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雲心中暗暗稱奇。
一瞬間,似乎有許多感悟;但是具體想通了什麽,又說不上來。
穆輕雲續道:“因爲是和修道人相關,又暗合兼濟萬民的宗旨,所以這場拍賣會,并不是富麗堂皇之象;反而講究森玄速度,氣度莊重。”
“當然也沒有主持、吆喝、誘人出價等環節。具體出價多少,全憑本心。”
徐振雲仔細琢磨,本想說“這是不是打通了世俗和修道兩個世界,構成了聯系”;但轉念一想,當事人和購買之人,并沒有具體的利害和聯絡。
沒過多久,競價已經被叫到了兩萬三千五百兩。
這拍賣,由交替上漲到塵埃落定,峰回路轉,極動極靜。
到了“兩萬三千五百兩”這個價位之後,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并沒有出現想象中拉鋸的過程。
中标的是第一排第三号包間中人。
接下來數幅圖畫,都是在這樣“肅穆、果決”的氛圍中完成交易。
其中價位最高的一幅,達到了三萬九千兩。
徐振雲赫然發現,價位高下,似乎和圖畫的“抽象程度”成正比。
第一幅類似“鳳凰神鳥圖”的圖畫,在先後數圖中已經最爲“寫實”的了,所以價格也低。
最後這幅拍賣價格達到三萬九千兩的,真正畫的是“一團亂麻”,好像隻是孩童随意塗鴉了幾個圓圈而已;作者馬休思,竟是今年的二等嫡傳,當初在鵬程宴上和徐振雲有過一面之緣。
穆輕雲道:“看上了哪一幅,和姐姐說就是。”
徐振雲笑道:“我還是喜歡稍微寫實一點的。”
穆輕雲點頭道:“這樣也正合我意;你是要給我省錢呢。”
稍微一想,徐振雲也明白了其中關竅。其實這個“胸繡圖案”的專利權,明顯有奢侈品的味道。
“暗合仙緣”、“仙道近人”其實隻是說辭;因爲大家都很清楚,此物除了出自修道人之手,并無其他特殊之處,并非法寶,也沒有什麽護體神功。
那麽這個圖案越抽象,修道人的特征越明顯,越能和世俗中的“五福團壽”、“歲寒三友”一類圖畫區分開來;價值自然也越高。
又是好幾幅圖畫拍賣完畢,下一幅畫上來,徐振雲立刻眼前一亮。
想象中的“寫實流”圖畫!
是一張仕女在溪邊吹笛的圖畫,景物層次栩栩如生,極爲動人傳神。
徐振雲道:“就這一幅了……”
但他的話語卻戛然而止——
因爲徐振雲清楚看到了小圖畫右邊的作者名——“江承志”!
真是陰魂不散啊……
穆輕雲若有所思,旋即道:“沒想到倒是挑中了這一幅。無論用與不用,終是要将其買下,流傳于世,似乎不祥。”
穆輕雲立刻出價道:“一萬兩。”
這是底價。
沒有人加價。
江承志的畫作,能夠将修道人的“神韻”和世俗審美完美融合,在同道眼中是極高的天賦;但是落在凡民眼中,以此作爲胸繡,不免有“錦衣夜行”之弊,所以反而價值不高。
就在時間将到,徐振雲以爲穆輕雲已經将這幅圖卷拿下時,右前方的一個包廂内忽然傳出雄渾聲音:“二萬兩。”
穆輕雲道:“三萬兩。”
右前包廂中沒有絲毫的猶豫,瞬間加價道:“四萬兩。”
穆輕雲神情平靜:“五萬兩。”
徐振雲很是無語,難道自己剛剛的判斷不對麽?
穆輕雲低聲道:“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胸繡圖不能彰顯身份,當然價值不若‘鬼畫符’一流來的高;但也有别具一格之人,喜歡這種‘看似平凡、實則非凡’的調調。”
“穿出來之後,你将他錯認爲普通服飾,他反而開心。”
徐振雲緩緩點頭,原來是這樣;這樣的情緒,能夠理解。
右前方包廂中人略一遲疑——這也是拍賣會迄今爲止出現的第一次遲疑——終于加價道:“五萬五千兩。”
穆輕雲神色不變,古井不波:“六萬兩。”
那裏沒有了聲音。
徐振雲道:“輕雲姐姐,我改主意了,就它吧。”
原來穆輕雲的打算,是出高價将這幅畫“回收”;至于徐振雲的胸繡定制圖,再另外購買一件。
但轉念一想,這個“寫實風格”既合自己之意,又何必再換?江承志是亡于自己棍下之人,哪怕他死而複生,自己也能再殺他一次,又何懼之有?
穆輕雲嘴角浮現出笑意,道:“這件圖畫,的确适合你用。明珠暗投,錦衣夜行,本來就是身在紅塵之中,需要克服的心境。”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一場拍賣會,就這樣樸實無華的結束了。
出門交割完畢,由于時間尚早,徐振雲和穆輕雲便選擇到天心園林轉一轉。
進入“密林之牆”後不久,走了大約二三百步,徐振雲忽然心中微動,道:“姐,有情況?是不是有人在跟蹤我們?”
“在我的感知之中,似乎是個‘凡人’;但不知道是不是隐匿手段極高明的修道者?”
在徐振雲的感知中,是個五官明明極爲清秀、但神色略微有些滄桑青年男子,在“尾随”自己和穆輕雲;甚至有點明目張膽。
本來遠遠的吊着,随後距離越來越近;幾乎到了三丈之内!
經曆了幾天的緊張,今天難得清閑;又要生幺蛾子?
穆輕雲神情淡然,轉頭看了徐振雲一眼,又指了指前方空置于過道兩邊的木椅,伸手挽住徐振雲的胳膊,笑道:“相公,過去坐一會。”
徐振雲立刻大腦空白,在幾乎不由自主的狀态下,被穆輕雲“半拖拽”帶到木椅上坐下!
“相公?”
“不是說扮演姐弟麽?”
“還是說後面這個跟蹤者真的手段非同尋常,連穆輕雲都需要先虛與委蛇,掩飾身份?不至于吧,這裏可是神都!”
“就算是舒寒素,應該也不敢直接潛入進來!”
……
蓦然間,鼻端傳來的馨香打亂了徐振雲的思緒。
原來,二人坐在木椅上之後,穆輕雲倚身一靠,頭枕在自己的左肩上。
稍微冷靜了幾秒鍾,徐振雲感應四周,忽然發現,那位疑似在“跟蹤”自己的青年男子,此刻站立在正後方,雙目通紅,握住的雙拳微微顫抖。
須臾間,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穆輕雲一直倚靠在徐振雲的肩膀上,一動不動;而身後那男子,同樣也化身雕像;他眸中的畫面,似乎也從未變過!
足足一刻鍾之後,青年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然後猛地轉身,快步離去,好像已經看夠,再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直到他徹底消失,穆輕雲這才坐正,瞥了徐振雲一眼。
徐振雲似乎感知到了什麽;但并不确切。
穆輕雲悠悠道:“巧得很。他的妻子當年也是喜歡款式相當的一襲紅衣;而他的長相穿着,也是和伱有七分相似。夫妻二人成婚之後,恩愛三年。”
徐振雲立刻問道:“那他的妻子……”
穆輕雲道:“兩年之前,因病去世了。”
徐振雲疑惑道:“我們這是……”
穆輕雲微微一笑,道:“世俗十九種修業,你目前見識過的,有告求簽符、點贊、任職裁斷三種;無意中接觸、即将感受的,還有結婚成家這一項。”
“剛剛這一種,是其中較爲高深的一種;僅次于尋得最上乘的世侶之緣、和另外一種特殊的‘修業’。名爲‘印象’。”
“印象?”
徐振雲重複道。
穆輕雲道:“說起來,這個‘印象’的定義十分簡單——當你行走在紅塵之中,出現在别人的視野中,成爲别人的所見、所知,其實就是‘印象’。”
“但真正要對世功有所促進,需要這個‘印象’對别人而言足夠深刻。”
徐振雲恍然大悟,立刻道:“成爲别人心目中美好的畫面,寄托着别人的期冀、思念、祝願,或者其他的什麽情緒;對于他的‘修心’有所促進,才算是真正的的‘印象’?”
穆輕雲淡淡一笑,道:“都說你在世功修行上很有天賦;現在看起來的确所言不虛。”
“其實‘印象’一道需要很高的天賦。因爲你與有可能激起漣漪的那人并沒有直接的交流;不同的人物,習性完全不同。”
“譬如剛才那人,凝視許久之後最終離去,其時心中蘊出一份對你我的祝福,将他生命中曾經的美好,寄托在他人身上。這樣的心境,對于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但要是換一個人,也許就是睹物思情,徒然傷心憔悴,萬念俱灰。”
“具體做怎樣的‘呈現’才能達到最佳的啓發效果,考驗你對每一個人的認知。”
徐振雲微一皺眉,道:“那這個人的經曆……姐你是認識他?”
穆輕雲搖頭道:“不認識!當然是臨場推演出來的。”
徐振雲一怔,略微有些心虛的道:“那這不是作弊嗎?”
穆輕雲笑道:“無愧本心即可。正常情形下當然不會這麽做;但是因爲你身份特殊,懷疑真是圖謀不軌之人,所以才加以感知探查。最終順手牽羊,積累一份世功修行,并無不妥。”
徐振雲小心翼翼的道:“我有一個建議……”
穆輕雲神色一正,淡淡道:“你說。”
徐振雲道:“其實扮演夫妻,比姐弟能夠更好的進入角色……您以爲呢?”
穆輕雲并沒有直接拒絕;輕輕一眨眼,似笑非笑道:“下次可以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