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内縣外因葛賢的“孽龍相”而生出的諸事,暫都影響不到他。
此時此刻,他那槐樹小院,一間小小陋室中,赫然盤踞着一頭瞧來威武雄壯,神秘危險的詭異龍族。
沒錯,正是他葛貨郎的孽龍身子。
若縣城外玉皇山上,這當口正吵吵着搬家的猿鬼一族和五個邪修山和尚能瞧見這一幕,必定會瞬息理解,爲何這頭孽龍能讓縣城外方圓百裏内的諸多底層妖魔邪修聞之色變。
無他,實在是過于兇殘了些。
先見得一顆半人半龍的頭顱,仍舊是人族面目,但額上赫然生着一雙樹杈似的猙獰龍角,一雙異化龍眸半睜不睜,内裏是神明般的冷漠。
往下則爲修長粗壯軀幹盤旋着,足可輕易抓碎山石的龍爪,以及那一片片閃爍着玉石、金鐵幽光,宛若是鬼斧神工方可造就的龍鱗。
他未動彈,也不能動彈。
如今雖顯出孽龍妖身,但隻要不動,體内龍炁安甯,哪怕隻隔着一扇木門,也無人可曉得這裏盤着一條龍。
若是動了,便不一樣。
常說真龍一起,風雨雷霆俱相随。
葛賢如今也有這威勢,除了這恐怖“孽龍相”外,他體内已擁有足足六種妖術。
分别爲:隐身、蜈毒、雷煞、騰空、雲霧、裂山。
正是這三日來,勤快狩獵的成果。
葛賢一邊打量自己,一邊也在捋着收獲:
“後面三種妖術,來源于一頭雲虬、一頭飛蛇,一頭蛟怪。”
“蛟怪體内龍炁最爲濃烈,是頭雌的,先前世道安穩不敢妄動,窩在山腹中勤快修煉,近些日子出來收服山賊,要他們喊自己奶奶,抓了路人奉給它吃……吞噬後令我道行大進,還給了一種【裂山】妖術。”
“聽來似是一般,實則威能不俗,如今小一些的山,怕是吃不住我這孽龍法相的一記沖撞。”
“我現下還算不得【築基境】修士,但應可與尋常築基一戰了,入道境存在,怕無幾個能與我鬥法。”
“當然,能鬥我也不正經鬥,六種妖術在我組合之下,可擁有類似五毒陰雷、玄陰毒煞、蜈毒雲瘴等等近乎神通的殺傷力,實在不成我在上方騰空飛行,占據制空權後,再釋放劇毒雲霧遮蔽視線和感知,口噴雷煞,冷不丁再俯沖裂山……”
葛賢嘀咕着,也是忽然覺得自己的戰鬥方式有些無恥了些。
此世的底層人族修士以及精怪妖魔,入道修行後,通常習性都會偏向于所煉道炁,厮殺方式也将趨同,唯有蛻凡境往上的大妖魔,會掙脫束縛,變得更加奸詐。
似葛賢這樣的“底層妖魔”極爲稀少,精擅偷襲,能組合各種技能,偶爾還不惜扮豬吃老虎去哄騙,也怪不得僅僅三日時間,就有這等可怕的效率。
殺得錢塘縣周遭,聞龍色變。
緣由,倒也簡單。
所謂修行,實則就是一種異化,當然也可稱之爲【道化】的過程。
但葛賢!
他的修煉路徑,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他可收服、禦使入體的妖魔道炁,是以不必隻煉一種。
現下隻得一種孽龍相,是因爲還沒尋着合适的第二種強大道炁罷了。
當然,也需湊齊條件。
不過強大歸強大,葛賢至今還未見過真正的龍族,也沒有與任何一頭築基境妖魔或者修士交手。
所以,也隻能是預估自己的生态位。
“不計算諸如永生教、極樂教這些邪神道脈,還有随時可能暴起的反賊亂軍,周遭地界,我仍有許多勢力根本不能招惹。”
“縣内一對變态夫妻惹不起,食蠱靈妖和食心妖狐,皆打不過。”
“錢塘江底的那一支數量未知的龍族,更惹不起,狩獵時我都不敢接近,以免被當做‘野龍’給抓進去。”
“一百多裏外有座【陰桂山】,山裏藏着鬼族,從白玉老道的日記以及這幾日聽到的傳聞來看,鬼族通常有着近乎無解的能力,從聖地【陰山】出來的尤甚,也打不過。”
“隔壁仁和縣的‘達魯花赤’趙元景,是一頭比陸化龍還要兇殘的妖魔修士,追随的是【貪食靈神】,傳言修爲道行都在陸化龍之上,後台靠山也是邦邦硬,将仁和縣治理得比錢塘縣還要好,隻是不知道是否也打着售賣主意?根本打不過。”
“哦,還有一個地界,白玉老道認爲極度兇險,便是那已然被妖霧籠罩的夕照山,傳聞内裏有一處宋代道脈遺迹【雷峰塔】……”
葛賢正掰着龍指頭,算着自己有多少勢力惹不起。
忽然,體内生變。
那如神靈般冷漠的臉上,頓時浮現出的無奈之色來。
徑又變回人形,穿回衣物。
下意識的在房中來回走了幾步,随後看向角落處的一個木箱子,瞧來不起眼,實則裏面存放着數樣危險東西。
一枚可用來養屍、煉屍的【玉豬龍】。
一冊名爲《種瓜妙術》,實則是各種古怪驚悚丹方的秘籍。
一面可蠱惑人心,催眠心魂的蛟皮小鼓。
前面兩樣不必說,第三件奇物來自那頭活了兩百年的雌性蛟怪,隻要輕輕拍響就可讓百丈内的生靈、人族聽命于她,生死予奪,甚是邪惡。
如今,俱成了葛賢的收藏品。
他原本的的打算,感知完自己的修行進度,就徹夜研讀《種瓜妙術》,既是爲了見識那些驚悚丹方,也是爲了觀瞧曆代持有者的批注,極爲有趣。
可此時,他知曉不成了。
他的怪癖……正在發作。
三日狩獵結束,葛賢正式确定自己也沾染了一種怪癖,乃是收集、藏寶之類。
好消息是這算不得“惡癖”,且并不嚴重。
甚至于,可能就是一件好事。
因爲葛賢發覺,這收集藏寶之怪癖似與他的另一種天賦【超凡感知】有着冥冥中的聯系,每每主動發作時,超感異力便會得到大幅度增強,給予他一種近乎是指引的靈感。
就如那面名爲【攝魂鼓】的寶貝,本不在蛟奶奶身上,隻是葛賢将之殺死後,怪癖發作,指引着他尋到了蛟奶奶的洞窟,将這奇物取走。
而這一刻,這種關聯再次出現。
“嗯?”
“這回竟是在錢塘縣内?是某種奇物作祟,還是精怪作亂?”
“先前張不足、趙無有二鬼,倒是說過錢塘縣也不見得多安全,說是會有不少邪祟精怪流竄進來……這就應驗了?”
葛賢并未壓制怪癖,一邊猜測着,一邊随意背了個貨郎箱子以作遮掩便要出門。
好在是剛入夜的時辰,雖有些奇怪,也算不得多奇怪,加之他有伥鬼腰牌在身,隻要不漏了馬腳,在縣城内倒是不用擔心會被縣民、衙役們爲難。
動身開門前,又正色看向那木箱邊上的一把掃帚。
很是正經的呼喚了一聲“白家姐姐”後,直接交代道:
“白姐姐好生看家,若生了什麽變故,打開箱子,拍響那面小鼓,許可化解。”
“若來人太兇,白姐姐就莫要動彈,隻裝作是一把普通的掃帚,應不至于受到爲難。”
話罷,葛賢轉身就出門,循着心頭感知,去往城内一處方位。
下一刻,氤氲升騰中,俏少婦顯出身來,看着少年主人遠去的背影,想起他的吩咐,不由握了握拳,很是緊張的看向藏着三樣寶貝的木箱子。
不由自主開始掃灑,過程中仍不自覺的瞥過去,仿佛真就随時可能有蟊賊、強盜之類闖進來奪寶。
腦袋裏也不知道編織了什麽故事情節,很快憋紅了臉,雙手連連扇風,哀歎道:
“這少年郎,怎給我安排這般重大的差事,我隻是一把掃帚啊。”
“不……不過跟着這主人,倒是比跟着白爺爺要刺激多了。”
“唉,現在才明白爲何白爺爺考了這麽多年都沒能中舉,不是他學識不夠,是他不曾拜入【萬法教】,不曾踏上修行之路。”
“可憐一生寒窗苦讀,俱是徒勞。”
……
自家掃帚精的歎息,葛賢已是聽不着。
如今他正背着貨郎箱,快步走入一個名爲元寶巷的老巷深處,内裏正有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大笑聲傳來。
行入其中時,還可見到左鄰右舍被驚醒,奔走尋聲後,也不知瞧見了什麽,都是發出驚恐大叫。
場面,立刻混亂起來。
葛賢混在其中,一邊往前面擠,一邊豎耳傾聽。
“啊!快,快去報官,發生命案了。”
“嘔……是彭家那漢子,他……他瘋了。”
“快去禀報,巷尾彭家那當家的,把自家婆娘和孩子全殺了,那血流了一屋子啊,腸子……腸子都漏出來了。”
“怎麽會這樣?縣尹大人明令不許任何厮殺兇殺之事,違者要被煉成伥鬼,永世受到折磨的啊,彭家那漢子不怕麽?”
“他徹底瘋了,殺了婆娘孩子不夠,還用他們的血在那屋子裏和泥巴,捏元寶,說都是真的,他發了,發大财了,要當富家翁,娶幾十個婆娘。”
“天啊,我想起來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隔壁的牛羊司巷兩天前也發生了一件類似的命案,好像是個姓胡的一家人,原本乖巧的小媳婦,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在飯菜裏下藥,将自己一家七口人全部毒殺……殺完了她也不跑,也是剖開了家人肚腹,用他們的血塗抹自己的臉,瘋瘋癫癫說自己要變美了,比當朝皇妃還要美。”
“嘶!”
“莫非……莫非有邪祟?”
“快讓路,鬼差大人們來了。”
随着那最後一句。
人群嘩啦讓開路徑,就見得一對葛賢先前沒見過的伥鬼衙役匆匆趕來。
瞧着雖不如張不足和趙無有,但也有些鬼術異力。
鬼影閃爍中,二人便進入了命案現場。
人群又嘩啦一下關門,齊齊擠在那彭家人的院子門口,也包括了葛賢在内。
左鄰右舍全都敢來看熱鬧看命案,一邊嘔吐一邊看,但沒人敢踏出那一步。
葛賢暫也沒出頭,而是隔空看向那不堪入目,宛若煉獄似的屋子内。
果然如鄰居們所說,地面躺着兩具屍體,一大一小,一婦一幼,大的被剖開肚腹,腸子内髒淌了一地,行兇的是個神色癫狂,雙眸猩紅的中年漢子,他已将菜刀扔至一旁。
如同厲鬼般蹲伏在那裏,雙手不斷扒拉着血漿和黃泥,以拙劣手法,捏出一枚枚“金元寶”樣式的東西,擺在一旁。
一邊捏着,一邊嘴裏還癫狂大笑着:
“一百兩、二百兩、三百兩、四百兩……哈哈哈我發了。”
“我要捏出一萬兩,十萬兩,我要當錢塘首富,我要娶好多個婆娘。”
葛賢在縣外殺龍蚯,吞蛟怪,何等兇殘畫面沒見過。
但眼前這一幕,仍算是頭一回。
倒是那兩個伥鬼衙役,一邊喝罵,一邊動手。
卻不是去抓那行兇的漢子,而是各自睜開一雙鬼眼,開始在房中、院中乃至于人群裏來回掃掠。
“究竟是什麽鬼東西,這次一定要抓出來,再有第三樁命案,大人隻怕饒不了我們,連鬼都要做不成。”
“上回就沒找出來,那個殺全家的婆娘也沒過得了夜,子時就莫名暴斃,魂魄稀薄得不成樣子,比被我們吸了還要凄慘。”
“好鬼物,敢來和我們搶食。”
“實在不行,去請張大哥、馬大哥他們吧,我二人鬼術稀松平常,對付些不中用的邪祟還可,此類詭物,怕是難尋。”
這二鬼的喝罵聲音,絲毫不低。
可葛賢環視周遭,所有人都是充耳不聞,對于被當做“血食”來形容,似乎毫不介意。
心下一歎,随後體内感知全開,目光即刻掃向屋子角落處的一個不起眼灰陶罐子。
瞧來殘缺不全,釉色剝落大半,斑駁古舊,形狀則詭異莫名,根本不像是平常所用,更好似拿來陪棺的諸如魂瓶魄罐之類的喪葬詭物。
待葛賢看過去時,這罐子好似因爲有人注視而“醒”了過來,那斑駁釉色竟變作一顆眼睛模樣的形狀,也朝葛賢看過來。
腦海中,轟鳴大作。
一種類似“灌頂”般的頓悟,浮上心頭。
哪怕是毫無觸碰,他竟也接收到了那虛空訊息:
“獻祭!”
“獻祭你心愛之人,吾将滿足你一切願望。”
“獻祭越多,可實現的願望就越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