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電影學院。
孫羿正在門衛室裏老老實實的登記着自己的個人信息。
一旁的保安大爺正在打電話。
“嗯，好，明白了，我這就放他進去。”
放下電話，保安對孫羿說道：
“行了，别登了，進去吧，把車停車位裏，抓緊找你們導員辦個通行證，省的以後進不來門。”
孫羿聞言，讪讪一笑，“诶，诶，知道了。”
這是孫羿買車之後第一次回學校，直接就被門口的保安大爺給扣下了。
任他怎麽辯解說自己是本校的學生都沒用，必須登記，還得給老師打電話确認。
一點也不能通融。
據說是近期很多不明豪車，頻繁進入校園接送表演系的女學生，給學校造成了很大的不良的影響，所以校領導要求加強車輛的進出管理，不明身份的車輛，一律不許進入。
這不，孫羿也被管理了。
本來他今天剛完成《無名之輩》的粗剪，還想休息一下，誰知道田壯老師突然一個電話就給他召喚來了。
更可氣的是，這老頭子在電話裏還什麽都不說，就讓他來。
孫羿重新上車，開進學校，直奔教學樓。
停車入位一氣呵成，背上自己的挎包，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導演系主任辦公室後，禮貌的敲響了門。
“進。”
辦公室裏傳來一道聲音。
孫羿輕輕的開門，接着就看見了坐在窗邊辦公桌前的一胡子拉碴老頭正透過鼻梁上的老花鏡看着他。
孫羿微微躬身。
“田老師。”
田壯輕哼一聲，“嗯，你小子來了啊。”
孫羿趕忙站直身子，用一副極其認真的語氣說道：
“田老師有召，小子莫敢不從啊。”
田壯輕笑一聲，摘下眼鏡。
“不賴，嘴還是那麽甜，坐吧，怎麽的，還得老頭子我請你嘛。”
“诶，诶，好勒。”
孫羿剛剛坐穩，立馬從挎包裏掏出一保溫杯大小的鐵皮筒子，笑呵呵的遞到田壯面前。
田壯接過東西，眼睛一迷，調侃道:
“呦，伱小子送禮送到老頭子這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事先可告訴你，老頭子我就一教書匠，脾氣還臭的很，可幫不了你這大導演的忙。”
“啧，田老師，您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這就是去外地怕個戲，給您帶點土特産，沒什麽事，你先打開看看喜歡喜歡。”
面對孫羿的蠱惑，田壯也對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筒子起了幾份興趣，拿起來看了兩圈。
不重。
輕輕晃動兩下。
富有韻律的“沙”“沙”聲傳入耳中。
好聽！
“茶葉?”
“嗯嗯。”
聽到孫羿肯定的答複，田壯點點頭，又問道:
“那我可開了？”
“就是給您的，開吧。”
田壯擰了一下，沒打開。
還挺緊成。
又加了一把力氣。
“啪”的一聲，蓋子打開了。
一副沁入心肺的清香，撲面而來。
田壯倒出少許置入手心，盯盯的瞅着。
茶葉外形條條緊結，纖細曲卷，色澤翠綠。
“毛尖?”
孫羿點點頭。
“诶，對喽，您在具體猜猜。”
田壯一臉疑惑，另一隻手對着茶葉扒拉了兩下，又湊到鼻子跟前使勁的嗅嗅，想到孫羿去黔南拍戲，突然眼睛一亮，試探的問道：
“都雲毛尖？”
“嗯。”
“主席親筆提名的那個？”
“哎呦，沒看出來啊，您還是個行家。”
孫羿朝田壯豎了個大拇指。
别看外表不起眼，但這可是他在都雲拍戲期間，特意托人情買的最正宗的都雲毛尖，隻買到五罐，除了在現場送給張伯的一罐，還帶回來四罐，一罐給老孫同志，一罐準備找機會送給韓董，自己留一罐，最後一罐就是田壯眼前這個了。
都雲毛尖，華夏十大名茶之一，1956年，由毛主席親筆命名，絕對算得上是茶中上品。
“行，算你小子有心，我收下了。”
說着，田壯生怕孫羿反悔似的，直接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把茶葉裝了進去，臨了還掏出一把鑰匙給抽屜上了鎖。
這老頑童的樣子惹得孫羿忍不住咧嘴一笑。
本來也是孝敬他老人家的，根本不存在反悔一說。
“對了，田老師，您今天打電話叫我來，到底是什麽事啊。”
“哦，這個先不忙，你電影拍的咋樣了？”
說起這個，孫羿來了精神，把《無名之輩》電影拍攝中遇到的困難跟解決辦法跟田壯老師說了遍。
田狀也不時的利用自己多年的經驗幫孫羿進行總結。
包括一些場面的調度，攝影機位的選擇等等。
兩人興緻勃勃的聊了好久。
“片子拍完了，剪的怎麽樣了？”
“哦，第一版粗剪完畢了，正好我帶來了，老師您看看，給指點指點？”
孫羿之前接到田壯老師的電話時，就覺得應該是跟《無名之輩》這部電影有關，所以直接把粗剪的第一版素材帶過來了。
說着，就從包裏掏出了一塊硬盤，這個是粗剪的備份版。
田壯也頗感興趣，搓搓手道：
“好，好，來。”
說着起身招呼孫羿跟他走。
作爲京城電影學院導演系的主任，他是有專門的拉片室的，就在辦公室的隔壁。
一老一少，進入拉片室，開始觀看。
電影後期的剪輯順序一般都是按照粗剪、精剪、終剪這個順序來的。
粗剪通常是将電影現場拍攝的所有鏡頭按故事劇本順序或拍攝時間順序縫合到一起的版本，基本上沒有什麽過多的“剪輯”操作。
一般是用來評估影片節奏和演員表現是到位，查看是否需要啓用或增加備用素材也就是補拍，也有用于試映或市場調研的。
孫羿這版粗剪，就是完全按照人物順序排列剪輯下來的，還沒有開始多線叙事的剪輯，總體時間也很長，足足三個多小時。
如果是普通影迷坐在電影院看三個小時電影，絕對感覺頭暈目眩，而對于專業導演來說，連續拉片三個小時。
灑灑水，小意思而已。
時間過的很快。
看完之後，田狀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雙眼，感慨了一句。
“不行了，到底是老了，想當初，我在剪輯室，一待就是一大天，現在三個多小時，已經感覺腰酸背痛了。”
“哪能呢，您現在可是老當益壯。”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老了就是老了。”
孫羿笑笑，沒有說話。
田壯單手扶腰，做勢要起身，孫羿麻利的上前扶了一把。
“走啊，陪我這個老頭子下樓散散步吧。”
“好嘞。”
BJ教學樓後身就是一個小花園，恰逢四月天，滿眼一片新綠，一老一少漫步在綠樹芳草之間，看起來頗爲悠閑。
“你這部電影，按照之前的劇本來看，應該準備走多線叙事吧，說說看，你下一步準備如何剪？”
這是要考考我呀。
“田老師，我是這麽想的，電影發生在一天之内，而且，縱觀全片的線索是‘那把丢失的槍’。我準備以時間線爲基軸，利用尋‘槍’線索的一步步展現，來推進故事，并且銜接各個人物的劇情。”
“嗯，不錯，你對多線叙事理解的很深刻了，這點我沒什麽可教你的了。”
說着，田狀頓了一下，豎起一根手指，繼續說道：
“隻有一點，你要注意，我看你的粗剪版本中大多是特寫鏡頭，而對于廣角鏡頭，應用的比較少。我建議你在多線叙事場景切換的時候，運用廣角鏡頭進行切換，知道爲什麽嘛？”
“嘶”
孫羿低頭沉思。
特寫鏡頭以身臨其境著稱，可以讓觀衆代入其中，産生共鳴，感覺自己是電影的參與者。
而廣角鏡頭可以把觀衆從影片中抽離出來，從參與者轉變成觀察者，也就是一種“上帝視角”的模式。
明白了。
“田老師，廣角鏡頭可以讓觀衆轉換原有的叙事視角，從情感上非常自然的過渡到下一個場景。不會産生突兀的感覺。”
“嗯，不錯。”
田狀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他現在怎麽看孫羿怎麽滿意。
“其他就沒什麽了，說實話，小子，你很出乎我的預料，這部電影完成度非常高，真的不像是一個新人導演拍出來的，各方面都很成熟。”
孫羿謙虛的一笑，回複道：
“田老師，之前在《那些年》當副導演的時候，您可沒少教我呀，怎麽說，我也得有點提升不是。”
田狀擺擺手，言詞懇切。
“不一樣的，導演這個東西，靠手把手的教，是沒有太大用的，更多的靠的是一個悟性，其他那些拍攝技巧，掌握的再好也不過是徒增匠氣罷了，上不得台面的。”
對于田老師的這個說話，孫羿心底其實是不大同意的，但是他并沒有反駁，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匠氣的導演，隻要選好題材，自己不浪，完全也可以給觀衆奉獻出一部優秀的商業電影。
老一輩第五代導演對電影的追求還是藝術至上。
但是他也理解田壯老師對電影藝術的追求。
他們這些第五代導演所接受的教育和他們爲之驕傲的曾經，包括他們所收獲的榮譽，都是如此得來的。
所以，他們會認定藝術電影就是真理。
但是，眼下時代變了，日後的華夏電影大放異彩的必然是商業電影。
就像遊戲中一代版本一代神，你跟策劃對着杠，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田壯放慢了腳步，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孫羿一眼，仿佛看透了孫羿的心思。
“你小子肯定覺得我是個老頑固吧，還在死抱着文藝電影不放。”
孫羿低頭抿嘴一笑，并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文藝電影，商業電影，都是電影，我認爲它們是可以互通的，誰說商業制作就不能拍的深刻拍的藝術呢，沒這個道理的，關鍵還在于導演這個人。”
孫羿驚奇的瞪大了眼睛。
沒想到田狀老師還有這個覺悟，并不是保守殘缺之人。
看着孫羿詫異的眼神，田狀自嘲的搖搖頭，笑道：
“就想上次我跟你講的，我們這一代已經老了，改不了了，所以華夏電影的希望在你們這一代年輕人身上，我希望你們尤其是你，不要矯枉過正，不要非黑即白，不要去分什麽商業的，文藝的，隻要是觀衆喜歡的，能讓觀衆看完感歎一聲‘不錯’，能體會到電影中的喜怒哀樂，那就都是好電影。”
“這才是我們身爲導演，所要承擔的責任。”
聽到這話，孫羿才明白田壯老師這些話的用意。
這是希望他日後不要局限于商業電影與文藝電影之分，時刻在心中銘記觀衆至上這個道理。
孫羿鄭重的點點頭，由衷的叫了一聲老師。
“老師，我明白了。”
“嗯，通過這部影片，你的導演風格，已經幾近成熟，日後能飛過高，就看你自己了。”
兩人沒再說話，繼續在小花園中散着步。
田狀走在斑駁的樹蔭之下，而孫羿則是沖着驕陽，一老一少，陽光與陰影，仿佛是一個時代的交接。
轉了一圈之後，孫羿把田老師送回辦公室。
“對了，你下個月要留出半個月的時間，跟我出去一趟。”
“啊，去哪啊？”
孫羿好奇的問道。
“出國。”
出國？
孫羿眨巴了下眼睛，随後又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試探的問了一句。
“田老師，您是說”
田壯“嗯”了一聲，随後從抽屜裏掏出了一份文件。
孫羿趕忙接過，一看，傻了眼。
全他麽英文。
有一大半自己不認識。
孫羿擡眼看向田狀，可後者這會卻像沒事人一樣，雙手抱胸，搖頭晃腦的閉着眼睛假寐。
擦，這老頭子故意的。
孫羿的英語怎麽說呢，完全是國内教育下的普通英語四級标準，而且還是将近二十年沒用過的那種。
簡單的日常溝通還可以，但要是看這種滿是英文的文件，确實難爲他了。
沒辦法，隻能通過一些自己認識的單詞來猜測内容。
看名頭。
“Beijing Film Academy”
哦，這個他認識，這說的是京城電影學院。
往下看。
“《the tuner》”
調音師！
看到這裏，孫羿直接不管了，看向最後的署名。
“Cannes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International國際，Film電影， Festival節日，第一個不認識。
國際電影節。
“戛納國際電影節？”
看孫羿猜出了答案，田壯也不再逗他，笑呵呵的點點頭。
“你的短片《調音師》，入圍了，可以參加電影節展映，也就說有希望進入最後的評獎單元。”
孫羿興奮的揮舞了一下拳頭。
“趁着現在還有二十多天，趕緊把英文突擊一下，别到時候啥啥聽不懂。”
孫羿嘿嘿一笑。
“诶，不是還有您老呢嘛，您到時候給我翻譯一下不就行了。”
“我我沒那個閑功夫，年輕人一點不上進，行了，趕緊走吧，别在我這礙眼了。”
要不是田壯吹胡子瞪眼睛表現的有點太過了，孫羿還想不到。
感情您老也不會英文啊!
從京城電影學院驅車離開，孫羿剛回到工作室，小婷就走上前對着他耳語了幾句。
孫羿聞言一愣。
他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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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