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第四殿。
這一殿中的雕像是個中年人,中等身量,頭上紮着太極巾,身上穿着仿佛道袍的深藍色布衣,背後背一柄極闊的灰黑色長劍,但是竟分辨不出是木劍還是鐵劍。
以打扮而論,像是個道士;但是其神韻豐滿,雙眸尤其銳利,不像是驅鬼畫符的道士,倒像是道中劍俠一流。在徐振雲的認知之中,莫名想起了類似丘處機的人物形象。
梅水瓶自袖中取出一個淺淺的醬色小木葫,揭開葫蓋,倒出些許清水自四指之間,然後彎腰,灑水。
水珠點點,落在地上,頃刻就消散不見。
梅水瓶将小木葫遞給徐振雲,道:“此乃灑水禮。這是面見諸位大德的禮節中,唯一需要外物輔佐的禮節。”
徐振雲将葫蘆接過,照例演示一遍。
梅水瓶不緩不急的道:“道林先生,入世化名李道林,五萬年前出世,創立‘自然流’,并建立宗門‘自然門’。”
“第三紀時,修道人雖有‘入世’之舉助力修行;但是這所謂的‘入世’,其實僅僅局限于遊戲紅塵一類,更多的是個人行爲。但是因爲道林先生将修道至境推進一步,卻是改變了‘入世’的定義。”
徐振雲隻是靜聽。
梅水瓶續道:“從第一紀元至第三紀元,修道人修行的終點,是‘羽化神寂’;但道林先生卻點破迷津,宣稱修道的終點乃是‘白日飛升’。”
而想要完成這一步提升,就涉及到道果之秘。
徐振雲奇道:“道果?”
梅水瓶道:“正是。道林先生以爲,天下間的道果,有‘出世’‘入世’兩大道果,随時現世。唯有采取道果,方能完成這最後一步。”
“自此以後,玄武精舍、太清道宗、新月教、自然門四大宗門,方才親自下場,構建成仙朝形态,直接統領世俗,攪動入世風雲。”
“由此,開辟了第四紀元——号稱‘春秋紀元’。”
徐振雲目光微亮。
這一路走來,随着曆史的足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世界的模樣距離現在愈來愈近了。
梅水瓶續道:“道林先生爲宗門入世定下秩序,并規範了修道人與凡人之間的道德準則、一切戒律法,一直影響至今日,故而号稱‘道德第一’。”
“有贊曰:破卻羽化限,道果開天門。”
徐振雲微微點頭,流連一刻鍾,方才前往下一殿。
第五殿中塑像,是個身穿短褂的魁梧大漢,衣襟解開,露出健碩的胸腹肌肉。并且前四位大德無一例外都是站姿,隻有這尊雕像,是端坐一方巨石之上的形象。
如此神态,令徐振雲莫名想到農民工。
梅水瓶對着塑像抱拳,拳頭三起三落,随後道:“郢川先生。世俗名盧郢川,三萬年前降世。開辟出‘心流’一道,同時創立宗門密雲山。”
徐振雲一邊靜聽,一邊思考。
開辟一種道法傳承、開創一家宗門,似乎是之前五位大德的共性。
除此之外,還有對心元本洲有什麽深刻影響的事迹。
果然,梅水瓶道:“自道林先生開辟了道果之秘後,四大出世宗門中,相繼出現了證得出世道果、達到‘白日飛升’層次的大神通者,号稱‘完道之人’,又号‘明輪上仙’。但是走入世之道者,卻從未有過這樣境界的人物。”
“那出世道果,乃是所有的出世宗門按照一定的規則競争比鬥,最終累計勝勢達到一定程度的那家宗門,便能證得道果。起初大家隻道入世道果也是相似;建立仙朝之後,各大仙朝殺伐交鋒,攪動局勢,便能點化出入世道果。”
“但事實令人不解,春秋之戰如火如荼,但入世道果卻從未現世過。”
“直至郢川先生點破迷津。”
“原來,出世、入世二大道果并非等同;入世道果的分量,遠在出世道果之上。春秋紀元的仙朝之戰,不足以令此道果出世;隻有所有仙朝激烈交鋒,最終決出一位統一心元本洲的勝者,方能煉出入世道果。”
“自此以後,仙朝争鋒陡然升級,變成存亡之争,開啓了号稱第五紀元的‘國戰紀元’。”
徐振雲接話道:“那如此看來,入世道果至今尚未現世過了?”
原主對于仙道隐秘掌握不多,但是曆史知識還算豐富。當前時代,大涼、大晉、大楚三大仙朝争鋒,其實就是自有“仙朝”這個概念以來,仙朝數量最少的時代。
定于一尊,還沒有實現過。
當然,縮減爲三足鼎立,已經是國戰紀元至今不斷火并的結果。
梅水瓶道:“不錯。但是求得道果之法,畢竟由此明了。”
“自郢川先生立下‘心流’道傳之後,道術五大傳承,已然變得極爲工整,豐盛圓滿。”
“除此之外,郢川先生還講究有教無類,點化衆生不以人道爲限,法訣觸類旁通處,飛禽走獸俱能從中獲得好處。”
“是以郢川先生在六位大德中号稱‘點化第一’。”
“贊曰:五道成大統,萬靈立真魂。”
徐振雲輕輕點頭,感知其中味道。
梅水瓶說的一切,他都隻是當故事來聽;但明明沒有深想,心中卻覺得惬意。
過了一會,梅水瓶笑道:“居士,該當往第六殿去了。”
徐振雲回過神來,欣然颔首。
繞道殿後,自小門一步踏出,徐振雲忽然一怔。
第五殿和第六殿之間,依舊是不大的小園,中間有青石小道。但他左足踏出的一瞬,卻踏踏實實落在小道之上,甚至明顯感到石子的硌人。
入殿以來,第一次沒有“跳過”中間的銜接段。
走過短短的青石道路,進入到最後這座供奉潮音先生的殿宇。
一入殿中,徐振雲眼前一亮。
這第六殿似乎尺寸比前五殿略大一些,而且裏面明淨異常,沒有前五殿塵土飄浮不定的感覺,地上鋪着的是墨色石磚,尺許大小。明明顔色暗黑,卻令人心中莫名生出其仿佛如鏡、映照萬物的錯覺。
然而擡頭一看,徐振雲猛地瞳孔放大,虎軀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身軀立刻石化,仿佛被閃電擊中。
塑像是一個白衣女子。
頭戴九葉蓮花冠,一身純白紗袍,不過并非透亮的“雪白”,而是一種更渾厚的粹白色。
其面容骨相以剛健爲主,卻又不顯棱角。沒有類似的模闆形容,大約是一種比“女仙”更沖淡、大氣、缥缈的存在。
隻是一頭類似現代人的齊耳短發,構成了奇特的反差。
這……是那個女冠!
塑像是粹白袍,而非青紗道袍;手上也沒有拂塵;甚至這塑像呈現出來的缥缈大氣、沖淡高古,也和女冠那日呈現出來的圓融灑脫的風格截然不同。
但是以頭頂的九葉蓮花冠爲起點,卻輕而易舉的将兩個人影重疊起來,沒有一絲差錯。
等等,那天她是不是齊耳短發?
徐振雲随即發現自己的記憶中一片空白,這個理應是最明顯的記憶點,卻似從自己的腦海中消去了一樣;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當日女冠的發型。
“居士?”
梅水瓶面帶疑惑,好奇的看着徐振雲。
徐振雲回過神來。
原來,梅水瓶已經做完了“雙臂合抱、掌心貼肩”的撫胸禮,遲遲不見徐振雲複刻。
徐振雲心神活躍的同時,暗暗尴尬;他剛剛完全沒看清楚梅水瓶做了什麽動作。若是令對方重複一遍,又覺得太過兒戲了。
正猶豫間,心中忽然明悟,好像自然而然知道了該怎麽做,于是很是自然的撫胸一禮。
梅水瓶道:“潮音先生。世俗名葉潮音,一萬八千年前入世。”
“當靈根斷絕、大道傾頹之際,潮音先生彌漫長發千萬丈,環繞心元本洲三匝,然後節節而斷,點化其形,以‘大道玄晶’之名,流布天地之間,代爲渡河之筏。由此壯舉挽救人元道統。”
徐振雲本來心不在焉,此刻卻神色古怪:“等等,你是說……大道玄晶其實是潮音先生的頭發變的?”
那自己丹田裏面的“立方體”,就是二十七個小頭發?
梅水瓶笑道:“正是。這在各大仙朝不算是什麽隐秘。”
“除此之外,在道術上,潮音先生将力道、玄道、法道、自然流、心流五種大道,每一家一分爲二,号稱‘五道化十家’,從此奠定了當今世界流行的修道體系。”
“所謂入世修持之道,也進一步進化明晰。潮音先生徹底明斷了入世與出世之道的體系分别,将‘仙道近人’推演至終極,創制出‘與世同塵’的準則。”
“同時以‘五行化凡。仙道近人’之道,加深修道人與凡人之間的因果締結。”
“在‘與世同塵’踐行之後,心元本洲的面貌,又爲之一大變,進入了号稱‘新紀元’的第六紀元。”
“因救道偉業,潮音先生号稱‘慈悲第一’。”
“贊曰:青絲寰天宇,再立大道根。”
徐振雲念頭紛纭不定。
自己的穿越,以及在六合玲珑塔中機緣算什麽……我算是潮音先生的“眷者”嗎?還是說背後藏着什麽陰謀,假意培養我,最後其實是想養肥了再殺?
慈悲第一?
呵,那天在我面前的精神風貌,不說是個女流氓吧,說好聽了也是灑脫無鋒、圓融自在,和“慈悲第一”的形象一點也不沾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