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雕是個女子的臉孔,頭上佩一朵月季花。一眼望去,視覺沖擊力極強。
臉龐的細膩精緻,還要勝過活人——這可是個縱橫數十丈的浮雕,比之真人放大千倍!
如此規模,卻一點也沒有損失細節;很難想象真人會是何等風采?
浮雕的雙眸也靈動到了極點,似乎蘊藏無窮智慧;這并非全妙顔式的“幹練敏捷”,而是更超然的境界。
先前文院長面對所有的浮雕,都隻是微微點頭;但是此時他神色一正,鄭重拱手道:“蘇門主有禮。”
姬小花眯着眼,快速擡頭一瞥又低頭,輕聲道:“天門蘇門主。道業仙碑排名第十二位……”
他忽然欲言又止,看向徐振雲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絲說不出的味道。
“天門?大晉仙朝頂層機構不是隻有三司六院嗎?”
徐振雲把疑問埋在肚子裏。
這個“浮雕”卻不同先前,目光直接鎖定徐振雲,笑道:“我本當親身過來,隻是實在抽不開身。你進入‘天元神廟’、完成‘授晶大典’之後,到我這裏來一趟。”
然後看向姬小花,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帶路。”
姬小花隐晦的一皺眉,終于還是輕輕一點頭。
徐振雲愕然,我和你很熟嗎?
但臉上照例擠出假笑,大大方方的答道:“弟子領命。”
接下來又出現六七個浮雕,擁有各種“長老”頭銜的人物;還有類似“天門門主”這樣不在徐振雲知識範圍内的職司。
但修道人行事都十分灑脫,除了蘇門主指名道姓和徐振雲說話,大多數人都是一副“看看珍稀野生動物長什麽樣”的态度,見過真人後都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清靜了一刻鍾,難得空閑。
就在徐振雲吃完兩枚清新可口的“清凝果”後,屋頂上的浮雕再現。
擡頭一看,不是新面孔,還是蘇門主。
蘇門主這回沒理徐振雲,直接對文院長道:“有客人到了;文院長與諸位,不妨接見一下。”
文院長目光一凝,道:“哪一位?”
蘇門主浮雕臉上出現一個微妙的笑意,異常生動:“大涼使者。恰逢鵬程宴開啓,見一見我大晉通過星墟秘境考核的英傑。陛下允了。”
“呵,伱懂的……”
蘇門主浮雕消散後幾秒鍾,弘法殿穹頂顯出一個十餘丈大小空洞。
一人背負着雙手,裹挾在一團雜亂赤雲之中,長袖飄飄,極潇灑的降落在七星台上。
他身形定住的一瞬間,赤雲也同時消散。
這人看上去二三十歲,五官勻稱精緻,但氣質陰柔,長發披肩,着一身微微泛藍的蓮蓬衣。
徐振雲一眼望去,就覺得此人神韻與姬小花頗爲相似。
但他眼眶處卻畫了兩個半寸粗的紅色圓圈,這種行爲藝術立刻就将五官之俊美奪去,反而成了類乎于巫祝之流的氣質。
文華、全妙顔、陳寒峰都是出人意料的平靜,一言不發。
姬小花雙眼一眯,斷喝道:“杜海禅,你來做什麽?”
畫兩個赤紅眼圈的不速之客語速頗緩:“三月之後,我大涼集齊六艘‘赤鋒玄陽艦’,将與大晉會獵于新安道以西。杜某忝爲國使,自然是下戰書來了。”
姬小花聲音低沉了三分,銳氣收斂,語速也略微緩慢:“你來做什麽?”
語氣雖變,内容一字不易。
第一問“你來做什麽”是問出使大晉作何公幹;第二問“你來做什麽”卻是問爲何來到鵬程宴會場。
杜海禅玩味一笑,悠悠道:“三大仙朝,各自執掌星墟符诏。星墟秘境何時開啓,都瞞不過對方。杜某在大晉公幹之時,忽然得聞一個新奇消息,說是大晉今年星墟秘境開啓的時間,較往年推遲了半日。”
“杜某略加打探,才知大晉出現了一位走‘特薦’路線的絕世天才。因爲發現較晚,才将考核特意推遲了半日。是不是這樣?”
姬小花神情平靜,漠然道:“明知故問。”
杜海禅看着七星階下的諸少年,似笑非笑道:“杜某怎麽得到消息……說是這位走‘特薦’之路的天才,進入的星墟秘境是六合玲珑塔?”
“曲指一算,大晉今年的‘鵬程宴’開啓時間,卻是設在星墟秘境開啓之後的第十三天——想來是懷着一旦這位天才功成,爲其掃榻以待的意思。”
姬小花扯了扯嘴角,皺眉不語。
杜海禅背負雙手,道:“這位大晉這位擇中六合玲珑塔的絕世天才,身在何處?”
見無人作答,杜海禅神情愈發放肆,大笑道:“不知道是在這裏,還是在弘法殿偏殿的停屍房裏?”
嗓門陡然一提,笑聲回響!
杜海禅本自得意,但目光一瞥,看到高台之下的少年,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凜。
雖然他心中壓根不信有人能從六合玲珑塔中生還,但是駐足的一瞬,出于本能的習慣,他還是餘光掃了一眼,确認下方座席中絕對沒有從六合玲珑塔中出來的人物!
可是這些奇怪的眼神又是怎麽回事?
蓦然間,耳膜中卻響起了姬小花冷冽的聲音:
“你眼瞎?”
杜海禅一愣,轉身張望;赤紅色的眼影化作金黃。
圓睜的雙目放出實質般的電光,終于鎖定在徐振雲身上!
其實徐振雲高坐七星台上,肩披藍色绶帶,本就極爲矚目;不是眼瞎,還真不容易忽略。
今日随便換一個同等修爲的人,都不可能犯這個錯誤,偏這位大涼使者杜海禅是個例外。
杜海禅下意識的關注下方弟子座席,隻是次要原因。
更重要的是,自入界的一瞬間,雖然他與姬小花言語交流不斷,但因二人所持道術上的特殊緣由,他第一時間感應到對方存在之後,一直回避與姬小花的眼神直視,自然也不及周圍。
其實杜海禅思慮中,也有“萬一真有人突破六合玲珑塔,此人蒙受破格禮遇,坐在七星高台之上”這個選項;但是他能夠看到文院長三人周圍無人,卻沒想到徐振雲席位會在姬小花所在的“客席”附近。
杜海禅,地榜第三;與姬小花淵源甚深。
這也是明明文院長等三人才是此間主持,卻都一言不發,任由姬小花出面的原因。
杜海禅愣神許久,終于問道:“你就是通關六合玲珑塔的那個大晉天才?”
徐振雲啃完一隻雞腿,擦了擦嘴角油膩,雲淡風輕道:“我是。”
杜海禅又愣了一會,失聲笑道:“杜某聽見這樁奇聞,本想着是個殺殺大晉威風的好機會。想上門來打臉,沒想到卻送上門來給别人打臉,真是失策呀失策……”
“通關六合玲珑塔,以新奇難能而論,的确是震動天下的奇迹;這一點,我杜海禅不會嘴硬。”
姬小花聲音冷冽:“不是不會,是不能;你沒有狡辯的餘地。”
杜海禅側過身去,話鋒一轉,又道:“星墟秘境考核,号稱是能夠強化肉身,令得授玄晶者的潛力提升到等價于‘天授玄晶’者的程度。但是你我均知,說是‘等價’,其實隻是接近,是彌補九分差距;而做不到完全等同!”
“這是星墟秘境的先天之限決定的,哪怕進入的是六合玲珑塔也一樣!”
“所以以實際價值而論,通關星墟秘境考核,價值并不比發掘一位天授玄晶的天才更大!最近五十年,我大涼發掘的天授玄晶之才,有五人之多;而你們大晉,隻有三位!”
姬小花冷笑。
杜海禅的話,當然是強詞奪理。
因爲當一件事艱難到一定程度,往往就超過了本身承載的價值,而是象征着冥冥中的緣法和氣運。
但是“氣運”畢竟虛無缥缈,難以實證。他隻要牢牢咬死“實際價值”這個話柄,還真沒辦法正面将其駁倒。
杜海禅雖然狂傲,但是能夠承擔出使之責,辯才急智,當然不缺。
在判斷出錯、慘遭打臉的極端不利情形下,他采用了先故作誠實、再避實就虛的辦法,總算是勉強下了台階。
“星墟秘境考核,隻能彌補八九分,達到接近‘天授玄晶’的程度……”
“原來梁宏博的話,終究是有點水分的。”
“但是聽女冠所說,我的‘六合玲珑塔’連這有水分的作用也沒有了,甚至不及普通星墟秘境;對了,當時說‘不久之後,自有一份因果’。”
“因果呢?到現在還沒有兌現?這個黑心女冠不會放我鴿子吧?”
徐振雲諸念湧動。
杜海禅見話術奏效,心中暗道僥幸,正要撂下兩句狠話,就果斷離開。
但就在此時,天地間“轟隆”一聲巨響,震動耳膜。
能見度快速降低,仿佛日食,天色陡然暗淡!
一道天雷無端響起,響在每個人的心頭,令人肝膽爲之一震,下方幾個少年玉箸一抖,夾着的菜肴猛地落在盤中。
文院長疑惑擡頭一看。
天地風雲變幻,原屬尋常。但是以完全封閉的“弘法殿”正殿的隔音效果,不應該聽見如此響徹雲霄的雷聲?
一望之下,他的眼神凝固了。
不止是他,全妙顔、陳寒峰、姬小花,杜海禅,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驚愕。
他們看到——
一串藍色的“星星”,如入無人之境般穿透了弘法殿的透明屋頂,直奔徐振雲的頭頂囟門,一股腦鑽了進去。
杜海禅兩隻眼睛瞪得幾乎和他的紅眼眶重疊,生平第一次略微口吃:“天,天授,玄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