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琪的回答讓貝納多面色肅然。
“竟是如此。也對，如此的天資，倒也合理。”貝納多感歎一聲，“那我們還真是很有緣分了，一直沒有機會見一見這位森之民的領袖，也是我很遺憾的事情，今天能見到他的女兒，算是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我的遺憾吧。”
“我能夠講述的曆史，也就是這些了，兩位，還有柯特娜，你們還有什麽疑惑嗎？或者，有什麽想和我交流的？”
這話雖然是對着三人說的，可貝納多的目光，卻始終在萊的身上。
“貝納多前輩，能聽爲我們講述這麽多塵封的曆史，非常感謝。我确實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與山之民交戰的人，他們的來曆，您是否清楚呢？”
“你好奇的地方還是挺有意思的，那我就給你介紹介紹吧。”
“和我們作戰的人主要有這些。”
“北地平原的聯盟分部，那邊的人并不強，隻是卡那茲的聯盟主力随時會支援他們，所以我們才沒有貿然北上。”
“卡那茲的佐藤家族，他們是西邊的主力，有一個被稱爲天王的厲害家夥，叫佐藤礫，擅長地面系，實力的話，應該比你弱一些，至少，沒有能和你那隻巨沼怪媲美的。”
“卡那茲的岩石道館很少參與，那個老太太我也有印象，是個講道理的人，甚至他們的學校和道館裏，還有我們改換身份進去讀書的同胞。”
“南邊是紫堇的村田家族，領頭人叫村田靖司，我前幾個月還和他交過手，和你一樣，水系專精，但實力一般，屬性克制之下也不是我的對手。”
“除此之外，還有電力道館的鐵旋，他很少主動進攻我們，但經常會配合村田靖司進行戰鬥，實力不錯，若是沒有他，村田靖司那個廢物早就被我打死了。”
“那個叫釜炎鎮的地方，畢竟是我們的同胞，還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天王老前輩，他們不會與我們交戰的。”
“東邊的情況，你旁邊的小姑娘恐怕比我都要了解，我就不多說什麽了。”
幾句話的工夫，豐緣中部地區的局勢就被貝納多概括了出來。
不難看出，聯盟在這裏的攻勢，主要由老牌豪族牽頭，他們也是聯盟的創始成員，擁有着指揮聯盟嫡系力量的權力。
道館是與他們并列的機構，自主權也很強，并非完全一緻的合作關系或者從屬關系。
“受教了，多謝貝納多前輩。我的另一個問題其實也從您這裏得到了一些解答。”
“哦？什麽問題？”
“就是，山之民是否願意通過适度開放的方式，和外界進行接觸，從而增強自身的實力。畢竟，現在看來，和貴方有矛盾的，也并不是作爲整體的聯盟。”
“你這個年輕人，看得倒是明白。想自然是想過，但這個尺度，總是很難把握的。我們存續至今，靠的是地利與人和，一旦打開了缺口，丢掉地利，聯盟就會趁虛而入，用龐大的規模壓垮我們。”
說到此處，貝納多似乎明白了什麽，意味深長地看了萊一眼，說道：“年輕人，别賣關子了，我知道你在這裏等着我呢，說吧，來這裏想做什麽？”
“前輩慧眼如炬，讓人佩服。我并沒有隐瞞什麽的想法，我來到這裏的主要目的，是爲了一個名爲開拓區的計劃。”
從背包中取出地圖，萊将開拓區的計劃對貝納多和盤托出。
“确實是大手筆。”聽了萊的講述，貝納多不由得感慨道，“年輕人真是敢想敢做，海之民、山之民、森之民，全都要被你串聯起來了。”
“那麽，前輩是否認爲這個計劃可行呢？”
萊眼前一亮，既然貝納多如此說，想來也是有些意動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
貝納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複下心情，指了指鋪展在桌面上的地圖，開始了自己的分析：
“你的這條線路，從最南邊開始，途經西南，順着海路和陸路兩條線路北上，一直到西南的那七個小島，再往東，想要經過我們的群山，這條路線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在于，你想要在哪裏修建你這個‘開拓區’呢？修建好之後，是從南邊的紫堇繞過去，還是在群山之間開出一條道路，直接往東邊的森林走呢？”
“另外，其他地方或許還好說，西北和這裏的開拓區，你們怎麽處理和聯盟的關系？”
“若是聯盟的力量想要進來，不論是我們，還是那七個島上的海之民，都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這一點你也清楚。”
“那裏地處偏遠，聯盟無暇顧及，或許也就罷了。北方的群山可是大陸的中心，你認爲聯盟可能放任不管嗎？”
貝納多的問題，也是萊近期的所思，但他并未直接給出自己的答案，因爲他知道，貝納多會如此說，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作爲北部山脈的實際領袖，貝納多的态度和想法，對于開拓區的建設而言，可以說至關重要。
“前輩，您有什麽教誨？”
萊的姿态放得很低，虛心請教着貝納多。
這讓貝納多也很是滿意，點了點維拉瑞卡東北方的一塊區域。
“這裏，庫爾諾耶。如果你們真的有意願，我們或許可以重建這一塊東北部的定居點，從而徹底解決位置和路線的問題。但這不僅需要我們，也需要森之民的支持。”
“在群山之中的廢墟上重建一個大型的定居點，恕我直言，這成本會是一個天文數字，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承受範圍。”隻是粗略估算，萊就知道，亞希達絕無可能同意這樣的設想。
“年輕人，不要急着拒絕。如果人力和物資的絕大多數成本不需要你們負擔呢？”
貝納多也亮出了自己的一張手牌，來自北部山脈的大量人力與群山之中從不缺乏的大多數建設所需物資。
若能省去這些成本，萊這邊就隻需要承擔起一些人工合成材料的成本，反而會比預想中更低一些。但是，這恐怕不是免費的午餐。
“前輩，如果真是如此，你又何苦找到我們進行合作呢？”想通此處，萊平靜下來，坐直身子，開始了和貝納多的正式研讨。
貝納多也很坦誠：“因爲我們隻能建設，卻保不住他。當年的聯盟可以摧毀它一次，就可以再來第二次。”
“我希望的不是當下，而是未來。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早晚會取代那些被稱爲四天王的老家夥，畢竟除了源治和那個新人之外，剩下兩個都不是什麽厲害角色。”
“成了四天王，你們就會是聯盟理事會的理事，當你們積累起足夠的力量，就有了改變聯盟決策的能力。”
“到了那時，也許，我們就真的有建設些什麽的餘地了。”
“況且，若是森之民願意與我們合作，以聯盟目前的力量，也就不會再有能力重返山區了。”
“發達的生活誰不想要呢？但是，聯盟并不打算給我們這些，在他們中的一些人眼裏，我們隻是功勳而已。”
娜琪思考了一番，對着萊微微搖了搖頭。
萊當即會意，對貝納多說道：“這種大事，并不是我們有能力決定的，這一點相信您也很清楚。”
“當然，這不是一個一天兩天能夠完成的事情，也許會拖得很久。至少，那些指望通過掠奪我們的土地來赢得财富的人，不會輕易放棄。”
“但是，如果你們想要在群山中打開一個如你們所願的窗口，就隻有這樣的一條路可走。”
“除此之外，我們不會信任一個可能成爲敵人入侵的走廊的區域，盡管建立起它的是我們的朋友。”
貝納多的表态同樣是堅定的，作爲山民領袖，或許他無力改變日益衰落的進程，但他同樣不能讓整個民族陷入巨大的風險之中。
“既然如此，或許我們可以暫時擱置這個大的問題，把它拆解成小的部分。”
始終默不作聲的柯特娜，在聽完了交談的全過程之後，說出了今天下午的第一句話。
對于介入到這種級别的談話，雖然她是個很是心大的姑娘，卻也有一點忐忑。
感受着萊和貝納多鼓勵的目光，她繼續說道：
“開拓區的建設也好，庫爾諾耶的重建也罷，都絕不是一個短時間的工作。”
“而且，它還需要一系列的前提條件。”
“比如說，東北的同胞們現在還生活得零零散散，許多同胞則是幹脆淪爲了毫無底線的山匪，既傷害着東方的森之民，也傷害着自己的同胞。”
“在重建之前，或許這個問題才應該得到更加的重視，解決了它，才有後面的基礎。”
“此外，森之民的态度同樣關鍵，在得到他們的支持之前，我們的讨論也是空話，因此，征求他們的意見，也應該是做在前面的。”
柯特娜越說越有自信，語氣變得肯定起來，隐約可見幾分前世作爲熔岩隊最高幹部時那種冷靜、理性又善辯的風采。
以柯特娜的建議爲引子，後面的讨論也變得順利了許多，隻是恍惚之中，萊愈發清醒地認識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雖然聯盟并不是一個整體，但自己曾經稚嫩的構想，在不斷的實踐中，确實已經将要走向它的一部分的對立面。
而這一部分，若是處理不好，也很可能變成聯盟這個龐大的整體。
但道路已經走出，也不會有回頭的餘地，無數人在期待着自己走完這條道路，也将自己的希望和未來寄托于此。
于情于理，萊都沒有退縮的資格。
此刻，維拉瑞卡之中，北方山民日漸凋敝的未來，也展現在了萊的眼前。
若無意外，在大約四年後的固拉多暴動之中，煙囪山的火山爆發，就将徹底摧毀這裏的未來。
或許，這也是當時的火雁放棄了熔岩隊，轉爲幫助路比的核心原因之一。
可到了那時，木已成舟，她也沒有機會再拯救自己的故鄉了，隻能隐姓埋名，生活在豐緣的某處不知名的地方。
這樣的未來，絕不是萊所樂見的。
救世主拯救的世界，是宏觀的世界，也是鏡頭之下的世界。
在鏡頭之外，還有着無數的喜怒悲歡，還有着無數的苦難與堅持。
若是未曾見過也就罷了，一旦得見，萊就有了爲之做些什麽的想法。
他從不是什麽特别高尚的人，更不會是所謂的道德标尺，但在力所能及，或是稍稍超出能力範疇的方面，他并不會吝啬自己的能力，并不會刻意回避擺在眼前的道義問題。
所謂開拓之旅，開拓的，其實也包括了萊自己的内心。
行至此處，在師長親友們的推動與自己的前進之中，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下定某種決心的時刻。
同時，他也意識到，下定這樣的決心，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自身實力上，他有着足夠的自信。
外部支持上，他也從來都不缺乏。
再給他一些時間，他就将在強者的道路上真正走出一大步，那個時候，從個人的角度，他就會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有了龐大的交往圈，并且通過情感和利益的紐帶，将大家凝聚在了一起。
武鬥鎮拳擊道館、橙華市融合道館、卡那茲市岩石道館、茵郁市白羽道館，德文公司、流星之裏、西北七島，爲數衆多的地方實力派基于種種原因，與他形成了緊密的聯系，一旦發生變故，也就難以真正置身事外。
天王源治或是道館主鐵旋這樣的實力派，或許不會太過熱衷于開拓區這樣爲邊緣地區謀利的模式，但隻要不是直接與聯盟正面爲敵，他們也會對豪族的失利樂見其成。
更不必說德文公司這樣的新銳派勢力，茲伏奇父子，或者至少是作爲父親的茲伏奇·木槿的意圖，可謂純粹的陽謀。
況且，萊的手中，還握有兩家豪族與邪惡勢力勾結的證據，這也将在特定的時候起到奇效。
從午後到黃昏，再到月上梢頭。
三人結伴離開了貝納多的家，返回柯特娜的莊園。
燈光明亮的房間中，貝納多久久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滿臉疲憊，眼睛卻依舊炯炯有神。
(本章完)