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夫人流淚道:“那怎麽辦,難道真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們能不能主動……主動去告發,然後求勇王高擡貴手?”
羅勳笑了笑,道:“沒用的,其實我已經做好準備,前幾日我讓管家做了些準備,給你和孩子們留下大約五千貫錢,這錢不算多,但也足夠你們未來生活……”
“老爺……您不要說了,你我夫妻一場,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絕不獨活!”羅夫人這會兒已是淚流滿面。
羅勳伸手去擦夫人臉上淚水,卻是越擦越多,最後也忍不住濕了眼眶,搖搖頭,道:“按照勇王的行經路線,下一個地方很大可能就是我們這裏,所以,好好過這個年吧!希望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能讓我們開心過完這個年。”
羅夫人一臉悲戚,哽咽道:“這樣,怎麽能開心起來?”
外面爆竹聲震耳欲聾,幾乎連成一片。
建州地處南方,即便是除夕,氣溫也不低,整座城這會兒都變得異常熱鬧起來。
很少有人能夠想到,這樣一個歡快祥和的除夕夜,這座城的最高父母官夫婦卻在黯然神傷。
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老爺,出來祭拜天地祖宗了!”
羅勳臉上露出微笑,道:“好,這就來!”
說着,他站起身,開始正衣冠,整理儀容,對身邊的夫人道:“不要哭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祭拜天地祖宗。”
“勇王是個真正的英雄人物,容不得魑魅魍魉,據說被他斬殺那些人,陰魂都不得已留存,這樣也好,幹幹淨淨,萬事皆空!”
“待會兒去拜神的時候,我要痛罵那畜生一頓,最好,能讓他當場把我給弄死!”
“這樣,也免得将來死的不夠體面!”
羅夫人坐在那裏,泣不成聲地看着自己丈夫。
腦海中回憶起當年初見,彼時的羅勳俊朗潇灑風度翩翩。
剛剛考中進士,在她面前意氣風發指點江山。
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也确實一眼就看好了這個男人。
認定他是能夠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事實證明,她的眼光很好,羅勳更好!
從當年小小縣丞一路走來,兢兢業業勤政愛民,憑借政績最終做到了知州位置。
這麽多年,對内,他是個好丈夫,夫妻伉俪情深。是個好兒子,孝敬父母尊長。是個好父親,對孩子們慈愛祥和,悉心教導。
對外,他是個好官員,爲官一任,造福一方。
修橋鋪路,積德行善,内心深處從來就沒有過任何惡念。
上天爲何如此不公?
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沒有辦法去怪罪爲民除害的煜公子勇王殿下。
但在此刻,她卻忍不住生出一股強烈的怨怼之心。
爲何好人沒好報?
爲何我們從不做壞事,家風優良,卻要遭受如此劫難?
羅勳沒有再去安慰妻子,因爲他還要醞釀情緒,待會兒留着罵那陰神!
……
……
“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不肖後人羅勳,在這裏……最後一次爲祖先們上香上供……”
羅勳一個人跪在家裏面的祖宗祠堂地上。
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仰天長歎。
“晚輩遭奸人蒙蔽,無意中做了惡人幫兇,無顔面對諸位先祖,本想用七尺白绫做個了斷,奈何胸中恨意難平,總要痛斥那惡鬼一番……”
“不肖子孫,給列祖列宗磕頭了!”
羅勳恭敬叩首。
随後,他取出一塊絹帕,仔細擦去眼中淚水,深吸口氣,平靜地走出門。
管家此時早已等候在門口,作爲跟了老爺很多年的老人,他心裏這會兒也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羅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走吧,去拜神!”
管家眼中閃過一抹傷感,輕輕點點頭,帶着羅勳進入到一棟單獨的小房間内。
這裏,已經擺好貢品香燭。
羅勳平日政務繁忙,根本沒時間見教主。
基本相當于挂名。
隻有每年除夕夜,通過這種供奉,請來“老神仙”。
雙方很開心的交談一番,老神仙告辭離去,他該幹什麽幹什麽。
因爲每年隻有一次見面機會,羅勳每次也都會表現得非常得體,對老神仙極爲敬重。
但這次,他沒有像以往那樣,恭敬跪地,焚香叩首。
而是随便用蠟燭點燃三根特制的香,插在香爐裏面,靜靜站在那看着它燃燒。
同時也在心裏猜測着,在各地“僞神”接連被勇王給幹掉的情況下,建州這位老神仙是否還有膽子前來呢?
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該不會……最終隻能對着空氣說,然後憋憋屈屈的懸梁自盡吧?
正想着,房間裏突然傳來一陣波動,接着,一股陰冷感覺傳來。
空氣中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往年都是規規矩矩叩首,怎麽?今年爲何突然變了副面孔?莫不是聽說那宋閻羅大殺四方,起了異心?”
還真來了!
這一刻,羅勳感覺整個人的狀态都出奇的好!
即便是當年殿試那會兒,頭腦都沒有此刻這般清醒。
“僞神!”
他大喝一聲:“你居然還真敢敢來這裏?!”
“爲何不找個犄角旮旯好好藏着,難道不怕勇王一劍劈殺了你?”
“果然是這樣,羅勳,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忘了當年是誰救了你兒子?”房間中刮起一股陰風,那陰冷的聲音同樣帶着強烈的憤怒。
“我沒忘!但我更想問你一句,當年我那幼子毫無征兆,突然就病了,是不是你搞的鬼?”羅勳聲音冰冷的質問道:“倘若當年本官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甯可斷子絕孫,也絕不會與你妥協!”
“呵呵,真是個剛烈之人,一身正氣令人動容,不過羅勳,事到如今,你覺得你還有退路嗎?”陰冷的聲音帶着幾分嘲諷的味道,“你不要以爲宋煜還能猖狂多久,楚相不會放過他!”
“楚相?那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奸相!他也不得好死!”羅勳呵斥道:“當年我還有些奇怪,奸相派來拉攏我的人,說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會兒還有些奇怪,現在卻是明白了,所謂自己人,原來因爲通過你這種魑魅魍魉的僞神!”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空氣中,陰冷的聲音帶着幾分怒意。
“沒錯,本官無意中成了你這惡鬼幫兇,簡直是人生最大污點,無顔面對列祖列宗,你若現在殺了我,我倒是還得好好感謝你一番,省了我家七尺白绫!”羅勳道。
“你想得美,本尊把你變成個癡癡傻傻的東西,因爲你現在還不能死,咱們楚建教還需要你的名聲做很多事情呢。”
“勇王很快就會過來剁了你!”羅勳冷冷喝道。
“他找不到本尊的,本尊今天收拾了你,轉頭就會深藏起來,然後……發動整個建州所有信徒,開始作亂!”
陰冷的聲音也帶着一絲瘋狂:“不僅是本尊,還有其他幾個教主,也會選擇同樣的方式進行報複!”
“宋煜不是能殺嗎?那就讓他殺個痛快!反正被他殺的,到時候都将是那些叛亂的愚蠢老百姓!哈哈哈哈!”
這尊陰神發出無比森冷而又得意的笑聲,房間裏陰風四起,吹得那些蠟燭東倒西歪。
可就在下一刻,卻突然間發出一聲刺耳尖叫。
嘭!
整個房間所有的蠟燭,同時熄滅!
吧嗒!
地上傳來一個聲音。
外面的管家頓時有些慌了,低聲叫道:“老爺……老爺?您沒事吧?”
羅勳也懵了,這間屋子裏的陰氣,幾乎刹那間就煙消雲散,一點都感應不到了。
“沒,沒事,你進來把蠟燭點着。”羅勳有些腿軟,深吸口氣,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待管家進來點燃蠟燭之後,主仆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夫人身邊丫鬟的聲音:“老爺,老爺,夫人她……”
羅勳面色大變,沖出去大聲問道:“夫人怎麽了?”
丫鬟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說道:“夫人突然收到一封信,仿佛憑空出現在屋子裏的,她看了之後,讓我趕緊來找老爺……”
羅勳動作前所未有的矯健,三步并作兩步,朝後院跑去。
回到兩人卧房,見夫人正一邊哭一邊笑的看着手中那封信。
見他進屋,二話不說,起身直接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道:“老爺,咱們沒事了!”
……
……
宋煜坐在“羅宅”院裏一株枝繁葉茂的百年老樹上。
手裏抓着個酒葫蘆,面前樹杈上放了隻燒雞。
一口酒,一口雞肉。
這個特殊的年夜飯,他吃得很香。
看着搖曳燭光映在窗戶上的緊緊抱在一起的影子,宋煜露出一絲笑容。
數月來,内心難得如此安甯。
看似殺人盈野滿手血腥,實際他在殺那些人的時候,又怎會不問個清楚明白?
妖言惑衆之下,芸芸衆生誰能抗住?
來到這邊已有兩天,對這位建州知州的事迹,他已經了解八九不離十。
本就沒想殺他。
更别說今天還是除夕夜。
所以,他親筆寫了封信,蓋上了自己的私印、監妖司印、從三品的楚州衛上将軍印。
知樞密院事和親王那兩枚印章,他還沒拿到手呢。
他在信中溫言安慰了羅勳一番,又給出一些提點,希望他能夠暗中配合,把那陰神引來,就當将功折罪。
明言回頭會在上報朝廷的奏折當中,隐去他的存在。
卻沒想到存了必死之心的知州羅勳,竟然提前給了他一個天大驚喜!
打算在臨死之前,把那陰神召喚過來痛罵一頓。
若非如此,在陰神接連被滅的情況下,這裏的陰神又哪有那麽容易現身?
對宋煜來說,這個年,過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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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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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