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徐振雲詐作去往縣城“調查”,約莫一個時辰後回返,在姐姐面前面不改色的謊報軍情。
他對徐清霜說,昨日捕獲之人,的确是個外鄉流氓。本來憑借差一步入選國朝大選的體術九段武力,在獵行有一個上好營生;但因爲人品不佳,最終被開革出隊伍。
此人仰仗武力,行碰瓷、詐騙的勾當,經南陽縣審訊調查,并無疑義,和那位“姬公子”也沒有任何關系。
當天中午,徐清霜引薦徐振雲和姬小花認識。
在食爲天的後堂中略微伸量拳腳,二人“不打不相識”,鬥了個平分秋色後上演英雄惜英雄的戲碼,幾乎當場就要結拜爲兄弟。
因爲這“結交”之緣,徐振雲順理成章的邀請姬小花來徐家做客;并再次表達對姬小花昨日仗義出手的感謝!
徐家客廳之内,出面的是徐家三叔徐長陵和徐振雲,二人和姬小花相談甚歡。而徐清霜除了一開始的接待,便退出了正廳。
其實徐振雲感知分明,徐清霜是躲在後堂處偷聽。
直到此時,昨日的一出“英雄救美”顯出意料之外的好處來——
三叔徐長陵雖然文質彬彬,但是骨子裏卻更加欣賞氣質英武之人。姬小花相貌雖俊,但若是原來的氣質形态,恐怕未必合了徐長陵的胃口。
但因爲提前知道了昨日仗義出手之事,徐長陵得知眼前這位“姬公子”,竟然能夠和徐振雲鬥個旗鼓相當,更是高看一眼!
當然,在徐長陵的心目中,這是侄兒并未動用修道人手段的緣故。
但相當于兩三個月前體術八段的徐振雲,也同樣是世俗中頗爲驚人的武力了。
問過家事、所行行當,徐長陵确定了這位“姬公子”身家之富庶,遠在徐家之上。如果不是因爲徐振雲成爲修道人這個緣故,這是徐家極大的高攀了。
姬小花早已準備好一番說辭,如何既不顯猴急,又能夠得體的表達出自己對徐清霜的傾慕之意;本來估摸着要将漸漸混個臉熟,上門做客三四次之後,才好表明心迹。
但徐長陵對于姬小花實在過于“滿意”;竟然三番兩次主動出言試探。
既然如此,姬小花也就順水推舟。
在說到酣處,即将辭别之際,姬小花收了昨日救援之“謝禮”;但他自诩在“丹青一道”上有些心得,自言留畫一幅,以爲回贈。
徐長陵立刻教取了筆墨上來。
姬小花毫不客氣,當場留下一幅“窈窕淑女圖”;算是别緻的表達的自己的心意。
在姬小花從容作畫、主題彰顯之時,徐振雲快速來到後堂,笑嘻嘻的道:“姐,這姬公子果然也對你有意思!”
“還有,三叔果然也明白‘該出手時就出手’的道理,作爲女方家眷,竟然三番兩次赤裸裸的暗示,我聽着都嫌露骨。照這樣神速的進度,下次他再上門,就可以由大伯出面,商議過定下聘的事情了。”
“這個月就能把婚禮辦了……一年之内我就要抱外甥……”
徐清霜在徐振雲腦門上輕輕一敲,嗔道:“先好好折騰你的冉楚楚去!不想着自己抱兒子;而先想着抱外甥?總之,在有人叫你舅舅之前,我必先當了姑姑的。”
徐振雲擡頭一望,見徐清霜眉眼間雖然也有歡喜之意,在和自己鬥嘴;但明顯是“喜中有憂”,好像還有什麽顧慮一般。
徐振雲奇道:“姐?是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麽?”
徐清霜搖了搖頭,道:“這姬公子一切都好;就是他的家世……”
“昨天他和我說,是做的行商生意,我還沒有太過留心。今日和三叔講明,原來是這般‘行商’……那他家必是大富大貴之家。想要招進門,就難了……”
說到這裏,徐清霜眉眼間明顯有一絲矛盾。
她放不下經營許久的“食爲天”。
所謂“行商”,可以指的是普通的行腳商人;但在大晉這其實也是個專門的概念,指的是和“獵行”合作,分銷專門商品的商戶,諸如徐振雲在神都所見的“三十六行”就是。
這種有門路和“獵行”長期合作之人,哪怕隻經營一種單品,都需要不俗的财富、地位作爲支撐。
這樣的人家,估計不太會同意家中男丁成爲“贅婿”。
徐清霜卻不知道,找夫婿進家門,不僅僅是她自己挂念“食爲天”所期冀的“最優解”;同樣也是徐振雲的目标之一!
看姬小花對于徐清霜的重視程度,讓他“犧牲”一下,應該不難。
徐振雲當即拍胸脯道:“姐伱放心!我和這位姬公子處的不錯,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徐清霜雙目陡然明亮,握住徐振雲的雙手道:“這事你要是能做成,算姐姐欠你一個大人情。”
徐振雲笑道:“就這般說定了。”
在姬小花“告辭”之後,徐振雲以相送的名義跟了出去,直截了當的開口道:“老師,你入贅我們徐家吧!”
姬小花一愣,猛然停在原地,旋即雙眸變得幽深,和徐振雲四目對視。
徐振雲也是怔然,好像反應有點大……是自己太過直白了嗎?
但是回想起“完美世侶”帶來的好處,徐振雲相信這對姬小花而言,應該不算構成障礙吧……
徐振雲直接使出激将法:“老師不是說‘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麽?難道以您的聰明練達,也會被區區‘入贅’的名相所遮蔽麽?當贅婿又怎麽了?”
“而且,你我世俗中也居于一處,也好結成一個照應。”
姬小花緩緩道:“世俗虛譽,本何足道?嗯……就是我家裏稍微有些麻煩,需要小心處理一下。”
這一句話,倒是令徐振雲徹底愣住。
難道是自己理解有誤嗎?
沉默數息,徐振雲才問道:“老師你今年……貴庚幾何?”
姬小花平靜道:“大你十五歲。”
徐振雲道:“沒理解錯的話,是第一世?”
姬小花面容不悅,道:“如果我是一百多歲的人了,怎麽會隻是四品?”
徐振雲暗暗納罕,神情狐疑。
如果是第一世的話,那麽姬小花理應是“半隐”。他家裏人都是知道他修道人的身份的。
這樣的地位,在家庭中極爲超然,怎麽會“有些麻煩,需要處理?”
以徐振雲自己爲例,雖然和徐家之間有“三枚黃葉箋”作爲轉呈之因果,親友之間的交往和情感,也一如昨日;但确認成爲修道人的那一日,徐振雲已經取得了一種超然的地位。
遇到什麽事情,隻要推說和“道業分”相關,根本不需要詳細解釋,家裏人絕對不會有拒絕的念頭。
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沒有冉楚楚的存在,徐振雲也看上了某一家的女子,要去做上門女婿;家裏人雖然無奈,但料想自己隻要說一句“合道業之緣”,家裏無論是誰,也說不出什麽!
有什麽麻煩?
姬小花神色突然緩和,大約是明白了徐振雲的疑惑,歎息道:“我的情況特殊……我雖是第一世,但是卻相當于‘全隐’。”
徐振雲訝然道:“這是怎麽做到的?”
姬小花道:“我不是和你說過,我三年從藝,三年從文之事……”
徐振雲聽完原委,怔然無語。
原來,姬小花少年時展現道學天賦,先入“藝道”,家中本來是全力支持;但三年之後,他心血來潮,棄藝從文,家中父母,以爲他是“荒唐之舉”,極力反對。
甚至到去書院去鬧,不令入學。
在姬小花父母看來,姬小花如此荒誕舉動,豈能成功?
後來姬小花不得不換了考籍,入了神都中某一處書院入學。但這一切在他父母眼中均屬胡鬧置氣;再加上忙于生意的緣故,竟是對于姬小花“道學”的一切,不再理會。
因爲非在本籍的緣故,姬小花後來一舉入道,家中父母竟懵然不知。
姬小花自己,卻也樂得提前享受近似于“全隐”之道的好處。
後來在穆輕雲的幫助下,三枚黃葉箋雖不入家門,但卻以特殊的方式還了因果。
姬小花之父還道自己是商業奇才,經營蒸蒸日上;卻不知内中自有玄機。
徐振雲愣了好一陣,突然笑道:“其實這事也容易——你是全隐;我卻是半隐啊。”
“我的修道人身份,是公開的。不如我且随你回家一趟,将此事理順?”
姬小花先極爲意動,顯然想清楚了徐振雲的“辦法”。但他心中似乎有什麽顧慮,糾結良久之後,才道:“好!”
“就借你的招牌使一使。”
……
對于自己的“世侶之緣”,姬小花自己比誰都熱切。
第二天一早,他便破例動用一種“雲霧隐遁”之術,動用修道人的手段,帶着徐振雲,回到了自己的世俗老家!
但若是事後問起,也有說辭。
因爲姬小花世俗家庭的“全知縣”,居然和南陽縣相去頗近,官道二百餘裏,在一晚車程範圍之内。
在巷外相去門戶約莫三四百步遠近,姬小花和徐振雲顯露身形,大搖大擺,一路走到“姬家”門前。
還沒有來到姬家大門門前,徐振雲就隐約預想到了應有的“氣派”。因爲這一坊分明靠着全知縣的縣衙中心,距離縣署不超過二裏地;周圍的所有的“民居”全部都是很深的七進院落,院牆高度也遠遠超過玉華坊和徐家。
但真正到了之後,眼前景象還是略微超出徐振雲預期。
門前是一尺一階、足足四階的寬大台階,中央人形,左右兩側有“車道”.
紅木門戶幾乎有半尺,門上有厚厚的門釘;大門旁邊,還開着一個二尺寬的小角門。裏面似乎有個人影,極伶俐的向外瞥了一眼後,不過三四個呼吸功夫,中門随即大開。
一個青衣少年快速出門、作揖,臉上賠笑道:“恭迎少爺回府。”
心元本洲并非傳統的“古代”;在這個時代,雇傭專門的看門人,并且要求以标準的“仆人”禮儀服侍人,得花相當不菲的代價。
從某種角度說,這是門檻極高的“身份象征”。
類比的話,和從前要求家政一定要跪着擦地闆、彰顯“貴族遺風”有異曲同工之妙。
姬小花轉身,微笑道:“徐公子,請。”
徐振雲正要入内,身形卻一凝。
屋内傳來極響亮的咆哮聲:“孽障!你還回來做什麽!繼續在外面逛你的窯子,和狐朋狗友找樂子便是!”
姬小花俊美的面容立刻僵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