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報會現場的大門，在馮新樂的身後重重關閉。
他回頭看了一眼，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就在10幾分鍾之前，他還是作爲評審顧問助理待在裏面。
這麽一會兒功夫，卻又跟着江立飛走出了會場。
他擡頭看了看走廊盡頭，朱勝勇、顧信平、李夏夏三個人，正好奇地朝這邊看過來。
“你們怎麽出來了？”朱勝勇朝他們走過來，一邊問道。
顧信平和李夏夏也跟着走了過來，滿臉困惑。
江立飛笑了笑：“下階段的重整項目，我要參與競标，不方便再給他們顧問盡調方案了。”
“啊？？”朱勝勇和顧信平同時發出一聲疑問。
江立飛不是已經内定接手這個項目了嗎？怎麽又突然改成競标了？
“88大廈的總包方似乎看中了夏倫他們三家，”馮新樂湊過來解釋道。
“剛才在裏面的時候，他們一直拿我們良貝所規模不大、人員不整說事兒。”
“你們良貝所……”顧信平看着馮新樂，心裏酸酸的。
他看向江立飛：“江主任，其實像88大廈這種級别的項目，也确實需要人手充足一些。”
“我倒是有個提議，要不我們三家也聯合競标，如果有可能，再拉上帝都和君！”
朱勝勇連連點頭：“沒錯，我記得和君所的史清松，跟江律師關系似乎不錯。”
“夏倫他們玩合縱，那我們四家就來個連橫！我們大不了……”
說到這，他突然停了下來。
剛剛他還在批判夏倫、德衡、衆城三家金圈所聯手，破壞了目前比較穩定的競争環境——金圈所單獨競标、小律所可以抱團，确保大家都有機會吃到肉。
可是，如果以後形成了“巨頭合體”的競标習慣，那些排名靠後的小律所，就隻能從這種業務中退出，或者引向惡性、不正當的降價競争……
這對于整個法律服務市場來說，無異于飲鸩止渴！
馮新樂和李夏夏還在等着朱主任的高見，但江立飛和顧信平似乎已經看出來他不接着往下來的顧慮了。
“我想我們三家律所，還是保持一個合理的合作方式比較好！”江立飛開口道。
“這個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以及後面正式接進來以後，咱們都可以通力合作！”
“競标這件事，我們還是遵循法律服務市場慣例，單獨競标即可。一個行業的生态環境被破壞了，才是大忌！”
顧信平眨了眨眼，不禁對江立飛又高看了一眼。
其實“單獨競标”隻是對金圈所的限制。
良貝所作爲一家個人制小律所，完全可以說自己也是弱勢律所，抱一抱金圈所大腿無可厚非。
但江立飛卻将自己對标金圈所，年輕人的雄心壯志，可見一斑！
特麽的，真是越看越喜歡！顧信平打量着江立飛，心中充滿對焦良濤的嫉妒。
老焦何德何能啊！！
“嗯……”朱勝勇托着下巴想了想。
“可是江律師……我感覺總包方把後面的項目搞成競标制，肯定也會對律所規模、團隊人數做出要求的。”
“你們現在還是一家個人制律所，律師都不能超過5個吧……”
江立飛點了點頭：“是，不過我已經找到合夥人了，這幾天就去申請轉爲合夥制律所。”
“江律師……你可能對律協的辦事效率不太了解……”朱勝勇歎道。
“理論上，律所轉制，3-5天就能搞定。但實際操作中，沒個個把月，根本辦不下來啊……”
“是啊！”顧信平接話道，“我上次讓小李去辦個律師轉所，1天能搞定的事，被拖成了3天，最後非要我出面，才能給我辦掉！真是見人下菜碟！”
江立飛笑着點點頭：“是的，就是因爲他們見人下菜碟，我們所轉制才能辦得比較快。”
“桑海律協的辦事員，看到我們所兩位新的合夥人，一定會比較有效率的。”
聽到這話，在場的四個人都好奇地看向他。
說了這麽多，還真沒問江立飛，他找的兩個合夥人是誰。
一般來說，這種需要轉制的律所，都會随便找兩個符合條件的律師作爲合夥人，先把申請交上去再說。
難道江立飛不是這麽幹的？
“江律師，你這說的就讓我很好奇了！”朱勝勇問道。
“你找的合夥人是誰？有這麽大面子，能讓律協的‘老爺太太’們，給良貝所加急辦事？”
江立飛點點頭：“我感覺，羅楷和王鑒兩位教授，應該有這個面子吧？”
剛剛在彙報會現場的時候，羅楷給他發了一條微訊。
說是王鑒教授看到他在張羅《個人簡曆》，好奇地問了一嘴，結果玩心大發，也要陪着老羅一起來良貝所“創業”……
要知道，這倆人加起來，都快100歲了……
“羅楷？”李夏夏第一個反應過來，發出一聲驚呼。
她捂住嘴巴：“哦不是，我是說，羅楷教授？還有……王鑒教授？？”
要知道，這倆人寫的書，可都是夏國各個法學院拿來做教材的！
在夏國法學界，這倆人可都是開宗立派的人物！
律協裏的辦事員、領導，絕大多數都是法學出身，隻是沒有考下律師證或者司法證，才選擇去律協做行政工作。
江立飛現在把這兩位“師尊”請出來，給自己做合夥人，律協的人怕不是得沐浴焚香、默誦三遍《刑法學》和《民法學》教材，敢在他們的名字上蓋紅章……
至于拖時間……想都不敢想！！
顧信平、朱勝勇兩人，此時已經是目瞪口呆。
馮新樂半張着嘴巴，不可思議地看了江立飛一眼。
飛判官的人脈，恐怖如斯！
“江主任……真的嗎？”朱勝勇不自覺地把對江立飛的稱呼，從“律師”改成了“主任”。
原本還當這是一個調侃，現在他也有點認真了……
“我記得羅教授是一直挂在帝都和君的吧？至于王教授，他已經很久沒有出山了，律師證貌似處于凍結狀态……”
江立飛點點頭：“是的，羅教授正在辦轉所手續，還能帶過來幾個博士生律師。”
“王教授比較方便，直接在桑海申請恢複執業就行！”
“咳咳！”顧信平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整了整領帶，“那就好，那就好！”
“有這兩位老先生出馬，想必律協辦起事來也會很麻利！”
“那江主任您看什麽時候方便，跟我們申達讨論一下合作事宜啊？”
本來他還以爲自己是良貝所的大腿，現在看來，良貝所才是大腿……
還特麽有三條大腿！
外帶一個姓焦的小挂件。
“明天就可以。”江立飛說道。
顧信平連連點頭，轉身對李夏夏說道：“明天律所合夥人會議推遲，我得去小白樓！”
随後，他又轉過臉來，看向江立飛：“江主任，現在你們所轉成合夥制沒什麽問題了，但是律師招聘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你有什麽頭緒嗎？”
“要不要我從申達所轉過去幾個人，臨時給你湊湊數，夠上後面的競标要求，等你用完再還我？”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到了馮新樂身上，随後補充道：“您要是用得順手，暫時不還也沒事。”
江立飛搖搖頭：“不必了，良貝所早晚都要擴張，不如趁着這次機會一塊做了。”
“徐述那個新綜藝的流程，跟你們說過了吧？”
顧信平和朱勝勇對視了一眼：“說了啊，下周一要錄制一個什麽海選招聘是吧？”
“對，我準備從那裏面撈點能用的人。”江立飛淡然道。
“額……”朱勝勇遲疑了一下，“江主任，那個什麽海選……可能還是娛樂性重一些……”
“未必能選到能用的人啊？你有什麽具體的标準嗎？”
他話裏的意思很明顯，江立飛雖然能力、人脈出衆，但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在選人用人這一塊，可能是個短闆！
他作爲老律所管理者，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選人的時候，标準非常重要，絕對不能腦子發熱就把人招進來。
到時不好用要辭退，既是對别人不負責，也是對律所不負責。
“是的，我們金圈所招新人，一般是從律考排名、邏輯思維、表達能力、學習能力、專業水平，還有其他5個維度進行綜合考量。”顧信平接過話茬。
“如果江主任需要，我明天可以帶着行政主管一塊去小白樓，跟焦主管溝通一下。”
“因爲你緊急招入的這批人，是要應對88大廈的項目，可能對資曆經驗的要求還得更高一些。”
江立飛點點頭：“謝謝顧主任，我的标準沒那麽高，考過律考、手腳勤快就行！”
考過律考，是律師行業的敲門磚。
手腳勤快，是執行力的體現。
至于專業知識……這些新招進來的人，就等着體會後腦勺發涼的感覺吧！
到時說不定他們都會莫名發現，自己竟然是“重整業務”的“天才”。
“額……”顧信平悄悄地和朱勝勇交換了一下眼神。
後者輕輕地搖了搖頭。
年輕的主任都比較沖動，下周一所謂的“海選招聘”，他們也會到場，到時幫江立飛把把關好了……
“咳，行……”顧信平清了清嗓子，“那就剩最後一個關鍵性問題了！”
他沖着彙報會現場緊閉的大門努了努嘴：“那三家聯合組成的‘競标機器’，咱們打算怎麽應對？”
“這種項目，方案無非是走重整程序，然後按部就班推進，大概2年左右複工，都很同質化了！”
“那三家組成競标聯盟，硬件數據、團隊規模肯定都特别好看，難打啊！”
朱勝勇沒有說話，皺眉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這倒不難，我現在就有個方案。”江立飛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鬥音。
“可以把複工時間縮短到1年，甚至更短！”
朱勝勇的主攻方向并不是企業重整，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江立飛。
但顧信平卻顯得比較淡定：“江主任，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方案，不過那個方案太前沿了，目前還沒有實踐成功的案例。”
“而且有一個最大的難點，就是需要整合小業主們的意見，以他們的名義去提起，這個組織工作可就太難了，不亞于愚公移山啊……”
顧信平作爲“企業重整業務”的專家，自然知道江立飛所說的是什麽。
這個程序可以稱爲“預重整”，在所有債權人都同意進入這個程序後，能夠提前介入開發商的内部資料庫，捋清财務缺口、工程進度等各項問題，加快複工的進程。
但這個程序最大的難點，恰恰就在于要統一“所有債權人的意見”。
在88大廈這種房企項目中，人數最多、意見最分散、最容易情緒化的債權人，就是那些小業主……
如果說他們現在正在搞的這個“重整程序”，是自上而下地完成複工。
那麽這個“預重整”，就需要先統合下部力量和意見，“自下而上”地完成複工。
何其難也！！
顧信平想了想，決定還是勸一下江立飛，不要去碰這個大炸藥桶：“江主任啊，我感覺……”
就在這時，江立飛的手機忽然發出一陣嘈雜的噪音。
聽上去像是有幾十個人在同時叫嚷，其間還夾雜着小孩的哭聲，一片兵荒馬亂的感覺。
“安靜！大家請先安靜！”一個男聲從屏幕中傳來，像是在用擴音器說話。
“我是青州路居民自治管委會主任陳文昌！大家請先冷靜，關于88大廈停工的事情，我們也在跟他們溝通，請大家先聽一下我們的溝通結果！！”
江立飛按下暫停鍵，對顧信平笑道：“按道理說，小業主也是88大廈的債權方之一，對于複工方案是有參與權的。”
“但剛才在會場裏，我卻沒看到小業主的代表，所以我就搜了一下，他們現在正在街道自治管委會‘讨說法’呢！”
所謂“街道居民自治管委會”，是連接老百姓和行政機關的一個民間自治機構。
現在88大廈的業主遇到了停工問題，自然就會去找他們，但因爲人多嘴雜，就顯得情緒激動了一些。
顧信平張了張嘴，遲疑道：“江主任，你是說……？”
“對，”江立飛點點頭，“山就在那兒，我得過去挪一挪了。”
“走吧，樂子。”他轉頭對馮新樂說道。
“咱們去一趟青州街道自管會，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很需要一個專業人士，幫他們冷靜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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