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以東,雲山之間,接近山巅處。
大晉仙朝,弘法殿第六副殿。
殿内并無一根梁柱,磚牆地面,呈現出風格統一的肅穆玄色,并有仿佛朝霧的氣機彌漫殿中,騰湧三尺多高。行步殿中,猶如身在雲海之間。
一個頭戴綸巾、身穿深色戒衣的青年坐在大殿正中的青藤躺椅上,翹着二郎腿,手持一柄二尺玉笏,閉目養神。
環繞青年兩側,黑壓壓的兩片,有二百餘人之多。
一眼望去,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男女,衣冠楚楚,儀表堂堂。
此時此刻,二百餘位少年氣勢如虹,幾乎凝練實質的眼神直視前方!
大殿中空空如也,并無一件顯赫物件;唯一的實體,就是懸吊在大殿正中、仿佛俯瞰衆生的一枚青銅懸針。
但諸位少年注視的并非頭頂銅針,而是大殿的正北牆壁。
寬大的青銅牆面上,以深不盈寸的線條,刻畫了九道高約丈二、寬約四尺的“門戶”形狀。
頂部呈半圓形,形象簡潔。
就在頭頂銅針投下的陰影直指正下方的一瞬,青銅牆壁“生動”了起來。
九道線條繪成的“門戶”,忽然虛化,變成了光影粼粼的藍色虛影,好像打開了一道道星空之門。
頭戴綸巾的青年立刻從藤椅上站了起來,朗聲道:“諸位,入秘境的時辰到了。”
話音一落,二百餘位少年,鋒芒氣勢又提高一層。
一聲長嘯,左邊人群中一人率先出列,大聲道:“我向天問必入九大翼境,試煉折桂!你們這群家夥,是來争第二的嗎?”
殿中少年,齊刷刷的轉頭,怒目而視。
這人卻不管不顧,話音一落,便向着九道門戶中最中間的那道沖刺過去!
向天問。
今年國朝大選“武試”一道的頭名。
向天問在諸位少年之中本來就很顯眼——不僅僅是因爲他是“武試”頭名,更因其特立獨行的相貌。
此子濃眉大眼,高大魁梧,五官也周正,本來賣相極佳。但偏偏頭頂锃亮,幾乎能當成銅鏡來使。
當今世風,除了囚犯刑徒,少有人剃光頭的。
殿中諸位少年,疑爲向天問嘯聲所震懾,都是略微停頓,等向天問沖在最前面,才朝着九道門戶沖去。
但刹那之後,異變陡生——
猶如星空門戶的九座大門,光影忽然消散,重新由虛變實,變回成銅壁形态!
一聲悶響。
向天問全速沖刺,光潔锃亮的額頭和青銅牆壁來了個正面對決。
後續諸位少年因爲慢了半拍,幸運的沒有重蹈覆轍。但是因爲接連急刹的緣故,也免不了後人依次撲在前人背上,好像進行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向天問頭頂隆起一個一寸高的青色鼓包,鮮血湧出,從他的臉龐正中央筆直流下,面容被豔麗的赤紅色一分兩半。
事實證明,還是青銅牆壁的硬度更勝一籌。
諸少年本來有些驚魂未定,但是看到向天問的模樣,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嗤嗤……嘿嘿……嘻嘻……”
向天問左手捂着腦袋,對殿中頭戴綸巾的青年吼道:“什麽情況?怎麽回事?”
青年盯着看着青銅牆壁,表情無辜,臉上寫着五個字:
“我也不知道。”
此時光影一閃,大殿正門處一明一暗,一個頭戴三葉冠、三屢長須及胸的紅袍中年快速入殿,占據上首位置,轉身負手而立,氣度威嚴。
青年人連忙上前,躬身拜見道:“葉堂主。”
紅袍中年環顧殿中一眼,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星墟秘境的開啓時間,推遲六個時辰!”
殿中諸位少年,立刻神色疑惑,旋即左顧右盼,交頭接耳。
向天問捂着腦袋,挺起胸膛,桀骜不馴的問道:“這是爲何?”
“大晉法度,怎能朝令夕改?”
紅袍中年人微一皺眉,終于還是解釋道:“葉某是自院長處領取法旨。據說有一位天才通過‘特薦’免試了國朝大選,獲取了修道資格。按例當以‘星墟秘境’之試爲附加考核。”
“因爲時間緊急,隻能推遲半日。”
向天問咧着嘴,一臉不敢置信:“一年一度的大典,爲了一個人推遲?”
“這在大晉的曆史上,似乎沒先例吧?”
伸手一指周圍,向天問道:“這裏二百多個人,也算是今年國朝大選選拔出來的精英人物,又經曆了第二次考核,千辛萬苦才獲得名額。如今卻要一齊等候一個走捷徑的家夥?”
向天問看着濃眉大眼,但顯然不是莽夫,一席話很有煽動力。
殿中少年,原本在爲向天問的頭頂開瓢幸災樂禍,此刻卻蓦然感同身受,被激起了好奇心和好勝心。
立刻有人接話:“不錯,規矩不可廢!二百人等他一個,情理不通!”
“今日壞了規矩,将來若是庸才,豈不是成了大晉的笑話?”
“我不服!”
紅袍中年人把臉一闆,道:“肅靜!再有喧嘩,立刻剝奪資格,逐出殿外!”
一衆少年噤若寒蟬,紛擾聲立刻靜止;唯有向天問仰着頭,露出鼻孔,一臉不服。
紅袍中年一拂袖,淡然道:“向天問。院長決斷,不是你一個未入道的小子可以置喙的——哪怕我知道你有些背景。”
向天問左手撫頂、右手握拳,毫不退縮:“那便等上六個時辰,且看一看這位令大晉更改法度、推遲秘境法會的‘絕世天才’,到底有多少斤兩,值不值這半日的等待!”
紅袍中年搖頭:“那伱要失望了。這位破例推遲的特薦弟子,多半是通過夢遊法獨自入境。想要與之見面,怕是要等到秘境試煉之後。”
向天問不忿的面容擠出一絲笑容,挑釁似的咬牙道:“我等着!”
……
徐振雲雙臂張開,将身體埋在水下,隻露出腦袋,時浮時沉。
池中水色泛青,一絲絲熱氣缭繞,裹挾着略顯刺鼻的藥材馨香。
自徐清霜處離開,徐振雲獨處之下,遭逢一夜驚變狂轟濫炸的大腦略微冷卻,心中一個念頭忽然明晰:
真正的冉楚楚,不是“失蹤”了,而是有可能……
奇怪的是,徐振雲明明并非薄情寡義之人,但這個并不難得出的結論,卻“想通”的有點晚。
徐振雲立刻去往嶽父冉大洲那裏;但沒想到冉大洲已經先一步回家了,說是要整理一下和楚楚相關的物品。
用過早餐後,徐振雲來到浴室,進行藥浴。
木結構的水池,方圓丈許,和前世的澡堂浴池大同小異。
水池對面的牆壁上嵌着兩排三尺多寬的置物架,上面擺放着密封完好的瓶瓶罐罐。
其實家中其他人的洗浴是用澡桶,這間很是奢侈的浴室,是徐振雲的專用。
練武比鬥,持續的時間如果超過一定限度,十二個時辰之内,就必須進行深度藥浴,調理肌膚骨骼,溫養氣血。直到真正成爲修道者之後,方可取消。
和冰眼貘女妖的搏鬥,時間、烈度遠遠超出限度。
哪怕如梁宏博所許諾,自己已通過“特薦”資格成爲了修道人,但是單單登記造冊是沒用的,一日不曾完成“授晶大典”後的脫胎換骨淬煉,養護的步驟就不可省略。
如果真的在成道之前的最後時刻積下什麽隐患,必然遺憾終生。
在水池中泡了好一陣,徐振雲的雙目逐漸朦胧。
不知過去多久,徐振雲含含糊糊道:“媽,别叨叨了行不?飯菜都涼了。如果下次英語還是不及格,我就……”
撲通一聲。
挂在池邊的手臂不自覺落下,拍得水花四濺。
徐振雲猛然驚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徐振雲愣住許久。
腦海中的記憶打碎重組,猶如莊周夢蝶般幾度反複;最終确認了,自己是從“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刻起穿越了。
剛剛自己在浴池中睡着了。
夢到了期末考試的成績單已經寄回家,老媽看到成績單開始雷霆咆哮,令本來十分豐盛的一頓午飯十分無趣。
徐振雲怔然出神,良久才呢喃道:“回得去嗎……”
從前受夠了老媽的啰嗦,但是此刻一夢醒來,剛才的經曆,卻令他心中空落落的。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夜,但是徐振雲感到這個世界的一切,似乎有一種強烈的黏性,令他順勢向前,沒有太多的彷徨和遲疑。
剛剛夢中的眷戀與流連,隻是擠開縫隙的驚鴻一瞥。
記憶重新回到這個世界,腦子裏忽然又想起了冉楚楚;心中惘然之餘,又有一絲隐痛。
精神放空了一陣,耳畔忽然傳來悠揚的鑼鼓聲,似乎動靜不小的樣子。
徐振雲收拾心情,快速自水池中起身,三兩下擦幹之後,披上衣服,然後起身開門。
在院中縱身一躍,徐振雲站在自家黑色的木質院牆上,遙遙眺望。
清楚可見,坊外朱雀大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緩緩推進。
四個鑼手,四個鼓手,提鑼背鼓,賣力敲打;其後兩排長铳,六挂鞭炮,噼裏啪啦作響。
隊伍中間,兩隻一人多高、極精壯的白足水牛,拉着一隻精巧的木結構四輪車。中後段則是赤旗飄飄,二三十人結成隊列;後面四個赤着上身精壯漢子,扛着什麽大件;最後是兩輛大車殿後。
左右看熱鬧的吃瓜群衆也愈來愈多,令隊伍規模愈來愈大。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片刻之後,這支隊伍在進入玉華坊的巷道口拐彎進入,直接往徐振雲家走來。
徐振雲猛然想起,車隊尾部的黃钺豹尾車,是大晉官府專屬;而中央的白牛四輪車——是縣衙縣尊的專用車駕!
賞賜到了?很快啊!
梁宏博在不在裏面?所謂“附加考核”的信息,應該也敲定了吧?
徐振雲心中突然湧起強烈的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