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原朝,就似一個無比巨大的屠宰場,一處無比廣袤的韭菜田。”
“作爲一隻小肉豬,一根小韭菜,又能逃去何方?”
葛賢面色略有些不大好看,心頭自生了比喻。
好在,他并非是個不曉得變通之人。
正相反,剛發覺前方路徑被堵兇險密布時,這厮很快就在心頭思量出了其他道路,且在瞬息之間确定了一條最便宜自己的。
他轉頭看向門戶之外,夕照山的方位。
此時也正好天明,已到了“詭武大會”、“比武招親”的日子。
原本封閉的古墓派駐地,正在打開,已經盡力從天南地北趕來的詭武修士們一窩蜂往裏面擠。
其中既有少林寺、武當派、丐幫、明教這等大派,也有諸如五虎門、僵屍門之流不入流的小門派,聲勢之大,數十年内都算是罕見。
先前葛賢還疑惑過,爲何消息傳播的那麽快,連西域地界的詭武門派都知道了。
如今知悉真相:永生教這能與【萬法教】掰腕子的邪神教派在傳播,自然是快到出奇。
“逃與不逃,皆不是好主意,是以難以抉擇。”
“但有一事對我而言必是極好的,那就是……賣情報。”
“如今我既知了這等級别的情報秘辛,合該一家一家的賣出去,先将好處拿到手再說。”
“若拖延一日,永生教發動陰謀,我的情報可就不值錢了。”
“劉伏通、張世誠、朱洪武、肅政廉訪司等等皆是豪富勢力,我給出這般價值連城的情報,能交換來的資糧寶貨豈不是也非比尋常。”
“如今詭武大會将開,法顯和尚,施耳,楊畢,費腫等人也都在山上湊熱鬧,正好湊一起,省去我一家一家跑的麻煩。”
念頭閃爍一半,葛貨郎臉上的喜色便全然遮掩不住。
定了想法,再不猶豫。
葛賢徑又對着狐女秋娘道:
“回歸柳莺巷,替我遮掩,不可漏了一絲馬腳。”
“是的主人。”
狐女乖巧回答,旋即就恢複那妖媚風姿,沒有一丁點不對勁,自行回轉柳莺巷。
而葛賢,則是想了想,快速畫出些醜陋皮囊來備着,旋即又将之前得到的佛珠、哨棒、玉壺、秘冊還有諸如【社君寶囊】等所有奇物,一應塞入貨郎擔深處。
又拿起那一把系着七彩絲帶的掃帚,本欲相問,但想起俏少婦曾說不論去往何地,隻求将她也帶上。
于是将她這魂宅也挂上貨郎擔,擡起後就出了小院,往夕照山去。
顯然,這厮的想法是将身家細軟都背在身上,一旦見勢不妙,馬上遠遁。
……
夕照山,人流如織。
葛賢随着數百位,多半不入流的詭武修士,一同上了山。
計較起來他也是首次入山,先前雖圍觀了古墓派掌門李娲率衆弟子攻山,并分食了那一頭白蛇妖魔的場面,但隻是遠遠瞧着,且注意力全在那風華絕代,不似凡女的李娲身上。
全然沒看見,夕照山内的諸多建築。
原來這山除了雷峰塔外,也有着不少亭台樓閣,宮觀寺廟存在,且多半爲宋代遺迹,從這些建築就可判斷出來,宋代時這地界之香火該多麽的鼎盛。
如今雖荒廢多年,妖霧封山後更讓一些異化禽獸、邪祟山精之類占了,禍害的不成樣子。
但韻氣仍存,這幾日被古墓派整理幹淨,又是有了不淺風采,使得一衆詭武修士們俱都稱贊連連,言說古墓派李掌門眼光毒辣,搬遷山門都能快速尋着這麽好的一處地界。
比武招親,以及詭武大會,都在山巅雷峰塔外的大坪場上舉辦,是以衆人也往那處去。
爲免引人注意,葛賢腳步平常混在人群中。
途中,倒又聽了不少詭武修士們的聒噪談話。
“啧啧,好生熱鬧,似這般聲勢的盛會,可是幾十年都不曾有過了,我這等小人物也可參與,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全仰賴于李娲掌門之功啊,若她真個願将【蛻凡秘法】公布,她當爲古往今來,詭武武林第一人也。”
“一定能的,我們煉武的,多年來始終低于那些‘靈修’許多,根本擡不起頭來,若能破開上限之蛻凡,縱仍舊遠遠不如,好歹也有個希望了啊。”
“唉,若能修仙,誰又願意煉武呢,我不曾覺醒過任一天賦,若非僥幸拜入【巨蛟門】,習得《巨蛟掌》,我如今尚隻是一個讨生活的漁民,可能早已被什麽魚蝦精怪吞吃了去。”
“詭武修行,不需要太強天賦,隻是代價也大啊,我煉《鷹爪功》的,如今兩手都移植成了異鷹之爪,威能不俗,可每日我都要受折磨,也生了食腐肉、睡野地,愛雌鷹等等惡癖,且日漸沉浸,許再過些時日,我便不是我了。”
“若李掌門未說謊,詭武必将複興,屆時許将出現各種代價小一些的詭武功法,造福人族。”
“說起來你們誰見過李掌門之女,聽說名爲【李素】,生得極好,冰肌玉骨,明豔絕倫,凡是見過她的少俠,沒有不淪陷的。”
“不如嶽母大人多矣!”
“無恥,諸位離他遠些,免得被其血濺在身。”
葛賢聽着這些時,也不斷打量這些詭武修士。
雖都身懷異力,但多不入流,隻比凡人勇武些。
幾乎每一人瞧來都不“完整”,或是移植,或是催生出了一些不屬于人族的器官異物。
且心緒看來也都不對勁,過于亢奮,或是過于憔悴,皆爲短壽之相。
不過此時,他們倒是每一人都心懷希望,眸中更是閃爍着光輝,談及“古墓派”、“李娲”時,也是無比崇敬,這個當口誰要是敢多嘴诋毀,哪怕隻是質疑,都要遭到衆修士的圍殺。
有些個修士許是惡癖中就有嘴賤、狂躁等,沒忍不住說了,幸運些的隻是被打成重傷,倒黴的則被當場打死。
葛賢瞧着,心中歎息不已。
“所謂詭武!”
“實則就是古往今來那些個沒有覺醒天賦的人族,通過各種方式,自行摸索出來的修煉方式。”
“以武爲名,追趕前頭那些修仙的。”
“奈何先天不足,道途坎坷,始終破不開【蛻凡境】的上限,再如何有才情,至死也就是個築基境,須知築基在修行界,不過是剛開始罷了。”
“這些詭武修士們,太需要那希望了,哪怕他們中許多智慧不低的也有不好猜測,但此時都鎮壓下去,不說一字,滿心希望李娲的承諾是真的。”
“可惜,蛻凡法非但不真,還是一件足可毀滅他們的大禍事。”
……
越接近山巅,氛圍越是激昂。
當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詭武修士們,聚集在大坪場,并看見擂台上那一雙身着白衣,驚豔絕倫的母女時,躁動尖叫達到了高潮。
葛賢也在其中,此刻也認真觀瞧着台上一對母女。
美否?
的确是美。
所謂晉入蛻凡境的李娲,此刻不會讓人聯想到“人族女子”,隻會當她是玉化的神女,恨不得跪下來叩拜之。
在其身側,則站着一位二八少女,也着白衣,非但是冰肌玉骨,明豔絕倫,其身上存在着的那一股靈秀氣息,竟能與李娲分庭抗禮,使得人群中至少有半數目光落在她身上。
驚歎聲,此起彼伏。
葛賢分明看見,之前遭他打劫的那一位位少俠,什麽丐幫華山青城之類,個個都在遮掩自己吞咽口水的動作,眸中的愛慕、貪婪卻又完全掩不住。
而下一刻,李娲那清冷聲音再次響徹,其内容則是徹底引爆夕照山的氣氛。
“諸位同道!”
“今日先辦比武招親,各家俊傑皆可上台來比,隻要能擊敗,或者得到吾女李素的認可,就将成爲我李娲的女婿。”
“當然,女子也可,吾女不忌陰陽。”
“另外也叫諸位曉得,她所修《玉女仙經》已至圓滿之境,若能與她同修,非但能得大好處,他日也必可同入蛻凡境。”
“各位同道前輩也莫急,招親結束便是詭武大會,在下即刻兌現諾言,将蛻凡秘法公之于衆。”
“李娲隻望詭武複興,隻望今日之後,可多出許多位蛻凡修士來。”
話畢。
整座夕照山,似被燒得滾沸。
躁動歡呼,甚至傳入了遠處的錢塘縣。
這一刻的“李娲”,哪怕站出來說要當詭武盟主,要天下詭武修士尊她爲主,問題也不大。
在這樣熱烈的氛圍中,唯獨葛賢有些笑不出來。
他的感知,似又窺了一樁驚悚事實:
“什麽李娲李素?”
“這一對母女,分明就是一個人。”
“隐藏于體内深處的炁機,完全一樣。”
“這究竟是什麽玩法?”
“永生教出來的修士,都這麽變态麽?”
葛賢抖顫了一下,腦海中更是警鍾轟鳴,不由自主就想起先前陸化龍和永生教修士演戲時所見那一幕,那一條條半人半蛇、黏糊糊的血肉怪物,還有那靈欲曲子。
這對迷倒衆生的所謂母女,是不是脫下皮囊,也是類似模樣。
在葛貨郎心驚不已時,比武已是開始。
無法遏制心頭欲望的江湖少俠們,争搶着上台。
瞧着那“李素”是一冰雪少女,下意識認爲她不甚強大,可很快衆少俠就挨了暴擊,前頭十幾個年輕俊傑,幾乎沒人是其一合之敵,三兩下就被打下台來。
直至後面莊紅獅、段飛鴻、郭青羽等俊傑上台,才開始有來有回。
盡管仍未出現勝她的,但這些人似有優待,被轟下台時,也将獲贈一枚療傷靈丹。
說是什麽古墓玉蜂丹,瞧來晶瑩如雪,異香撲鼻,獲贈者毫不猶豫就吞入腹中。
葛賢瞧完這一幕,又是忍不住抖顫了一下。
他的超凡感知加上如今擁有的“天外灰眸”,令他意外看穿了玉蜂丹中所藏之物,赫然是一顆顆無比細小,通體粉紅,又覆滿勾爪的“肉卵”。
哪怕隻是瞧了眼,葛賢也有種極其不妙之感。
幾乎可笃定,吃過玉蜂丹的少俠們,日後隻怕将身不由主,成爲那李素之奴。
“好陷阱,好無恥。”
“甘霖娘的……我若能将這場陰謀交易攪黃,也不枉本貨郎冒險來此一趟。”
念頭閃爍間,葛賢也開始動作。
他先凝神感知,很快曉得法顯和尚、施耳、楊畢、費腫四人所在位置。
頗爲幸運,皆在山上,且相隔甚遠。
葛賢先尋了一處隐秘地安置好貨郎擔,旋即披上皮囊,趁着衆人都在觀瞧比武時,悄然擠到了一位紅袍僧人身側,正是那出身【彌勒教】,跟着劉伏通厮混的法顯和尚。
彌勒教不是正經佛門,這法顯也是個尋花問柳的不正經和尚。
此刻,他倒沒去看台上明豔絕倫的李素,而是直勾勾,色眯眯盯着在上首貴賓席坐着的八尺李娲。
隻是一邊觀瞧吞口水,一邊忍不住嘀咕:
“好絕色,好美人。”
“可爲何總給我一種危險又惡心的感覺,小馬拉大車之事貧僧又不是沒做過……?”
葛賢剛過來,就聽見這花和尚吐出的虎狼之詞。
面色一黑,旋即将戴着佛珠的手腕在其面前晃了一晃。
見其目光被吸引過來,不等他開口,先傳音過去道:
“法顯大師,我是葛賢。”
“莫要去多瞧那古墓派掌門李娲,此女實爲永生教【靈欲大祭司】之女,早已是蛻凡境修士,若被其察覺,大師恐有兇險。”
“嘶!”
葛貨郎上來就是一份炸裂情報,直讓法顯顱腦轟鳴,立時就低垂了頭顱。
從他面上那瞬息出現的驚恐之色來看,永生教、靈欲大祭司這些詞的殺傷力極爲可怕。
果然,下一刻他也聽得傳音:
“葛兄弟你說什麽?此女是永生教那些鬼玩意?”
“可有證據?永生教祭司之女,來這裏假扮詭武修士作甚?”
如果是在其他時刻,其他地界。
擁有這等級别的情報,他葛貨郎少不得要拿捏一二,待價而沽。
但此時,他打算用另一套話術。
沒有任何遮掩,将所窺視來的秘密盡數告知。
于是乎!
接下來葛賢看到了法顯和尚的面色,從驚恐,變作驚駭,繼而是匪夷所思,最後在愣神刹那後,忽而變作狂喜。
“好好好!”
“這情報雖可怕,卻分明也是個機會,趁着還有時間,貧僧布置一番,必可挫敗【永生教】的謀劃,讓這不可一世的邪神法脈吃好大一虧,說不定順勢還能将耶律天正這頭老王八給扳倒,美哉,實在是美哉。”
“葛兄弟你又立下大功了,想不到啊,這麽大的秘事竟被伱窺了出來,看來你不止是天賦驚人,智慧也高人一等,心思缜密,貧僧也不如你。”
“待回了亳州,貧僧爲你請功。”
“在那之前你記得緊跟在我左右,永生教的變态娘們一旦發動祭練法,這夕照山立刻就會變作人間煉獄,你尚未入道,随時可能殒命。”
就在法顯和尚如此驚喜傳音時。
葛賢那焦急回話,即刻也鑽入其耳中:
“法顯大師,你隻管施爲便是。”
“但我暫時跟不得你,實不相瞞,在下早已與一位‘狐女’相愛,正是她冒着生命危險才将這些情報竊出交給我,我憂心大師安危,匆匆趕來報信,還未來得及回轉錢塘縣将她救出。”
“如今我要回去救人,待救出人後,我可先一步帶着她去往亳州,屆時再與大師彙合,仰仗大師引薦。”
這幾句話吐出,任是誰也反駁不得。
尤其這厮,在這時刻又忍不住下了一點藥,說服力暴漲。
法顯和尚僅僅思慮了三兩息,就忍不住朝葛賢投來欽佩眸光,一邊開始掏摸身上,一邊傳音道:
“卻是沒想到,葛兄弟還是一位性情中人。”
“既是如此,貧僧怎能不成全。”
“你立下這般大的功勞,回了亳州自可得諸多好處,貧僧一時之間也無法兌現。”
“不過予你些救命護身、遁逃趕路的奇物寶貝,卻是不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