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臨幸母親後,便回了乾清宮,也許他根本就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我都懷疑,他究竟記不記得這件事。”
面對朱無視平靜的目光,朱祐樘尴尬的移開視線,清咳一聲道:“父親喝醉後,的确有斷片兒的毛病。”
朱無視滞了滞,剛剛升起的幾許悲忿,莫名破散開來,朱祐樘這話讓他情緒都不連貫了。
停頓幾秒後,朱無視才調整好心态,接着道:“原本母親以爲,這是她脫離奴籍,飛上枝頭的機會,可誰知道,這卻是她噩夢的開始。”
大明有奴籍和賤籍兩種下等戶籍,賤籍是因祖上或家族中有人犯罪,受到牽連而獲得的戶籍。
奴籍則是因賣身而獲得的戶籍,所謂“賣身爲奴”便是如此,宮中的宮女和太監都是奴籍。
“在被父親臨幸的第二天,她就被調去了浣衣局,管事内官命老宮女對她各種針對虐待,還不給她飯吃,餓她一兩天後再把狗食給她吃。”
“整整半個月,她被虐得遍體鱗傷,饑寒交迫,直到她機緣巧合下偷聽到内官和老宮女的對話,才得知這是萬貴妃的意思。”
“知曉了緣由,母親再三哀求,發誓自己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又賄賂内官,總算保下一條性命,不再遭受虐待。”
“一個月後,母親驚恐的發現,她沒有來月紅,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經懷有身孕。”
“幸運的是,母親一直沒有出現孕吐反應,她每月到來月紅那幾天,就故意刺傷自己的手臂,将血滴在月事帶上,這才沒被老宮女察覺。”
說到這,朱無視的呼吸漸漸紊亂,話音也開始變得哽咽。
李靈兒則是聽得雙目通紅,大動恻隐,對素慧容既是同情,又是敬佩。
但她無法對萬貞兒升起不滿,因爲從小到大,這位獨斷專橫,心狠手辣的後宮之主,一直對她很好,把她當親女兒一樣對待。
李慕白自然也是一樣,他隻得歎道:“好一個聰慧果敢的奇女子,這件事太上皇後她……确實有些過了。”
李靈兒柔聲道:“女子本弱,爲母則剛,爲了孩子母親可以爆發出最大的潛力,素姨是個偉大的母親。”
朱祐樘心裏難受萬分,聲音低沉的道:“後來如何?”
朱無視深呼吸幾次,平複下心情,接着說了下去:“五月下旬,母親開始顯懷,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束手待斃。”
“她拿出所有積蓄,收買光祿寺負責采買的内侍,又買通鎮守玄武門的一名錦衣衛總旗,最終得以扮成内侍逃出皇宮。”
“母親心裏很清楚,她失蹤的事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出宮之後便拼命往西逃竄,想要去塞外投奔親人。”
“結果剛出嘉峪關不久,便有大内高手追至,許是我們母子命不該絕,遇到一位名叫淩雁秋的女俠,她打退追殺的大内高手,将母親救下。”
朱無視說到這,李慕白對朱祐樘道:“當初追殺素姨的,是大内高手雨化田,他跟懷恩老祖是一輩,也是傳授汪閣老武功的師父。”
朱祐樘恍然道:“這我倒聽汪閣老提起過,據汪閣老所說,當初他師父雨化田,被母親派出去執行秘密任務,就此一去不回,莫非就是被那位淩女俠殺了?”
朱無視搖頭道:“雨化田并非淩姨所殺,而是死于家師塞外奇俠趙懷安之手。”
“家師和淩姨在塞外舊武林,也是有名的高手,家師綽号‘龍門劍客’,淩姨江湖人稱‘落雁劍’。”
朱祐樘颔首道:“有所耳聞,聽說他們也是一對俠侶,在塞外行俠仗義,對抗魔教,頗有聲名。”
朱無視道:“母親被淩姨救下後,又跟着她在龍門一帶經曆了一些事,之後便随着他們于肅州安身,我就是在肅州長大的。”
聽完朱無視的講述,朱祐樘滿面愧色,起身對朱無視誠聲道:“大哥,我爲母親對你們母子造成的傷害,在此向你賠罪。”
說完對着朱無視抱拳深深一揖。
李靈兒也十分懂事的福身道:“妾身拜見大哥。”
聽到兩人這聲“大哥”,朱無視起身上前扶起朱祐樘,哽咽道:“夠了,有你們這聲‘大哥’,什麽都足夠了,弟妹快快請起。”
朱祐樘起身後反手把住他雙臂,認真的道:“大哥,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們母子,等這次回去,就把素姨接回宮吧,我封她爲太上皇妃。”
朱無視再度淚流滿面,臉上卻是在笑着,但他說出的話,卻讓朱祐樘心中一痛,更覺愧疚。
“你有這個心就夠了,母親九年前便已病逝,我是師父帶大的。”
朱祐樘愧聲道:“對不起。”
朱無視搖搖頭,溫言道:“與你無關,你不必心懷愧疚,這是母親的命。”
朱祐樘更加慚愧,他微微垂首道:“大哥,雖然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這話,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記恨母親。”
“她比父親大了整整十七歲,本就一直沒有安全感,任何人處于她的處境,都會變得不可理喻。”
“但如今的母親早已改變,不再是當初那樣,我相信她日後與父親歸來,一定會接受你的。”
朱無視沉默片刻,最終歎道:“往事已矣,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母親已經不在,再記恨下去也沒了意義。”
朱祐樘大喜過望,他高興的對李慕白問道:“飛哥,你說我該給大哥封個什麽王好?”
李慕白遲疑的道:“封王還是不宜操之過急,因爲朝臣和宗人府那一關可不好過,還是得等太上皇回來時,由他來封比較好。”
“這……”
朱祐樘皺起了眉頭,朱無視見狀也勸解道:“阿飛說的沒錯,我的身世本就隐秘,不爲朝臣所知。”
“要是随便冒出來個姓朱的就說是皇子,然後就要封王,皇室豈不是要亂套?”
最重要的是他隻是個庶出,根本沒資格封王,公侯便已是極限。
朱祐樘的作爲讓他很感動,但他自己卻不能沒有自知之明。
朱祐樘不悅的道:“就憑咱哥倆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貌,誰敢說你不是父親的兒子?”
李靈兒抱住他一條胳膊,柔聲寬慰道:“别任性,如果你不想大哥日後有麻煩,就按規矩來。”
朱祐樘無奈的道:“那你說怎麽辦?”
李慕白建議道:“還是先封侯吧,目前适合封給朱兄的爵位,最高隻能是國侯,再往上絕對會有麻煩。”
“你再給朱兄安排個職位,熬一熬資曆,最好是再積攢一些功勞,便可進封公爵,至于王,最好是留給你兒子來封。”
公爵有國公、郡公、縣公的區别,侯爵也有國侯和郡侯的區别,這直接關系到封地大小。
朱祐樘踱着步子細細思忖,忽然眼前一亮,拍手道:“有了,父親和嶽父離開時,不是提起過,要把西廠拆分出來嗎?”
“父親打算建立一座‘護龍山莊’,主管情報系統,原本這是爲懷恩老祖準備的,可懷恩老祖卻更希望跟在父親身邊。”
“既如此,不如就讓大哥來執掌護龍山莊,至于爵位嘛……你綽号鐵膽,我就封你爲‘鐵膽神侯’。”
“爵位雖隻是國侯,但我可以特許你開府儀同親王,你們覺得如何?”
雖是在詢問三人,但朱祐樘和李靈兒的目光,都是看着李慕白。
随着時間的推移,西廠的攤子越鋪越大,組織也如滾雪球一般膨脹起來,已經變成一個龐然大物。
國安、諜細、特勤、紀檢一把抓,勢力遍布整個歐亞大陸。
如此下去對國家可不利,所以朱見深和李天心早有拆分西廠的想法。
如今皇位已經傳到朱祐樘手上,這件事自然便要由他來解決。
經過跟李慕白和汪直、大李等重臣多次商議,朱祐樘決定恢複東廠的編制,讓他們幹老本行,負責國安和紀檢工作,監察廉政司和各級官員。
護龍山莊則是因爲一直沒找到合适的負責人,暫時還沒提上日程。
畢竟護龍山莊掌握諜細組織和特勤人員,必須要掌握在信得過的人手中。
如今朱無視的出現,讓朱祐樘終于有了信得過的自己人托付重任,同時又解決了朱無視的安置問題,可謂一舉兩得。
李慕白略一沉吟,颔首道:“這樣應該沒問題,剛好踩着朝臣和宗人府的底線,也許會有人提出反對,但反對的力度不會太大。”
朱祐樘興緻勃勃的看向朱無視問道:“大哥覺得如何?”
朱無視用溫暖的眼神看着朱祐樘,微笑道:“你做主便是,無論你如何安排,爲兄都沒意見。”
朱祐樘道:“那就這麽定了,等這次天山事了,你就跟我們回京城,我先把四龍衛調給你使喚,如果你覺得用着不順手,也可以自己培養可靠的手下。”
朱無視看向李慕白,弱弱的問道:“那個……我是不是該跪下謝恩?”
“呵呵呵……”
李慕白輕笑着拍拍他肩膀,道:“還是等接到聖旨的時候再跪吧,現在跪虧。”
“啊?”朱無視愕然道:“這還有虧不虧的說法?”
朱祐樘樂道:“大哥有所不知,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老朱家的規矩是,身處皇宮時,皇帝才是皇帝,一旦離了皇宮,便是江湖中人,你以爲龍鳳俠侶是什麽人?”
朱無視目瞪口呆的道:“你……你是說,神龍大俠就是……”
朱祐樘笑吟吟的道:“沒錯,人之巅,傲世間,有他大明便有天,龍傲天正是咱老爹。”
“我在外面的化名叫龍吟風,靈兒叫鳳羽靈,咱們是第二代龍鳳俠侶。”
“所以咱們在外面時,講的是江湖規矩,論的是長幼輩分,不循上下尊卑。”
朱無視看看朱祐樘李靈兒,又看看李慕白,半晌那一口槽才吐出來:“還是你們京裏人會玩。”
“哈哈哈哈……”
朱無視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此刻的他,隻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因爲從此刻開始,他也是有家人的人了,家人的認可,比得到《吸功大法》更讓他高興。
想到《吸功大法》,他忽然心中一動,對朱祐樘問道:“對了二弟,你們這次來天山所爲何事?”
這聲“二弟”讓朱祐樘開懷不已,他也沒有隐瞞,徑直道:“最近關東神刀堂堂主,跟魔教教主約定在天池決鬥。”
“屆時魔教許多高層都會跟着前來,我們打算畢其功于一役,将魔教高層一網打盡。”
“在我們到達西域時,同時也派出了鐵騎兵和仁義山莊門客、飛仙門弟子,分别前往關東、大漠、塞外行事。”
“一旦發動,咱們力求将魔教連根拔起,徹底鏟除這顆毒瘤。”
朱無視驚歎道:“二弟好大的手筆,魔教立教數百年,曆朝曆代的朝廷無不想将之鏟除,卻從未能做到,不知你們這次行動有幾成把握?”
朱祐樘自信滿滿的道:“九成以上,如今時代已經不同,當今社會是父親和嶽父大人一手建立起來的,許多東西咱們能夠了如指掌,旁人卻并不了解。”
“所以滅掉魔教的不是我們,而是這個社會,魔教這種組織,注定是要被時代所淘汰的。”
朱無視不是很明白,因爲他也算是處于,朱祐樘口中“旁人”的範疇,但他不明覺厲。
既然他們有此把握,他隻需靜靜看着即可。
卻聽朱祐樘接着道:“當然,鏟除魔教是我們來此的主要目的,還有一個次要目的。”
“我們聽聞天山天池之中,藏着天池怪俠的武功秘籍,魔教教主将決鬥地點定在天池,也是想要暗中搜尋秘笈。”
“咱們得搶在他們前面找到秘笈,絕不能讓這等絕世神功,落入魔教賊子之手。”
聽完朱祐樘的話,朱無視笑了。
“你放心,魔教賊子絕對不可能找到秘笈。”
“哦?這是爲何?”
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隻聽朱無視笑道:“因爲秘笈已經被人拿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