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費不貴,自來水一噸9分錢,水井一噸6分錢,入戶水價比這高一點(指用管道把自來水引進院内、樓内)。
鐵辘轱把這塊沒有入戶的自來水,朱大爺每月按水表走的字兒,再按各家的人口總和均攤水費,平均到每個人頭上大概每個月四五分錢,定時挨家挨戶收取。
水站晚上會停水,加上用水的人多,時常排隊接水,所以唐家一直以來都是撿人少的時候去擔水存水缸裏,等太陽落山後再舀出來澆菜。
唐植桐擔水的工夫,唐母割了五兩肉回來,炖了一鍋小白菜。
唐植桐知道小白菜喜葷,一勺葷油或一塊肥肉與小白菜的靈魂更加契合,然而現下一市斤16兩,五兩剛過150g。下午的豬肉都是别人挑剩的,一小坨坨肉中隻有丁點肥肉。
盡管肉很少,但這對唐家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以前除了過年,也隻有唐父休班從煤礦回家時才有點葷腥。
不到四十頭發卻斑白的母親、兩個瘦弱的妹妹,沒有人夾肉,默認都留給唐植桐,有時候家人的關心不一定體現在言語上……
唐植桐把菜裏爲數不多的肉絲和油渣都分了,幺妹唐鳳芝把肉塞進嘴後細眯起眼,一臉享受;大妹唐鳳珍接過肉看了一眼唐母後,給哥哥露出一個笑容,先一口窩再頭一小口肉,再一口窩頭,接着一小口肉,快速咀嚼着;唐母張桂芳眼角有些濕,背過頭去偷偷擦了一把。
晚飯後,暑氣未消,爲節省電費,一家人坐在大門内的風口處乘涼。
“前陣子劉志誠他媽來借錢,說要給她孫子買肉吃,我沒借給她。前兩天你大舅來咱家借錢,要給你大表哥說親。”唐母搖着蒲扇,跟唐植桐唠家常。
小孩子會學舌,有些話不适合孩子聽,唐植桐瞅着小妹探頭探腦的模樣,吩咐旁邊的大妹:“鳳珍,領鳳芝出去玩吧,看着些,别磕着,早點回來。”
唐植桐待兩個妹妹出去,才跟唐母道:“劉志誠那媽是個混不吝,您别搭理她。大舅那您借了嗎?”
“沒有,給了兩塊錢,算提前随份子了,這錢是留着給你娶媳婦的,誰來都不借。”唐母搖頭,陰影裏也看不出悲喜,“這輩子跟老張家也就這樣了。”
“其實我覺得您舒心就好,不用在意過去的事。”唐植桐斟酌着勸道。
“怎麽會不在意呢?當時張家還有餘糧,還沒到賣兒賣女的地步,就是覺得閨女早晚都是外人,多養一天就虧一天,不如趁早換點糧食劃算。哪怕後來實在沒糧吃,也沒見送你舅舅去門頭溝。我是命好,婆婆和男人都不糟踐人,也多虧了你奶奶,在這一片點了不少南瓜,要不然真不一定能熬過來。”唐母感慨道。
門頭溝多煤礦,下井危險系數高,本地有一句俗話:家有一口粥,不去門頭溝。不到萬不得已,沒人去煤礦找飯吃。
“我奶奶就是太在意以前的事,老說自己損了陰德,才會禍及子女。她把那事看的太重,心裏放不下,時間長了,心氣就沒了,我可不想您也這樣。”唐植桐說的是老太太在墳地點南瓜的事,她覺得這南瓜長在墳前,吸了亡者血肉,又被自己一家吃下,一直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所以老太太在世的時候,每年的寒食、中元、寒衣三節都會燒紙,燒給當年那些孤魂野鬼。
“你奶奶那是急的,三十來年了,你大伯、小姑都沒點音信,眼下就你爸一個兒,年前還得了痨病,一着急……唉。”唐母歎聲氣,擦把眼,鄭重囑咐兒子:“咱家能有今天,絕大多數功勞都是你奶奶的。你奶奶臨終前念念不忘你大伯和小姑,等以後有機會,你一定要盡心去幫你奶奶找找。”
“嗯,我記着呢。”唐植桐點頭應下,原主和老太太最親,所以老太太的心願他也一直放在心裏,想等有機會幫老太太了了心願。
唐植桐聽母親說起過多次,老太太當初逃難來到四九城,先是給人洗洗涮涮,後來因爲廚藝不錯,去做了傭人。因爲餓過,也知道世道不穩,就螞蟻搬家似的攢了一些糧食。
盧溝橋事件後,糧食一天一個價,老太太趁機用糧食給兒子換了個媳婦,也換到了房子。但世事無常,苦日子還在後頭。
接下來鬼子偷襲珍珠港,老美下場,鬼子東南亞的補給線被切斷,鬼子變本加厲的掠奪淪陷區的能源、農産品,也就有了煤礦軍管,不讓礦工回家的事。正因如此,唐植桐跟大妹唐鳳珍差了好幾歲。
據唐父說那些年生死難料,很多礦工死在了鬼子的壓榨、虐待下。
那些年,城裏糧食供應一天比一天緊張。
那些年,爲了活命,春夏的野菜、樹葉成了百姓用來果腹的上好食材。無奈之下,老太太三更半夜去亂葬崗偷偷埋南瓜籽,隻要一場雨或者一瓢水,就是一片南瓜秧……
那些年,亂葬崗的南瓜,不光唐家吃,附近的鄰居也有樣學樣。
據老太太講,那些年四九城内有招工,鬼子承諾能吃飽飯,把饑民送至東北、内蒙開礦,聽說有上百萬人……
那些年,人命如草芥……
哪怕沒有國恨家仇,唐植桐一樣會覺得小男孩和胖子是正道的光,就連西伯利亞的土豆都在閃閃發亮!
母子倆又聊了一會,說了些街坊鄰裏的雞毛蒜皮,唐植桐樂呵呵的聽着,最後囑咐唐母一定不要動自己帶回家的廢鐵,強調再留個把月會有大用。
睡前唐植桐澆了一遍院子裏的蔬菜。自打唐植桐記事起,院子大部分時間都是郁郁蔥蔥的狀态,茄子、辣椒、絲瓜、黃瓜、豆角、南瓜、蔥,立秋前後還再種一茬白菜,每年能爲家裏省下不少菜金。
唐植桐打算明年開春重新将院子裏的地翻一下,把搜集的草木灰埋進一些去,希望明年能多點收成,也好爲自己空間打個掩護。
唐家雖說有個院子,但隻有三間房,老太太說當時房主蓋了一半,鬼子打進來後,就這麽湊合着住,最後見城裏形勢不妙,遂轉手出城投親去了。
三間房用簡易門闆相隔開來,自從唐父去世後,唐植桐自己住一間。雖然白天熱,但熱島效應不顯,晚上涼快,倒也睡得很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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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