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雪來的有些早。
剛剛十月末,一場鵝毛大雪便不期而至。
一夜之間鋪了厚厚一層。
足有七八公分。
放眼望去,寒江郡外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
遠遠地,一個衣着有些單薄的少年,身上背着一大捆柴,正深一腳淺一腳,艱難走在雪地上。
鞋裏灌滿了雪,兩腿沉重似灌鉛,一雙腳凍得麻木而又刺痛。
“真見鬼……我爲什麽會出現在這鬼地方?”
“沒有清雪車,沒有現代化工業,還他媽沒有錢……”
“老子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一路全靠罵罵咧咧的吐槽,支撐着他本以爲很強大,實際卻不怎麽樣的意志。
人在沒事兒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看似優雅從容。
隻有離開舒适圈,才會明白這世界的殘酷。
有句老話叫來都來了。
但對三十出頭事業有成的宋煜來說,他壓根就沒想過要來。
這會兒雪已經停了,太陽高懸,昏黃而又暗淡。
照在大地上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拖着疲憊身軀回到那棟因爲年久失修,明顯已經變成危房的茅草屋前。
将背上的捆柴丢進棚子裏。
遙望着幾裏外城牆高聳的寒江郡,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種破房子在他的家鄉都快成文物了,哪裏發現一座,立馬就會變成網紅打卡地。
随便拍個視頻都能火!
他偶爾也會看兩眼,緬懷一下曾經的童年。
但真讓他再次回到這種生活狀态,他隻想罵娘。
兩腳凍得跟貓咬的似的,坐在門口脫下鞋,用刺骨的雪拼命揉搓起來。
一會兒功夫,麻木的雙腳終于有了一些感覺,開始變得熱乎起來。
忍不住苦中作樂地想:“現在的小朋友怕是都不知道還可以這樣處理吧?”
随手抓來一塊硬邦邦的破布,擦幹淨後,兩腳再次插進冰冷的鞋裏,臉上一片扭曲。
卻是沒有再抱怨什麽,開始生火做飯。
随着竈台裏面的火熊熊燃燒起來,屋子漸漸開始有了一些溫度。
将糙米下鍋,又從地窖掏出幾顆土豆,去皮切絲,準備待會兒炒個土豆絲。
至于油鹽醬醋……一壇子葷油還剩下一半,鹽也得省吃儉用。
醬油、蚝油、料酒這些東西,隻能存在于記憶裏。
竈火映着少年清秀俊朗卻滿是惆怅的臉。
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七八天,宋煜依然沒能徹底接受這一切。
他搞不清楚自己爲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成爲一個與妹妹相依爲命的苦命少年。
但有一件事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他回不去了。
冬日白天很短,轉眼日暮西垂,天色開始暗下來。
外面開始刮起呼嘯的北風,卷起的雪粒打在窗棂上劈啪作響。
聽着都冷。
已将土豆絲也給炒好的宋煜多少有點擔心,這麽大雪,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能走回來嗎?
早上和她說過,如果不好走,就住在她工作的崔家好了。
崔家是郡上豪門,家主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知道他家情況,對他們兄妹始終十分關照。
“這麽晚,應該不會回來了吧?”宋煜想着。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哥,開門,我回來啦!”
宋煜連忙起身把門打開,看見凍得小臉通紅,手上還拎着一個小包裹的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眼眸靈動地微微抽動鼻子:“好香呀!”
宋煜忍不住責怪:“這麽大雪,十幾裏路,還回來做什麽?不是叫你住在崔家嗎?”
“我擔心哥哥嘛!”少女星眸璀璨,沖他嬌憨一笑。
“幫我拿一下。”把手裏包裹遞給宋煜,解開身上披着的一件大氅,說道:“我不冷的,若若姐見我執意要回,就把這件衣服借給了我,穿着可暖和了!”
說着小心翼翼将那件狐裘大氅挂起來,又拿起家裏的雞毛撣子輕輕在上面掃了掃。
往桌上看了一眼,眉眼彎彎地笑道:“真好,回來就有飯吃!”
宋煜道:“都快涼了。”
“沒關系,我也帶回了好吃的呢!”少女說着,又将包裹從宋煜手裏接過來。
打開後,小心翼翼從裏面拿出一盒點心,還有油紙包着的半隻燒雞。
“今天那邊有客人,準備了很豐盛的筵席,這些是若若姐叫我帶給你的……”
少女邊說邊将吃的擺在桌上,忍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
宋煜搖搖頭,終究是小孩子,撒謊都不會。
崔家小姐一共隻見過你哥兩三次,會叫伱帶吃的回來?
随手接過燒雞,撕成小塊,放進鍋裏熱了一下。
片刻後。
兄妹二人坐在桌前。
宋煜夾起僅有的一隻雞腿,放到妹妹碗裏。
“哥你吃,我都吃過了呢!你習武,需要肉食增長血氣。”少女又把那個雞腿夾給宋煜。
宋煜看着她笑道:“一隻雞腿能長什麽血氣?隻能解解饞,巧的是,我現在不饞。”
又給她夾了回去。
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自己從前要有這樣一個妹妹,早被他給寵上天了。
宋雪琪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哥哥。
不知爲什麽,從前幾天他生病醒來那時候起,似乎就變得有那麽一點……陌生?
人還是那個人,性情卻發生了很大變化。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面對哥哥,竟有種面對若若姐的父親……崔家老爺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老人說的,生場病長個心眼?
可那是說小孩子的呀,我哥都十八歲了,還能因爲生病長心眼嗎?
但這種困惑也隻是轉瞬即逝,畢竟,這是她從小到大相依爲命的哥哥,世間最親近的人。
“哥,你要是好了,就趕快回武館吧。雖然咱們欠黃叔很大人情,但也正因爲如此,才更應該努力上進,以後才有機會報答人家。”
少女斯文地把雞腿肉撕開,又放進哥哥碗裏一大半,柔聲說道。
哥哥這場病生得很突然,也很重,剛醒來那會兒還說了不少胡話,把她都給吓到了。
但真正讓她擔心的,是哥哥那會兒狀态雖然很差,态度卻不知爲何非常堅決!
說自己就算死……都不會去什麽武館習武。
她當時也是急了,忍不住反駁了一句:不習武你還能幹什麽去?讀書你又讀不好。
結果哥哥迷迷糊糊地來了句:哥雖然不是頂級學霸,好歹也是重本畢業,不去武館也餓不死……保證把你養得好好的!
她這些年沒少跟着若若姐認字讀書,卻幾乎聽不懂哥哥在說什麽。
當時都被吓壞了,以爲哥哥燒壞了腦子。
“武館麽?”宋煜放下手中碗筷沉吟起來。
心說就你哥這弱雞似的小身闆,那點可憐的底子,走五裏山路打個柴都差點被凍僵。
除了理論知識的确挺紮實,其他簡直狗屁不通,根本不是習武的料啊!
隻是這種話,卻沒辦法對眼前這個乖巧懂事的妹妹說。
“我會去的。”他點點頭,給出了一個承諾。
再怎麽不願接受,也不能一直躲在這棟城郊危房裏,總要進城去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
“真的?那太好了!”宋雪琪松了口氣,一臉高興。
哥哥終于痊愈了!
飯後,她主動去洗刷碗筷,還給宋煜燒了一盆洗腳水。
“哥,洗完腳就睡吧,明天咱倆一起進城!”
“好。”
……
夜已深。
在崔家勞累一天的妹妹早已放下她那邊有些破舊的帷幕沉沉睡去。
宋煜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一邊想着未來出路,一邊借着昏暗的油燈,仔細打量手中一枚銅制小印章。
這東西有問題!
這具身體的原主,極有可能是因它而死。
原本并沒有人把它當回事,隻當是一個祖傳老物件。
直到前陣子,郡上突然出現幾個古董商人,四處收集各種古玩。
尤其對印章感興趣,給出的價錢相當可觀,據說隻要被看上,少則幾十,多則幾百貫!
這可不是小數目,兄妹倆父親戰死沙場,每個月的撫恤金也才一貫多點。
妹妹在崔若這種大戶千金身邊當丫鬟,地位不低,但每月算上賞錢,也就不到兩貫。
看似不少,可南趙國物價很高,除去兩人吃穿用度,加上原主練武需要的一些花銷,基本不剩什麽,别說在郡上買房,就算想把現在這棟破房子修繕一下,都十分困難。
少年因此動了心,想着家中這枚印章留着也沒什麽用,要真能換一大筆錢,可以存起來以後給妹妹當嫁妝。
否則像他們這種窮人家的姑娘,嫁出去很容易遭婆家白眼。
結果就在他生出這個心思當晚,不知爲何,就稀裏糊塗發起了高燒。
随後便卧床不起,直至一命嗚呼。
死的不明不白,十分憋屈。
以至于宋煜剛穿越過來時,依然還能感受到少年那不散的執念——
我死了,妹妹以後可怎麽辦?
許是冥冥中有所感應,少年意念消散前留下一縷執念:一定要保護好她!
也正因爲這個原因,宋煜幾乎全盤接收,并完美融合了少年的記憶。
包括兄妹二人那種相依爲命的骨血親情。
宋煜一直感到奇怪,少年身子骨雖然有些弱,但也不至于說死就死吧?
思來想去,都想不出除了這枚印章之外,還有什麽原因,能讓一個健康少年無征兆地死掉。
當然,這種猜測很玄學。
原本他是不信這些的。
之前哪怕是被小女朋友們拉着去算命,他也從來都隻撿好聽的随便聽聽。
就當心靈雞湯了。
但他此刻出現在這裏,就已是最大的玄學。
由不得他不信。
這枚印章黃澄澄,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很容易被誤認成是黃金。
似乎曾被人常年把玩,有些地方已經盤出包漿。
古拙而又潤澤。
看着确實像個古董,也難怪少年認爲它可以賣上一個好價錢。
印章底部镌刻着神秘紋路,中間仿佛藏着一個字。
宋煜仔細辨認半天,才發現那應該是接近甲骨文的古老篆書體的“兵”字。
他從小喜歡書法,創業時爲了靜心,也會經常寫字。
除了姑娘,這大概是他爲數不多始終熱愛的事情。
所以盡管很少寫篆書體,但還是勉強能夠辨認一些簡單的。
“印章上刻個‘兵’字是什麽意思?難道之前主人是個将軍,給自己做了個特殊私印?”
古人驗證身份的方式并不多,制作一些特殊印章傳遞消息,也算是一種保密方式。
宋煜用手輕輕摩挲着印章底部的紋路,思忖着,喃喃道:“兵……”
霍地!
一股巨大無匹的吸力毫無征兆地……驟然襲來!
他的身體,在刹那間完全不受控地從木床上面騰空而起。
“咻”的一下,被吸進一個莫名空間。
一時間宋煜甚至來不及緊張,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果然與它有關!
難道是要送我回地球?
粉嫩新書,求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