目光,回過神,才意識到,兩人對視時間,似乎……有些長了。
而且,仔細看講台上的年輕姑娘,瞪着眸子,腮幫微鼓,那狀态可一點都不像個成年人,反而如同一個正在與人置氣的小女孩。
大概就是……
你不讓,我也不讓!
蘇杭覺得有趣,一時興起,突然換了表情,露出一個戲谑的壞笑,還故意讓眼神不正經一些,很玩世不恭那種,就差吹一聲口哨。
這一下,姚岚終于敗退。
然而,躲開目光之後,姚岚才發現,全班學生也都在望着自己,再想想剛剛,一張小臉迅速鋪滿了紅暈。
天啊!
啊啊啊——
内心裏無比尴尬地呐喊着,姚岚低下頭,穿着水晶涼鞋的腳尖在地上碾啊碾了幾下,終于還是沒忍住,轉身,快步走出教室。
落荒而逃。
當英語老師沖出教室,課堂裏瞬間嗡嗡起來,還有一大片再次轉向某個角落的目光。
蘇杭已經翻開一本英語習題,正要繼續既定的學習思路,卻見一旁的賀鑫磊一臉虔誠地撮起了面前三支筆,轉向蘇杭,舉到額頭緩緩拜下,語氣鄭重:“蘇大哥,蘇老師,蘇天神,求你,教教我吧,讓我追到一個普通女朋友就行!”
蘇杭揪掉賀鑫磊快要戳中自己的三支筆,沒好氣道:“教不了,你青春痘太多。”
“啊……疼……”
被直擊要害的賀鑫磊捂住心口,假裝昏迷的向後癱倒過去。
賀鑫磊的反應倒是讓蘇杭擔心起來,自己隻是開個玩笑,但,一時間好像忽略了當下的身份狀态,會不會有些過了?
再次擡頭,發現英語老師已經不在講台上,頓時有些急。
不會吧?
想着是不是要追出去道歉,蘇杭目光越過周圍同學看向窗外,還好,自家英語老師并沒有遠離,隻是背對教室站在欄杆旁,好像正在看風景的樣子。
這才放下心來。
稍微猶豫,還是沒有起身。
對于尴尬的事情,什麽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化解方法。
前排與陶暖瓷同桌的文藝委員扈月起頭,開唱了一首最近幾年很火的《濤聲依舊》,大家一起跟随,歌聲響起,古怪的氛圍才算逐漸消散。
8點10分。
上課鈴響起,表面若無其事的英語老師重新走回,大家開始上課。
隻是,很多人都發現,整整一堂課,自家英語老師都沒敢再往教室東北角落瞄上一眼。
倒黴的卻是南邊的同學們。
報複社會一樣,英語老師這節課上連續提了好幾個問題,點中的都是南邊兩排的學生,還都是男生。
班長姜堰就因爲沒有答對一個語法問題,被罰站了一整節課。
強烈對比的是,造成這一切的某個始作俑者,整節課都低着頭,因爲不被關注,反而什麽事情都沒有。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啊!
恰好看到某些情形的姜堰一邊活動着站麻了的小腿,一邊恨得牙癢癢。
我招誰惹誰了?
老師,您轉頭看看,壞分子明明在對面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