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問雙手捶胸,大聲道:“不可能……”
“我聽說修行到了至高境界的大神通者,縱然鬥戰不敵,亦能遁隐于無形之間;怎麽會被抓住斬首?最近二千年,似乎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徐振雲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想說卻沒有宣之于口的話!
看起來向天問頗知内情。
這也不奇怪,從他多次的心理活動中,徐振雲已經知道他和一個叫“老桓”的絕世強者關系密切。
牧玄淡淡道:“常時自是不能。”
向天問一愣,猛地轉過頭去。
他隻是情急之下感慨而已,可沒想到陛下會親自回答他的問題。
牧玄眯上雙眼,續道:“但是若背負不可承受之重,爲了最後的期望賭上一切,那又另當别論。”
“在國戰紀元之初,仙朝林立。各大仙朝之間的征伐、興盛和覆滅,并不算太罕見的事情。倘若一家仙朝覆滅,尋常修道者或許粉身碎骨;但名在兩榜之上的人物,卻必是安然無恙。”
“至多囿于本人道心寄托之所限,就此覓地退隐,以世俗爲山林,從此再不現世。”
“但是自一萬三千年前,仙朝争鋒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十七仙朝合攻大秦仙朝之時,大秦仙朝的‘神尊’屈原浩,卻發現絕頂人物,在一國危難之際,可以以本身與鎮國第一神器相合,從而爆發出強絕天下、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正是以此法一舉解圍,破去五次衆盟圍剿。”
頓了一頓,牧玄的目光投向神武天平“牆壁”第一層,緩緩道:“屈原浩,左起第一龛中之人便是。”
徐振雲不需擡頭,心中自然浮現出人物形象——就是那身軀最爲雄健、頭發四散之人。
向天問愕然道:“既然強絕天下,怎地反而被斬了?”
牧玄道:“很簡單。此法其餘仙朝見之,自然有樣學樣學會了去。這以至高境和合一國第一神器的法門,便成敵我所共有。”
“這一法門是絕境之法;絕大的威能中,也蘊藏着風險。”
“每一家仙朝的第一至寶,如神武天平、昊天十絕钺,皆是主‘明正典刑’的殺戮之器。若一家仙朝将另一家仙朝覆滅,毀其宗廟,那被滅仙朝的鎮國神器并非崩碎瓦解;而是被滅去自己的仙朝神器吞并融合。”
“倘若此時滅國一方的神器處于和大神通者‘以身合器’的狀态,一旦神器被吞融,内中的大神通者也自動被捕獲,相當于作繭自縛,被自行封印。”
“自國戰紀元至今,被斬的至高境大神通者,共有十人。”
“神武天平及其前身,斬下四人;如今大涼、大楚神器及其前身,各斬下三人。這十人中有九個,都是以類似的方法被擒殺。”
“第三龛中,乃是大炎仙朝末代國主餘哈哈,亡于七千六百年之前。”
“第五龛中,乃是越仙朝紫荊座主人、鎮國元帥衣秀裳。”
“其實這兩人,與本仙朝鎮國神器都是極爲相契;融合之後的威能,遠勝于敵,無愧于當世無敵之名;幾乎隻差一線,就做到了力挽狂瀾、起死回生。”
“但是一線之隔,生死殊途。最終兩大仙朝底蘊稍差,社稷神宮提前半刻鍾被攻破,從一界無敵到束身就縛,前後不過瞬息之間。”
“最終就擒,在新仙朝‘改元之日’,被融合之後新的鎮國至寶顯戮爲禮。”
徐振雲心中隐然明悟。
來時姬小花說過,大晉的兩大“極天”,分别以“大晉神宮”和“神武天平”鎮壓。
這分明就是一家仙朝最爲要害之地!
而且兩者是相互牽制的關系,後者是戰力是絕巅,但前者是後者之命門——仿佛象征着仙朝存亡、必須加以守衛的“大本營”和“軍旗”。
如果大晉神宮被攻破,與“神武天平”以身合器的大神通者,也自動成爲俘虜。
牧玄目光幽深,又道:“至于這最後一人……乃是古今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并非因爲‘以身合器’而被擒殺的至高境大神通者。”
向天問忍不住問道:“這是誰?”
牧玄淡淡道:“大景末代皇帝。”
沒有提及姓名。
牧玄平靜道:“随着仙朝之數漸漸減少,存世的鎮國至寶,威力也逐漸增強。如今大晉、大楚、大涼三大仙朝所持鎮國神器,已不再是如數千年前一般,一寶隻能和合一人。”
“多位至高境身合一器,威能更加驚人。一勝一負,隻在毫厘之間,當真是生死一線。”
“按照現在的格局,如果真到了國祚存亡之戰,沒有人會放棄這個手段,提前放手認輸。”
“所以……入世道果之争如果在不遠的将來有了結果,實現了心元本洲一統、三大仙朝歸一——”
“最終‘合一’後的那件終極神器中:西門懸鼎,蔺紫薇,百裏月光;舒寒素,萬重山,樂清璇,荊小山;我牧玄;輕雲首座;桓城主;蘇門主。”
“當世最強十多人中的三分之二,首級和屍身,一定會出現在其中。”
牧玄右側,蘇靖容精緻面容浮現出微笑,輕松道:“将自己的屍身供在匣子裏給别人參觀,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對我而言,這就是這一戰必須要取勝的理由了。”
徐振雲心中一震。
一個模糊的念頭突然明晰——心元本洲的“入世道果”征戰,是無人超脫,人人陷溺的戰鬥。
這個“以身合器”,分明就是拖人下水的手段。
并不是大神通者,就可以悠然下棋,一旦不妙,就置身事外。
上下十等,勝負刑殺,一視同仁。
向天問、牧雪晴也是目光閃動,不知想到了什麽。
同時,沈蓮心、李長青、陸書文等三人,也從剛剛的“創傷”中恢複過來,甚至在有了心理準備之後,随着牧玄的話語,偷瞄了一眼第一層的四具屍體。
“準備好了沒有?”
牧玄蓦然轉過頭來。
他剛剛一番話,雖是因向天問的問題而起;但他始終目視前方,又好像在以一種獨特的韻律自言自語。
直到此時此刻,他方才正式對徐振雲等人說話。
“神武天平斬首行刑,對于有過一次經驗之人而言,并沒有那麽大的作用;其實也就是看個熱鬧。但是對于你們而言,卻至關重要。”
“縱然‘第一次經驗’愈早愈好,效果愈佳;但同樣風險也愈大。以前從未有過九品境界試法的先例。”
牧玄又重複問了一遍:“準備好了沒有?”
徐振雲突然回過神來;但心中意外。
來的路上,從姬小花話裏話外的意思,徐振雲知道今日來“觀刑”并不是菜市口看殺頭,看個熱鬧;似乎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場不同凡響的“機緣”。
但徐振雲本以爲所謂的“機緣”,已經蘊藏在斬殺季子澄時的“特殊感受”中了。
他也确确實實觸摸到了什麽。
不是這樣?
真正的“機緣”,還沒有開始?
徐振雲是所有人中身體狀态恢複的最好的,當即毫不遲疑的點頭道:“準備好了。”
牧雪晴、向天問、沈蓮心等人,神情肅然,稍作思量之後,同樣點頭。
牧玄淡淡道:“既然準備好了,那就開始。”
下一刻,牧玄再度伸手,一按一撥。
徐振雲突感眼前一黑!
恢複明亮的一瞬間,徐振雲恍然驚覺,自己已在神武天平之下,那一根“長棍”南端的正下方,也就是季子澄剛剛受刑的位置。
急擡頭看,三片雲朵,完全不見;這方天地中,好像隻有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
又猛地低頭,發現自己渾身精赤。
然後——
沉重的壓力加身,仿佛泰山壓頂;雙膝嘎吱嘎吱作響。
徐振雲神色一變,想要竭盡全力去抵禦,但終究一切都是徒勞,不得不緩緩跪下。
下一刻,力量集中于肩膀和腰身,上半身被一道沛然不可抵禦的力量扳直,前傾。
整個過程中,徐振雲心境本是極爲穩定的狀态;好像心中明确——
一切都是幻覺!
幻覺!
幻覺!
但當他的身體被“扳平”,做好了“就位受刑”的姿勢,腦海中卻如巨浪一拍一激,熱血上湧的同時,無盡恐懼将他吞噬。
很多時候,“視死如歸”,隻是并未深想而已。
當一個神智絕對冷靜,思慮無處可逃,面對生死之間大恐怖,那面前觸手可及的黑暗、深不見底的永寂,無處可逃;此時方能感受到真正的不能承受之重!
天平化雙刃。
寒氣凜然,一刀落下。
徐振雲感到自己突然一輕;然後飛了起來,并看到了地上自己的身體。
逐漸遠離……
就在此時,一陣恍惚,天旋地轉。
定睛一望,自己回到了“原地”,回到了“雲朵”上,緩緩目光轉爲清明。
“還好……那一瞬雖然極爲恐怖,但是畢竟隻是短暫的一瞬。認真評估的話,并不比斬首季子澄時的更難熬……”
“經曆了這一下,似乎以後對心神沖擊力不如剛才一瞬的‘刺激’,對自己的效用就大大減弱了……”
環顧一望,徐振雲不由怔然。
牧雪晴、向天問、沈蓮心,五個人都是癱在地上,黃豆大小的汗珠極密的從額頭湧出,彙聚到下巴幾乎成了一串泉水落下;每個人身前都是聚成了一攤水流。
隻有自己,仿佛沒事人一樣杵在這裏。
牧玄從來都是雲淡風輕,此時也是罕見的露出驚詫,驚道:“這以身試法的一斬,乃是以一世時間感受死亡的意義,從而極大增強對于精神類攻擊的抗性……你……這麽快就醒過來了?”
“一世?明明隻是一瞬而已……”
但徐振雲唯恐多說多錯,隻是雲淡風輕的一點頭。
牧玄默然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