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怒雪威寒,天地間一片銀白,幾無雜色。
禹門河上已結起厚厚的冰層,人們可直接踏冰而過,無需再通過禹門橋過河。
大門終年不閉的仁義山莊前,布滿人的腳印與馬的蹄印,卻瞧不見人蹤。
但莊内寬敞的大廳中,此時卻是人滿爲患。
廳内爐火熊熊,擺着七桌酒筵,每張桌上的酒菜都十分豐盛,卻隻有七個人享用。
七人皆是獨坐一桌,周圍站着三四百人,将大廳裏的空隙幾乎占滿,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落座。
也沒有人開口說話,坐在桌旁的七人,隻是自顧自的默默吃菜喝酒。
七張桌子分兩排擺放,左邊三張,右邊四張。
左邊第一張桌旁,坐着一名身材高大魁偉的壯年漢子。
此人雖然體型高大魁梧,卻十分勻稱,看上去不僅不臃腫笨拙,反而給人以瘦削矯健之感。
他黑衣黑鞋,背上斜背的一柄大劍,劍鞘亦是烏黑之色。
黑衣大漢旁邊那桌坐着的人,跟他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劍眉星目,面白如玉,白衣白靴,看上去就是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但他手邊卻偏偏靠放着一杆,通體銀白的方天畫戟。
任誰看到他,都不會将他跟方天畫戟這種兵器聯想到一處,可事實上這就是他的成名兵器。
這一黑一白兩個人,雖然風格迥異,但兩人一個高大威猛,一個英俊不凡,皆可稱得上一聲人傑。
坐在左側第三張桌旁的人,與他們頗有些格格不入。
因爲此人形容落拓,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澡,滿頭長發糾結成團,衣服雖不破舊卻滿是污垢,哪怕是丐幫弟子,也比他要稍強一些。
幸好現在是寒冬時節,若是炎炎夏日,他身上散發的味道,估計會十分感人。
他渾身上下都是髒的,唯獨他放在手邊的一把竹鞘長劍,卻是出奇的幹淨。
右側四張桌旁坐的人,與左側三人相對,又是另一個極端,除最後一位外,前面三位皆可用“奇形怪狀”來形容。
坐在右側首桌的人體型瘦高,跟一條竹竿似的,一張比馬臉還長的臉上,生着巴掌大小的一塊青色胎記,看起來有點吓人。
他身上并沒有佩刀挂劍,但腰上纏着一條又粗又長的鞭子,看上去就像是纏着一條大蟒蛇。
第二人也不遑多讓,蓬頭散發,面如鍋底,臉上滿是刀疤。
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這張臉上就算沒有刀疤,也已醜得夠吓人。
他還是個殘疾,左腿已齊根斷去,桌旁放着根閃爍着金屬光澤的拐杖。
第三人比第一人還要高,足有兩米往上,身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飄飄。
這件長袍無論穿在誰在身上都會嫌太長,但穿在他身上,布還蓋不到他的膝蓋,隻是他并不像第一人那麽瘦。
他身上最可怕的地方,是他的眼睛,那可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眼白也是青色,一閃一閃的發着光,就像是星火。
他本就已長得吓人,頭上卻偏偏還戴着頂奇形怪狀的高帽子,驟然望去,就象是一棵枯樹。
最後一位是個道人,身上穿着件錦鄉道袍,銀絲般的頭發,挽成個道髻,腰間斜插着根晶瑩圓潤的玉箫。
他的年紀至少也該在五十以上,但臉色紅潤,連一條皺紋都找不到,一雙眼睛也仍然黑白分明,炯炯有光。
縱然是坐在那裏,身姿仍然是筆挺的,絕沒有絲毫龍鍾老态。
颌下銀絲般的長髯飄拂,修得幹淨而整齊,跟對面的邋遢漢子相比,這道人簡直注意儀表到極點。
七人能在數百人站在一旁圍觀時,自己卻大大咧咧坐在廳中享用酒筵,自然不會是無名之輩。
七人正是兵器譜排名八、九、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武評榜上卻排到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的人。
他們分别是“嵩陽鐵劍”郭嵩陽,“銀戟溫侯”呂鳳先,“胡瘋子”胡不歸,“蛇鞭”西門柔,“橫掃千軍”諸葛剛,“青魔手”伊哭,“東海玉箫”玉箫道人。
毫無疑問,他們來此都是爲挑戰兵器譜排行第十,武評榜排行十三的“奪命劍客”荊無命。
上官金虹沒有來,但周圍圍觀的人群中,卻有他派來觀戰的人。
上官金虹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武者,對他來說武功隻是一種工具,相對于江湖排名這種虛名,他更看重實際利益。
沒有利益的事他不屑于去做,挑戰荊無命,證明他沒資格排在那麽高的位置,便是沒有利益的事,他當然不會去做。
武評榜出自李天心之手,若證明他排錯了,就是打劍神的臉,那有什麽好處?
更别提這位劍神,還是皇帝親封的晉國公,大明工廠督主,以一己之力,讓整個國家蒸蒸日上的絕世奇才。
得罪他百害而無一利。
也隻有那些将名看得比什麽都重的武者,才會去做這費力不讨好的事。
王憐花也沒有來,因爲他如今已是東南軍區總兵,目前正率水師配合西南軍區和南方軍區,攻略東南亞。
他負責的是蘇祿群島和爪哇島地區,即後世菲律賓與印尼一帶,對于江湖中的事,如今他已沒多少興趣。
七名挑戰者于風雪之中遠道而來,荊無命雖小小年紀,卻也不願占他們哪怕一絲一毫的便宜。
所以他安排下酒筵,讓他們吃飽喝足,養足體力精神,再行比武。
此舉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他武功如何暫且不論,光是這份胸襟氣度,便無愧于劍神弟子之名。
中庭正屋之中,李天心與他的三妻四妾,沈浪朱七七夫婦,熊貓兒百靈夫婦,馬昭明紅玉夫婦,徐若愚橙櫻夫婦等人,盡皆在場。
除此之外,還有剛剛及冠,已經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且憑着一手獨門飛刀絕技,揚名江湖的李尋歡。
已經年滿十一歲的楊豔,帶着一衆俠二代們在外掃雪,給他們的大師兄清理場地。
這幫俠二代雖然是含着金湯匙出生,但并未被嬌生慣養。
家長們從小就培養他們獨立自主的能力,即便家中有丫鬟仆役,也會偶爾讓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
時不時還會帶他們上山野營,訓練他們的生存能力。
李天心希望自家的孩子和晚輩,個個都是沈浪熊貓兒,而非遊龍生那樣的沙雕二代。
“小李,來都來了,你不打算跟無命切磋切磋,爲‘小李飛刀’正正名嗎?”
面對熊貓兒擠眉弄眼的慫恿,李尋歡絲毫不爲所動,悠然自得的喝了口酒,嘿笑道:“貓大哥你居心不良,我才不上你的當。”
他看向一旁平靜無波的荊無命,坦然道:“無命的劍實在太快,在他面前,我的飛刀根本就沒有機會出手,把我排在他後面,我是服氣的。”
“況且我的飛刀,其實跟奪命十三劍一樣,都不适合用來比武切磋,我更不會用它對向自己的親友。”
他這話聽得在場衆人點頭不已,看向他的目光充滿贊賞。
小李飛刀最爲人稱道的地方,不是它的例不虛發,而是小李飛刀從未殺錯一個好人。
這一點跟荊無命的劍是一樣的,雖然荊無命殺的人不算少,可死在骨毒劍下的人,卻沒有一個無辜者。
就像被荊無命所殺的“中原八義”之首,号稱“義薄雲天”的翁天傑。
或許翁天傑對朋友兄弟,的确無愧“義薄雲天”四個字。
然而想要維持義薄雲天的人設,開銷便會很大。
他沒有“賽孟嘗”歐陽喜的财力,甚至沒有什麽正當營生,偏偏爲人又極好面子。
爲維持住自己的人設,他明面上是個義薄雲天的江湖豪俠,暗地裏卻又是個江洋大盜,幹着打家劫舍的勾當。
荊無命調查江洋大盜時,便調查到了他的頭上。
因爲此事,荊無命倒是多了個鐵杆追随者。
而那個追随者,原本是屬于李尋歡的。
恰在衆人說笑間,荊無命的追随者走了進來。
那是個身形剽悍,滿面虬髯,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的昂藏大漢。
他叫鐵傳甲,身具天生神力,以莫大毅力修習橫練功夫鐵布衫有成,金剛不壞,刀槍不入,得綽号“鐵甲金剛”。
在他成爲荊無命的追随者後,李天心十分慷慨的将“先天罡氣”傳授給他,讓他那金剛不壞之身,得到進一步強化。
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刀槍不入,這個槍不是指長槍,而是步槍,子彈都打不穿他的護體罡氣。
鐵傳甲進屋後,先與沈浪等人見過禮,這才對荊無命和李天心道:“少爺,公子爺,他們已吃飽喝足休息好,言明可以開始。”
其實李天心早已是“老爺”級别,隻是他如今還十分年輕,不過二十五歲年紀,因此下人從天心少爺,轉而稱他爲天心公子。
外人則一般稱呼他爲“李劍神”,官場中人則是稱其爲“晉國公”或“李公爺”。
鐵傳甲既非下人,也非他的直接追随者,便從荊無命這算,稱他一聲“公子爺”。
李天心點點頭,起身道:“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是。”
鐵傳甲應了一聲,轉身往大廳行去。
李天心看向荊無命,叮囑道:“無命,以伱如今的武功,對付這幫人當能做到收放自如。”
“不過青魔手伊哭,和那玉箫道人,你倒是無需留手,盡管殺了便是。”
聽完他的話,荊無命沒有絲毫二話,隻是應了聲“好”。
沈浪卻是不解的詢問道:“天心,你要無命殺伊哭我倒是可以理解。”
“伊家兄弟爲人惡毒兇殘,動辄取人性命,但凡稍有得罪他們,青魔手與紅魔手下從不留活口,殺人者人恒殺之。”
“可玉箫道人除比較好色外,似乎從無劣迹,你何以讓無命殺他?”
其他人也滿臉疑惑的看向他,總不至于因爲人家好色就該死吧,否則第一個該殺的豈不是你自己?
畢竟玉箫道人雖然好色,卻也從不使用什麽下三濫手段,更非采花賊一流,都是你情我願的那種。
李天心肅然道:“玉箫道人明面上是正道人士,背地裏真正的身份,卻是魔教四大天王之一的‘愛欲天王’班察巴那。”
聽完他的話,衆人恍然大悟。
若是如此,那李天心要荊無命殺他的理由,實在是充分無比,衆人對此再無異議。
沒有人去懷疑李天心的話,因爲他的話從未出錯,除這個原因外,李天心實在沒理由,去殺一個與他從無交集的人。
魔教起源于西域,由第一代祖師“阿修羅尊者”創下,口号是“天魔無相,萬妙無方,上天入地,唯我獨尊”。
無論是誰,一經加入魔教,都得将自己過去的一切完全放棄,連本來的名字也不能再用。
他們行蹤詭秘,身份更是神秘萬分,一向都是别人永遠也想不到的,這才是魔教最邪的地方。
魔教門下,不到絕對必要時,永遠也不會露出形迹,往往要等到已死在他們手裏時,才能看出他們的真面目。
魔教曆來都是武林中最神秘,也最讓人感到最恐怖組織。
經過數百年的發展後,他們的根據地早已不在西域,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裏。
隻是每隔幾十年,魔教一旦壯大,就會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風,他們不知道在中土殺過多少人。
因爲他們是一個外來組織,要想把勢力插足到中土來,自然會受到群起而逐的反擊。
何況魔教的宗旨與行事手法,都與中土的傳統道義相背。
爲阻止魔教在中土站穩腳跟,數百年來中土武林每一門每一派,都損失慘重,犧牲許多高手。
所以在中土,隻要一經确認對方的魔教中人身份,可以不問情由,拔劍便殺。
原本這些年李天心一心發展科技,沒閑工夫去找魔教的麻煩,所以似大歡喜女菩薩之流,才能活到今日。
可像玉箫道人這種自己送上門來的,他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