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雲緩緩下場。
圖卷正中央，兩人相去數尺，南北相向站定。
魏興河笑道：“沒想到江承志看起來不顯山露水，卻也頗有志氣。”
江承志神情平靜，隻擡頭看了趙首座一眼。
趙蝮亭背負雙手，泰然道：“我自會評判。”
江承志雙掌一合，雙目微閉。
似乎法訣運用，需要較長準備。
“神道”之法，徐振雲在近日閱讀書簡中，了解比較細緻，僅次于牧雪晴的“天星流”。
因爲“神道”是十系中最敏感、遊走在危險邊緣的一條道途。
在當今心元本洲道統中，無論是三大仙朝，還是五大隐世宗門，對于搜魂、神魂操縱類道術，都嚴格限制。
這也是“仙凡一體”文明體系的映射。
但“神道”偏偏就是專攻神魂之力的道法大系。
神道修者，對于本身力量運用的限定，比其餘九系更加嚴格，并且有專門的洗滌道心、确保心志不疑的妙法。
“神道”第九品，境界名爲“逆亂”，能夠輕微颠倒别人對本身的感知，更容易對本人具有好感和認同，尤其在長期的相處中達成觀念和性情的一緻。
雖然實戰能力有所不足，但毫無疑問，用在恰當的地方，這是威力絕強的效果！
好在九品層次，“逆亂”的影響，在同一時間隻能對一個人發動；且見效的時間也相對漫長。
“神道”的九品印，名爲“輕重心流”。
對一人發動此術，可以令其人某些記憶悄然強化；而另外一些記憶無形中淡化，乃至遺忘。
七日限一次。
這也是神道“印”的特殊之處——
除了武道印最爲鶴立雞群，是一種不限次數的“特性”外，其餘的九系的“印”的冷卻時限，通常都是一日限一次；唯有“神道印”是七日限一次。
神道“印”的效果強弱，取決于對手的“根性”。
“根性”，是類似于“先天資質”的概念，但不完全等同。
大緻而言，資質越高之人，“根性”也愈高。
這也是爲什麽魏興河說江承志“頗有志氣”的原因。
因爲在場上同階弟子中，徐振雲極有可能是“根性”最高之人。
和先前“氣道”、“外道”的效果一目了然不同，這個“輕重心流”的效果達到什麽程度，并不直觀，哪怕當事人本身也說不明白。
唯有大神通者在旁，方能加以辨别驗證。
江承志看了趙首座一眼，意思就在這裏。
約十餘個呼吸，江承志“預熱”結束。
他合十胸前的雙掌緩緩張開，漸次上移，達到與雙目齊平的高度。雙掌之間，有若有若無的紫色光點，又像是極稀薄的霧氣，快速的震蕩滾動。
“時機未到……”
徐振雲心中一動，略一思量，果斷打開了“認真觀察”模式。
一望之下，卻微感訝然。
有玄機！
可以清楚看到，在江承志雙掌掌心，有一個接着一個的“蝕文”字迹，一息一變，川流不息。
同時，雙掌之間的“紫色霧氣”正中央，有一個幾乎隻有米粒大小的透明氣泡，快速震顫，好像骰盅裏不斷翻滾的骰子。
但明面上的紫色氣機，同樣也在快速凝練，即将結成字印。
按照徐振雲從書簡中得到的知識，這正是神道“印”發動時的外在表征，沒有任何不對。
趙蝮亭、兩位工具人、四位老師平靜的表情，說明在他們眼中“一切正常。”
“一虛一實，表裏兩重？”
“表面上是在發動神道九品的‘輕重心流’印；其實卻在暗中發動另一種隐形秘法；這是針對我的手段，猶如費爾由的《真魂玄鑒圖》？”
“現在出手，正是先發制人的絕佳時機；但道心棋盤卻告訴我還要再等一等……”
徐振雲沒有猶豫，相信道心棋盤！
不料，就在這個念頭确立的一瞬間，異變陡生。
江承志雙掌掌心，變化的“蝕文”字迹忽然終止，并在最後關頭從蝕文變成了正字——左手掌心是一個“界”字；右手掌心是一個“天”字。
同時，那隻有徐振雲能看見的、米粒大小的無形氣泡瞬間擴充了千萬倍；顯化有形，抵至數百丈之外，立刻将“一等靈天小界”的結界撐破。
好像是一個新的氣泡狀“金色結界”，取代了原先的結界！
趙蝮亭猛地擡頭，神色陡變，目光快速環顧四周，眸中盡是毫不掩飾的震驚：“這是……逆相合界法！”
他身後負責開啓虛界之門的兩人、姬小花等四位老師，震驚的同時又極嚴肅，面色陰沉如水，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一瞬之後，六個人身影一晃，立刻間将江承志圍在正中。
魏興河大聲喝道：“江承志，你在搞什麽名堂？”
宿雨寒雙眸上五道銀環顯現，但同時嬌小面容上浮現出一絲困惑，喃喃道：“奇怪，看不出來異常……”
十餘位嫡傳弟子，乃至千餘“靈體”，除了少數人鎮定謹慎，其餘大都茫然無措。
徐振雲快速鎮定下來，擡頭細看，心中隐有所悟。
這裏的空氣，突然變成純白中微微泛藍的顔色，好像突然被“上色”了一般；整個界域邊緣的位置，那金色“新結界”給人極爲堅實的感覺，好像牢不可破。
被那兩個工具人開啓、千餘弟子的“靈魂體”進入密界的門戶，此刻悄然消散，無影無蹤。
同時，這裏的靈機似乎極爲充沛，比先前小界濃郁了十多倍不止！
換了人間？
除此之外，徐振雲還有一個獨特的直覺：
好像這裏的空間看上去“寂靜”，但其實卻處于高速的運動之中。
一個認知漸漸清晰——
不是新的“結界”取代了舊的“結界”；而是一個一個新的“小界”套娃在這個“一等靈天小界”之内，他們現在身處一個“小界中的小界”内！
在今日這個大晉嫡傳彙聚的普通“九升八”考核中；在大晉驅邪司首座的眼皮底下；發生了駭人聽聞的驚變！
趙蝮亭踏步上前，銳如鷹隼的目光鎖定江承志，似乎要将他徹底看穿，低聲道：“你是誰？”
瞬間變化，所有人的感應都是“快”；但唯有趙蝮亭知道，其實這隻隻是衆人腦補的殘影和幻覺而已。
有他趙蝮亭坐鎮于此，速度再快的神通變化，也會在刹那間被他拒止。
界中顯界，這是刹那間的替換，一旦發動，超越了時間。
江承志雙眸中盡是狂喜，随手扯掉身上半舊灰袍，露出内裏一身雪白睡衣。
雖然他身形瘦削，又是一襲白衣，看起來文質彬彬；但此刻一種飛揚跋扈的味道突然迸出，無限濃烈。
江承志仰天狂笑道：“趙首座爲何有此一問？不認得我了？我是大晉三百年的一等嫡傳，江承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緒爆發，好像壓抑了太久後，終得釋放！
辛丹萱胸口微微顫抖，咬牙道：“不可能！”
那兩個面孔較爲陌生、負責“開門”之人，此刻終于回過神來，雙手連連催動法訣，掌心異象再顯——但關閉門戶始終不曾再度打開。
足足十餘個呼吸之後，諸位弟子才從極度的震驚中緩和過來，慢慢意識到一件事：
江承志，是大楚仙朝或大涼仙朝的間諜？
但這裏有趙蝮亭首座坐鎮，他一個小小的剛入道的九品，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還是說“江承志”是大神通者假扮的？
不可能……這未免過于魔幻！
江承志雙臂環抱胸前，長聲一笑，昂然道：“趙首座不先向諸位弟子介紹一下，諸位現在的處境？”
牧雪晴是諸位嫡傳弟子中最鎮定的，此時依舊不曾離座，低着頭若有所思。
向天問面露驚怒，惡狠狠瞪了江承志一眼，蓦然轉頭，大聲道：“首座大人，怎麽回事……您應該能解決的，對吧？”
沈蓮心、陸書文，乃至千餘弟子的“魂體”，都認真傾聽，神色飽含期待。
趙蝮亭沉默不語。
大家心中一沉。
衆人很期待趙蝮亭說出一句“宵小伎倆，何足挂齒”；但是趙蝮亭的态度，卻說明了一切！
一位小小九品施展的手段，堂堂大晉驅邪司首座奈何不得，聽起來極爲不可思議。
但是今日之事本身的離奇，以及江承志剛剛有恃無恐的态度，就隐然令大家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良久之後，趙蝮亭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尤其在徐振雲、牧雪晴、向天問身上停留許久，才說出猶如晴天霹靂的一句話：“今日，諸位怕是要爲大晉捐軀了。”
姬小花面色陰沉，緩聲道：“逆相合界法……”
四位老師，一衆一等嫡傳，神情還都鎮定；但那千餘魂體中，許多人聽聞此言，坐立不安，神情驚惶。
趙蝮亭思索之後，鄭重道：“還是要将事情原委告訴你們。”
“我們現在立身之處，并非原來的那座一等靈天小界；而是在清界的第二等，一處‘洞天’之中。”
“清界三等，極天，洞天，靈天。洞天之品階性質，在靈天之上。洞天并非如靈天一般，将入界門戶納入畫影圖形儲藏；而是可以憑借秘術，在真實世界的任意位置，随意點化。”
“十八虛界所在次元，在‘真實世界’之下。真實世界可以暫容虛界；但虛界中卻不能再疊床架屋。譬如萍水居室内，有四道靈天圖卷。能否攜帶一道圖卷進入一界，然後在小界中打開圖卷，進入下一層小界呢？”
“圖卷可以帶入，卻不能打開。”
“但是約莫千餘年前，當時大虞王朝卻發現一種奇妙特性；靈天中藏靈天，固然不行；但是若在靈天内點化洞天，卻暫時可以做到，并發生奇妙變化。”
向天問緊握雙拳，追問道：“什麽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