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脫去官服,換上一身夜行黑衣的宋煜臉上戴了張人皮面具,悄然離家。
公主身邊的高人,易容手段比建康府九龍幫的張翠還要高明許多。
薄如蟬翼的面具戴在臉上,不僅透氣性極佳,易容效果也堪稱頂級!
這張臉屬于那種真正的大衆臉,丢到人堆裏轉身就會忘掉的那種。
他坐在相府後門對着的一戶人家高大院牆上。
被幾株參天古樹擋住身形。
這家主人好像是個開國侯,家裏人丁并不算多,到了晚上,整個後花園一片安靜。
唯有陣陣花香飄出。
他在等人。
蕭晴不是擔心他沖動闖入相府。
而是擔心他對上這群陰險狡詐的塞北唐門殺手會吃虧!
來監妖司也這麽久了,宋煜對塞北唐門的各種信息也已掌握很多。
當初在寒江城見到那些不過是他們的外圍成員。
放到修行宗門,大概就是外門弟子級别。
而這次進入臨安城藏身相府的,卻是一群真正的……核心殺手!
此刻宋煜印章空間裏有個大鐵盆,盆裏面放了一大塊當初那劇毒大妖分身的肉。
肉上密密麻麻,插着數百根針!
這會兒都已經變得藍汪汪的,被淬了劇毒。
塞北唐門的朋友們不是非常擅長用毒麽?宋煜打算讓他們也感受一下。
尤其這毒,還很有可能是他們背後那尊大妖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其實宋煜并不擅長使用暗器,但他有着驚人的眼力、氣力和準度!
不就是偷襲麽,其實并沒有多難。
隻是這個晚上,宋煜并沒能等到塞北唐門的人出現。
天快要亮的時候,他才悄然離去。
在他走後,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老頭緩緩睜開眼,眼神中帶着幾分惱怒和懊喪。
他是在惱怒自己,明明說了再見一定出手,爲什麽……還是下不去手?
小家夥雖然戴了張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從家出來那會兒他都差點沒認出,還是憑借經驗判斷出來的。
一路跟随到此,斷定應該就是宋煜。
盡管不遠處還有幾個高手在暗中護着宋煜,但那些人,他基本可以無視。
可他最終……還是沒動手。
“郭鐵啊郭鐵,你是真正的大魔頭!你修的是邪功,幹的也不是人事,在你的心目中,世人皆蝼蟻,沒誰不可殺!爲什麽對一個年輕人偏偏下不去手?”
“之前想從他那把印章拿走時就不忍心……拐了九曲十八彎,損兵折将,連尊主分身都折損在那,還被狠狠教訓一通,爲什麽就不能長記性呢?”
“如今他來到臨安府,滿肚子壞心眼,小算盤打的劈啪作響,硬是禍水東引,讓楚狗以爲印章被老子給拿走了!他不該死嗎?明明還在他身上!伱把人殺了,帶着印章回去不就完了?屠村滅鎮的時候你都沒有心軟過,爲什麽現在偏偏就下不去手了?”
“你是個沒人性的魔頭啊!郭鐵!”
“都已經踏上這條路了,再也沒辦法回頭,難道就因爲他是大哥的親孫子,是唯一血脈,你就要如此猶豫嗎?”
老頭擡頭,目光穿過濃密樹冠,望向漆黑夜空。
他心裏自怨自艾的嘀咕着,腦海中卻情不自禁回憶起早被塵封多年的那些畫面——
“郭鐵你他娘是不是個夯貨?那能往上沖嗎?敵人包圍圈都已經形成了,你還傻了吧唧往前上,你他娘的死在這裏,叫老子将來怎麽跟你娘交代?混蛋玩意兒!咋不一箭射死你呢?”
他當時胸口插着一支箭,距離心髒位置,就差那麽一點點。
宋興平抱着他奪命狂奔,明明自己都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居然還有心思罵他。
“郭鐵你他娘快來,老子獵到了一頭狼,嘿嘿,今晚咱他娘的有肉吃了!你他娘别亂聲張,喊上幾個最親密的弟兄就行了,帶回營房你連口湯都喝不到!”
“郭鐵,我這還有五貫錢,讓人給你娘捎回去,我?我不用!我家裏就剩下婆娘跟兒子,前陣子剛給捎回去幾貫錢,你家老娘歲數大了,身體又不好,常常需要買藥……”
有肉第一個喊他吃,發點軍饷,在自己有老婆孩兒的情況下,還是會分出一半給他。
“郭鐵,我覺得這印章是個寶貝,你收好了,回頭當古董賣個好價錢,說不定能讓你娶上一個如花似玉的婆娘呢!”
“郭鐵……”
“……”
可以說,當年在虎贲軍,宋興平不僅僅是數次救他命那麽簡單,而是把他當成親兄弟一樣,有什麽好處,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
“郭鐵賢弟,見字如晤……算了,老子不喜歡這些文绉绉的話,前面那八個字不算,是我兒子寫的!告訴你件事,我好像被人給盯上了,正準備帶着你嫂嫂和兒子搬家,你也一定要小心點,給你那玩意兒好像他娘的牽涉到很大秘密!”
這段話是大哥在這世上留給他的最後遺言,其實當時他已經知道印章意味着什麽。
等到他接到信,趕去寒江城時,大哥已經死了。
擔心被尊主察覺到大哥家裏有印章,強忍着沒有現身,可惜後來還是知道了。
偷偷留下當時身上僅有的幾十貫錢,遠遠磕了幾個頭。
悄然離開。
自那之後,他就沒有大哥了,老娘死後,人性他也不要了。
一心一意供奉尊主,當起了魔頭。
但劉二狗不是他郭鐵殺的,蕭相公,也不是他郭鐵殺的!
“楚清輝那狗賊不知從哪得到印章的秘密,肯定是他殺的!”
“大哥也十有八九是他害的!”
甚至還通過大妖之間的特殊手段,聯系到他這邊!
讓他去寒江城取走宋家那枚印章,他并未配合,害得尊主在那折損一道重要分身。
如今又傳遞消息給尊主,問那枚印章是不是尊主得了……尊主很生氣,叫他親自走一趟。
“讓我過來殺了宋煜,把印章帶回去,說不能接受楚清輝這邊的指責,蒙受這種不白之冤……可老子放着楚狗這個仇人好好活在這世上,去殺對我恩重如山的大哥親孫子?老子确實已經不是人了,幹的也他娘不是人事兒,可老子的良心……還他娘剩下那麽一塊啊!”
老頭一雙眼眸裏,露出掙紮和糾結。
最終歎了口氣,靠在這株大樹上,緩緩閉上雙眼。
……
……
此後兩天,宋煜行動突然變得“規律”起來。
白天從家出發,騎着那匹神俊大白馬前往監妖司,下午拉着孫志平和幾個戰字科的兄弟跑去教坊司喝酒聽曲兒。
晚上一般會在亥正三刻左右,獨自一人騎着大白馬回家。
雖然暗中始終有人保護着他,但宋煜這種放肆的行爲,依然像是忘記了如今江湖上對他的巨額懸賞。
亦或是年輕氣盛,根本不在乎那些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
相比他的平靜,暗中卻是波濤洶湧!
短短數日,監妖司和禁軍就已經在宋煜家附近處理了不少亡命徒。
甚至有些時候都能聽見激烈的戰鬥聲音!
燕雲霞這個神出鬼沒的神射手也會偶爾參與其中。
一箭一個,從無失手。
一些人漸漸開始明白過來,宋煜并非不知道這些事情,而是……有恃無恐!
或許在一劍劈死北齊年輕宗師的頂級劍道天才眼中,區區暗殺,對他這個自身有着強大實力,又有大量護衛的朝廷正四品官員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
“他甚至無比嚣張的穿着官服去殺了名匠王大錘跟另一個宗師,這未嘗不是一種挑釁和震懾!”
“不是說并非宋煜所殺,而是蘇朝雲或是燕雲霞出手的嗎?”
相府一處偏僻的院内,七八個人正在露天的院子裏,喝酒聊天。
一個中年人說道:“管他是誰出手,這種時候就是我們下手的最好時機!”
“燕雲霞神出鬼沒,他的箭術太高明,用作偷襲,我們沒人能防住。”另一個男子輕聲說道:“他身旁明裏暗裏的護衛也太多!”
“燕雲霞忙得很!他還要負責一部分皇城的防衛差事,不可能時時刻刻出現在宋煜身旁,他之所以神出鬼沒,正是利用這種方式震懾别人,這都看不懂嗎?”中年人說道:“至于那些護衛,在我們眼裏,有跟沒有,又有什麽分别?”
“不錯,宋煜年輕氣盛,明知道那麽多人想要刺殺他,還偏偏做出一副若無其事模樣,對付這種人,咱們最有經驗!”
“他的時間如此規律,會不會是故意的?”
“有這個可能,不過機會也恰恰就在這裏面!”中年人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冷笑說道:“他們想要釣那些刺客,既然如此,咱就反其道而行之,按照二公子傳遞給咱們的消息,豐豫門外的那片地方,視野開闊,難以藏人……是他們最容易疏忽大意的地方!”
“那……今晚行動?”
“就今晚!”
很多人都認爲動辄滅人滿門的塞北唐門最擅長用淬毒暗器進行暗殺,其實他們更加擅長的……是暗殺之前的藏匿和潛伏!
——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