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家後院,有一座獨立的石屋。
“石屋”之類的存在,在徐振雲的觀念中很常見,但是在心元本洲,卻真的是個稀罕物。
這是冉家安置煉爐的“煉器室”所在。
其實就算是“煉器室”,在心元本洲之中,如果條件優越,依舊可以安置在木屋之内。前提是房屋内外都刷上一層隸屬水行的“凡中非凡之物”——紫英封火漿。
神都中心,上至萍水居、正明樓這樣規模宏偉的地标建築,下至普通民居,都采取這樣的措施,以求在“防火”一道上徹底無患。
但這“紫英封火漿”同樣屬于珍稀材料,下轄諸縣民居,卻罕有采用。
徐振雲上前,主動推開石門。
石室當中是個約莫一人多深、丈許寬的凹陷“火坑”,内裏炭火尚見餘溫。上面架着一隻開了九竅的銅爐,銅爐本身極爲明淨,幾乎閃閃發光,一點也看不出這是一件在火膛中炙烤了近四十年的老物件。
徐振雲環顧一望,看着冷清的石室,道:“剩下的人呢?”
冉大洲名下有兩個小徒弟,還長期雇傭着四個火工。
冉大洲道:“最近一兩月暫時無事,都令其各自回家歇息了。”
冉大洲一伸手,将那九竅銅爐面向正向前方的拉環用力向外一拔,立刻打開一道一尺多寬的門戶。
伸手一掏,取出一根約莫一寸半粗細的鐵棍!
“砰”的一聲,鐵棍豎直了砸在地面上;觀其長度,大約和冉大洲身量相仿。
徐振雲眼前一亮,略感意外。
其實無論前世閱曆,還是心元本洲的現實,在“器物評價”這一點上都是相通的——講究一個神物自晦,大音希聲。
而眼前這根鐵棒,卻是極爲工整精确,無論是鐵棒兩端圓柱形的橫截面,還是整個棒身的平滑程度,精緻流暢,幾有一種前世工業品的觀感。
但是偏偏這鐵棒一望就知是好物,有一種若虛若實,撓在人心癢處的微妙感,絕對沒有“過于新鮮、底蘊不足”的弊病。
這是冉大洲爲自己準備的禮物!
也是自己和冉楚楚新婚交換的贈禮。
徐振雲心中暗道可惜。
如果自己并未入道,依舊是倚仗體術九段的武藝讨生活,那麽此物幾乎可以當成傳家寶。
但是自己成爲修道人,将來随着修爲漸漸提高,自然能夠從大晉仙朝調用珍寶,這樣的凡物,卻作用不大了。
但是哪怕實用價值不高,也可以作爲紀念物珍藏起來。
冉大洲似乎看穿了徐振雲的心意,微笑道:“一舉入道,覺得此物配不上你了?”
徐振雲臉色微紅,搖頭否認道:“哪裏!”
冉大洲反手五指在鐵棒上一彈,發出宛若嗚咽的低沉響聲,悠然道:“你們修道者中的劍修一脈,人人均有本命真劍。”
“此劍自何處來?難道都是成道之後宗門師長賜予的利器嗎?當然不是。”
“所謂本命真劍,其實從根本上看俱是凡物。甚至不拘泥于劍形,乃是取于自己有緣之故物,維系蘊養,終于成劍。當然,如果品質實在不堪造就,沒有成長餘地,那也不成的。”
“所以,從權之法,乃是将本人有緣之物留存一線,煉制于兵刃之中。将來随本人成長,漸漸化凡爲真。”
“此法,名爲系物法。”
“最終大成之後,威能卻要較一步到位的同等階寶物大大勝出。”
“其實,不止是劍修;其餘道途的修行者,如果緣法足夠,也可以用‘系物法’自凡入真,成長器物;随着本人的境界蘊養提升。其所系之物者,又名爲‘羁絆之器’。”
徐振雲微一愣神,恍惚間幾乎以爲是姬小花甚至文院長在給自己上課!
這些都是父親說的?
不對,如果說本人的數道天賦、即将完成什麽偉大功業之類的話,并不涉及“道業分”中的具體内容;此刻所言就過于深入且具體了,明顯屬于不外傳的行列。
料想父親徐奉志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冉大洲似乎看穿了徐振雲想法,笑道:“當然不是你父親告訴我的。”
“修道人和凡俗之間,正常情況下自然是訊息隔絕、天塹難逾;但是從事一些特殊職業,本身和修道人中某一個環節相通,自然也會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這些與‘系物法’相關的内容,是我們鍛冶世家的秘傳。”
冉大洲略微一猶豫,補充道:“作爲‘系物法’的羁絆之器,對于修道人而言本來是極重要的事情,不亞于凡人娶妻。此事從來都是由本人自決,問乎本心;絕對沒有哪一個鐵匠鍛造出一物,自薦作爲别人羁絆之器的道理。”
“哪怕伱我是翁婿關系。”
“但是這根鐵棒,着實有些特殊。”
神情略微凝重,冉大洲思索了好一陣,才補充道:
“從前我煉制兵刃,對于楚楚的建議都是擇善而從之;畢竟她雖然聰慧,但是終究經驗不足。但是這一回……煉制之前,我莫名心血來潮,全部按照她的建言處理。何時用何等火力,乃至臨時添加一些其他異材,我都一切照做。”
說到此處,冉大洲面上突然紅光一閃,壓制住踴躍的情緒道:“但是……最終的結果,出人意料的好!這是我此生打造的最佳的一件兵刃。”
“所以,因爲這個緣故,我認爲此物與你有緣,才冒昧相薦。最終用與不用,全在于你自己。”
徐振雲定睛一看,忽然心中一動。
這根鐵棒兩端,各自紋有極美觀的淡白色雲紋。兩端尖尖,中間略粗,中間有無限缭繞卷曲,單從審美上看也頗爲不俗。
雲紋和棍身方向水平,長約尺許,兩端各有五道,間隙相等。
第一印象,這雲紋明暗兩分,和暗淡的棍身反差極大,好像是鐵棒沒有完全成型之前刻上去的花紋;但是仔細一看,這棍端兩頭都光滑無比,并沒有任何“凹陷”和“凸起”。
徐振雲指了指“雲紋”,詫異道:“這是……”
冉大洲道:“這是出爐之後自然成型的,并非人力雕琢。别說,賣相還不錯。”
徐振雲盯着這鐵棒凝視一會,莫名心中湧現出一股親近之意,沒有絲毫猶豫的道:“這根鐵棒,确實與我很有緣分。我試試看,将其作爲‘系物法’的對象蘊養。”
冉大洲開懷笑道:“如此甚好!”
今日情境之下,徐振雲必不會直接拒絕,肯定會收下此物。但是是含糊其辭的收下,還是明确表态将其作爲系物法的對象,當中大有差别。
現在,徐振雲的态度,就說明了他“問明本心”,的确是認可此物作爲他的羁絆之器,一同養煉成長。
……
陪伴了嶽父大半天,冉大洲婉言拒絕了徐振雲邀請他一同回徐家的建議。
簡單用過午飯,在坊外隔街買了三四樣熟食,陪冉大洲飲用了兩瓶燒酒之後,約莫在未時三刻,徐振雲踏上了返家之路。
臨别之際,相約尋回冉楚楚之後,再好好喝上一杯。
至于鐵棒,則是直接背在背上。
配上徐振雲的挺拔身姿,一路回頭率着實不低。
兩世的經曆往事,以及自“洞房花燭夜”之後短短不到一月的一切經曆在心中緩緩流動,仿佛令時間流速加快,好幾十裏路,幾乎在一刻鍾之内走完。
如果不是明顯偏移的太陽的位置、日漸昏暗的天色爲标志,徐振雲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路上走了多久。
經曆了神都中心的驚豔一瞥,徐振雲對于這個世界莫名多了一種“審視”的興趣。
但是現在感知之下,除了堪稱整個世界共通特色的之木屋木道外,這縣城“鄉下”的氣質,确實更類乎于徐振雲想象中的“古代社會”一些,沒有神都建築的巨大化、整齊簡約帶來的強烈特色感、陌生感。
不知不覺接近家門前的位置,徐振雲突然身形一凝,行步的速度也略微減緩。
就在自己家大門前,多出了一個生面孔,與自己相向而來。
此人是個年輕男子,看上去最多二十歲出頭,面容白淨,頭戴白色綸巾,但身量明顯比自己矮了一截。穿一件半舊且無圖式的灰色直綴,背上背着一隻竹簍。
竹簍中零零散散十六七道,似乎是卷起來的畫卷卷軸。
這個氣質文弱的年輕男子對着徐振雲熱情一笑,招呼道:“這位客官,馬上就要入冬月了。新出爐的節氣年畫要不要?西山縣‘年畫張’新出的作品,一套四卷,不重樣。”
說話間,他熟練的自後背的竹簍中取出一張畫卷。
就在此時,徐振雲目光陡然鋒利。
毫無征兆的迅猛出拳,轟向來人面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