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雲不動聲色。
這漢子中等身量，面目普通，一襲半舊直綴，袖口略有些破舊泛白，進飯館後一陣張望，旋即看向貼在牆上的“特色菜”菜譜圖。
這時一個較徐“雲正虛”長相略老成些的夥計，快步上前，問道：“客官是要用餐？如果您事忙趕時間，可以試一試本店特色的‘便餐’。”
“二兩青米飯加兩葷兩素四小菜十五文；鳗魚面二十文。”
說話同時，夥計伸手一指餐館内西向的“便食台”。
所謂“事忙趕時間”是委婉的說法；這裏的夥計都是頗有眼力的人，遇到像這漢子一般“工薪階層”的打扮，往往都會提一嘴，介紹一下食爲天特色的“便食”。
哪怕今次别人原打算點幾個菜，改作“便食”是賺的少了；但是卻有更大的概率抓住一個回頭客。
漢子從善如流，點頭道：“就要一碗鳗魚面。”
說完他轉身往“便食台”北側空着的的小圓椅上坐過去。
等候了不過短短百餘息，一碗熱氣騰騰的鳗魚面，加上一碟小菜一碟醋，送到他面前。
徐振雲心神傳音道：“沒錯，就是他。”
“明裏關注”和“内心窺伺”，有明顯的差别。
似徐振雲現在假扮的“季子澄”，氣度不俗，有時偷瞄一眼的人，也爲數不少。
但這漢子明面上好像全沒看自己，内心深處卻是“深深留意”的狀态，就顯出不尋常。
尤其是他坐到“便食台”上去吃面，已是背對自己的姿态。但是内心深處對于自己的“留意”，不但沒有減弱，反而加深！
穆輕雲贊道：“好手段，應該是這一套組合。用于藏形匿迹，幾乎做到無懈可擊。事後需要确認一下大陣感應時間，看他這樣的‘隐匿狀态’持續了多久。”
穆輕雲所說的“組合”，自是類似“周天靈影圖”這樣感知絕頂大神通者存身方位的手段，加上類似于“超元隐氣化凡符”這樣除非大神通者親至、否則必能隐匿氣機的手段，二者結合。
身負這樣的底蘊，如果他不采取行動，除了徐振雲的心意感知法，幾乎不可能将他當場揪出來。
恐怕唯一的辦法，就是将“大陣”的範圍擴充到足夠大，超過了“超元隐氣化凡符”存續的時間，抓住“普通人突然變成修道人”或“修道人突然變成普通人”這個變化的節點，從而鎖定目标。
等了一會，四道菜肴依次呈上。
徐振雲美滋滋的飲酒，大口吃菜。如“炒軟兜”這樣的火候菜，放涼了滋味大減。
夾了一大摞放入口中，果然鮮、香、軟，嫩，口齒生津。
過了一會，漢子一碗面也要吃完。
穆輕雲道：“他快要過來了。”
話漢子吃完面，極麻利的掏出兩枚“當十錢”放在桌邊，正要快速出門；但他在即将出門的一瞬間，貌似無意的一轉頭，面現驚訝和驚喜；又和徐振雲對視一眼，道：“老陸，沒想到在這裏看見你。你不是回南邊去了麽？”
一眼看去，真的像是一個認錯人的莊稼漢。
徐振雲面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驚喜和疑惑，伸手一引，道：“坐。”
漢子大大方方坐下。
穆輕雲傳音道：“十個呼吸之内，必有結果。”
徐振雲心中清楚，穆輕雲說的“結果”，指的是确認是否存在“内奸”的問題。
如果還有一個易容隐匿的“内奸”窺伺這裏的一切，那麽剛剛兩句話，其實就能大緻确定這個漢子就是“蟹”。
“内奸”當然也清楚，眼前這個“季子澄”是大晉設下的誘餌，真正的季子澄已被處決。
既然确認目标，“收網”隻在瞬息之間。
所以，如果有各種“破壞”、“滅口”、“示警”、“救援”的措施，十個呼吸之内，必定會有結果！
漢子目光凝視徐振雲，沒有回話，隻是十分自來熟的取了一隻空酒杯，悠悠然倒出一杯“明日醉”，一飲而盡。
連飲三杯。
倏忽之間，十息已過。
穆輕雲道：“看起來并沒有‘内奸’；或者‘内奸’并未行動。你身上同樣寄托了解含玉的神道秘術‘耳目之偶’。待伱和他四目對視，我同時出手。”
徐振雲正要答應；但心中一凜，神意回話道：“不，等等……”
還有被窺伺的感覺！
但是這種感覺，斷斷續續。
徐振雲念頭快速閃動，飛快的分析出答案——
的确有第二個“目标”。
這個“目标”一開始的注意力并不是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确認“季子澄”就位，注意力必然集中到以自己爲中心的周圍人群，想要鎖定“蟹”的位置，以方便他執行計劃。
但是當“蟹”坐到自己這一桌時，這個“目标”就同時窺伺自己，疑似是在評估自己在抓捕行動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麻煩的是，因爲這個“目标”的注意力在自己和“蟹”身上來回切換的緣故，徐振雲一時之間捕捉不到此人的具體方位！
隻是模模糊糊感知到在窗外對面的一群人中。
其實，将目标鎖定在十多個人的較小範圍内，如果要“擊斃”，可以确保成功；但是想要保證“全勝”，如季子澄那樣完好的抓住封印，并進行後續的搜魂，那就必須精确定位。
徐振雲心神中道：“還有一個目标在窺伺着我；但是他注意力猶疑不定，我無法完全鎖定。”
穆輕雲快速回答道：“拖住‘蟹’幾個呼吸；争取進入正題提前，鎖定第二個目标。”
徐振雲立刻進入最認真的狀态，回應道：“我盡最大努力。如果不能做到，我一旦選擇和他目光對視，您就動手。”
穆輕雲簡單答道：“好。”
漢子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突然咧嘴道：“老陸，發達了咧？随便一頓中飯，點的都是貴菜。不過這些菜雖好，終不如咱們當年在青蘭河打的小刀魚。”
徐振雲精神一凜。
單刀直入啊！
沒想到沒給他打太極的機會，直接就來了！
在這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徐振雲大腦飛速運轉，在“認真觀察”的模式下，盡最大努力鎖定目标。
季子澄和“蟹”的接頭方式，很特殊。
雙方并沒有約定明确的暗号，比如什麽“地振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河河水萬年流。”
在這個接頭程序中，季子澄負責“做動作”，也就是擡頭看“食爲天”招牌三個呼吸、去往“華亭樓”而複返的動作。
而“搭話”的工作則是交給“蟹”；“蟹”臨場說的一些話，季子澄聽到了自然知道如何回答。
爲了保密，“蟹”應當也不知道季子澄的具體身份；但是他有可能提前獲得了一些“細節”和“故事背景”。
徐振雲敢肯定，這“青蘭河打的小刀魚”肯定對應了什麽季子澄才知道的“故事”；真正的季子澄，必然能夠随機應變，做出合理的回答。
相當于“蟹”那裏，掌握了一個季子澄自己也不知道問題、但他一定能回答上來的的“自由題庫”。
之所以如此設計，其實是考慮到最壞的結果——季子澄已經被抓住，搜魂。
但是季子澄或背後的大楚仙朝，對于“季子澄精神力抗性較差”這一點心知肚明；所以有一點是确定的：
哪怕萬一季子澄真的被捕，被搜魂，并且“自相回環鎖”被攻破，敵人也隻來得及搜魂最核心、最要緊的問題，而來不及将季子澄完整搜魂，事無巨細。
事實确實如此。
所以“蟹”通過“自由題庫、随機應變”問出來的問題，假冒的“季子澄”一定回答不出來！
這看起來有些奇怪；因爲“蟹”既然進行到了“接頭、對話”的這一步，必然已經被鎖定了。
但直到目前爲止，“蟹”的所有行爲，都可以完美的解釋爲一個“認錯人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徐振雲的道心棋盤能夠感知窺視，在其餘監視者的視角中，你可以說眼前之人百分之九十疑似是“蟹”；但是不敢打包票。
真的有可能是個搗亂的！
要知道将人“全須全尾的抓獲”的手段，一旦發動，覆水難收。
萬一搞錯了，真正的“蟹”勢必逃之夭夭。
這就是一個雙方“決心”和“冒險”的遊戲。
隻要大晉下決心的速度慢了一絲，就有可能令“蟹”來得及提前發動最後的“保險措施”，無論是逃走，還是“防止被活捉”。
所以，這個特殊設計的接頭方式，令“蟹”在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最壞情況——季子澄被捕、被搜魂——的情況下，依舊有一定的轉圜餘地。
因爲感受到“窺視”的緣故，徐振雲當然不會爲“眼前之人有多大概率是蟹”而糾結，其實這個接頭的原始設計已經被徐振攻破；但是因爲要确定那個“第三者”，他不得不拖延！
徐振雲舉起茶杯，假裝先喝一口酒再回答問題。
但“蟹”卻動了！
猛地伸出一指，點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